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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君悟道-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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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狂奔,江澜终于踹开一间房门。
  这房间里寂静无比,似乎和外面的天崩地裂与世隔绝,还有一缕安静沉谧的杏花香。
  江澜关上门,道:“这里是还空的房间,应当还是安全的。”
  他拉着凌策到桌边坐下,桌子上还燃着一支线香,香炉造型独特,乃是一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老翁坐在一叶扁舟里钓鱼。
  鱼竿正好是顺出去的细细线香,白蒙蒙的烟雾倒流而下,俨然像是一缕饵线。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空气中弥漫着杏花的香味。
  凌策就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江澜这才察觉到不对,似乎进入梦里后不久,凌策就有些恍恍惚惚的。
  他抓住对方的手,关切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他的手心沁出了一层冷汗,神情还有些怔忪,江澜的手搭上去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没。”
  江澜以为他是有些怕,起身在屋里翻出了半支残余的蜡烛,点燃了,又取了一碗白开水,道:“渴了吧,喝点水。”
  凌策心不在焉,又后知后觉地捧起碗来喝了两口,道:“这里,还出的去吗?”
  “当然。”顿了顿,“让我想想。”
  以前听人说起入梦这一事,往往都是梦境的主人愿意请人入梦。
  这回的却有些不同。
  这样近乎秘密的一段过往,还空显然不会主动邀他们入梦。
  唯一的可能,便是与这个长生境有关。
  还空说是来找人才被骗入了千顷陂,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在找楚珂。
  骗他的人说他在千顷陂能找到楚珂,所以他便傻乎乎地信了,从此一去无回。
  江澜想到一个问题。
  被困在这里那么多年的光阴,是什么支撑着还空坚持到了现在?若是正常人,少不得早就疯魔了罢?
  一个名字浮现在他心底。
  楚珂。
  所以,这梦境就是支持他坚持下来的缘由。
  看来千顷陂非但能给人长生,还能给人织就以假乱真的梦境。
  但千顷陂又没有自己的思想,分不清谁才是它要施梦的对象,所以索性将寄居在此的他和凌策也拉进了梦中。
  说白了,这并非还空本人的梦境,而是千顷陂造出这一方假象之梦,把他拉入梦里罢了。
  还空每每入梦,便能见到楚珂,纵使这一切不过是旧梦重演,他也心甘情愿。
  因为梦里是他唯一能找到楚珂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江澜便有了法子。
  从前在天界,凌策也曾和他说过,若是被人请入梦中而不得出,化解之法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很难。
  做梦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梦境才无出路,若想离开,只消找到做梦者在梦境里的心结,打破它,唤醒做梦的人便可。
  这个心结,显然便是楚珂。可要打破它却并不容易。
  如何打破?
  外面的世界早就一片混沌迷蒙,惊涛地动一直不停,唯有这破庙还算能遮风挡雨,要打破这梦境,也只能在楚珂身上下手。
  江澜左思右想,还不等想出什么结果,房间忽地一阵剧颤,骤然向西倾斜下去,慌乱中各种东西齐齐砸了下来,他奋力抱住了还在发愣的凌策,和桌椅杂物一齐朝西滚了下去。
  凌策在他怀里被箍得死死的,愣怔地看着江澜被滚下来的一个木盒砸中了脑袋,霎时鲜血如注。
  江澜咬着牙,大片的血从头上顺着脸颊流下来,吧嗒吧嗒下雨似的滴到凌策身上,还有一部分流进了嘴里。
  尽管如此,他手上仍没有放松,反而把凌策护得更紧了。
  地面倾斜到了一定程度便戛然而止,江澜和所有杂物一起被堵在了倒塌的墙角里。
  狭小又暗黑的空间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江澜对凌策低声道:“别擦了,擦不干净。”
  凌策怔了怔,忽地撕开了衣襟,扯出一块布条,摸索着给江澜包在头上。
  他们被困在了一堆碎石和杂物中,只有几处缝隙有天光安静落进来。
  撞上石墙时,江澜抱着凌策戛然止住,姿势反而成了凌策在上他在下,他的手还紧紧抱着凌策。
  对方一边给他包扎着,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两人身体,彼此的呼吸冲撞在一起,江澜鬼使神差的,竟想起了和凌策欢好的那一夜。
  也是这样相拥着,有些暧昧,有些急促。
  “凌策,”他低低唤了他一声。
  头上的伤口被扎紧了,血暂时止住,凌策轻轻回应了一声,道:“怎么了?很痛吗?”
  “不痛。”
  江澜轻轻松开了凌策,毕竟在之前梦境里,他们都目睹了楚珂深吻还空的一幕,此刻再如此暧昧,他实在怕凌策会多想。
  凌策没了记忆,他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熟悉一点的陌生人罢了。
  怯怯地缩回手,江澜无力地躺在地上,闭上眼,稍作休息。
  凌策撑着身体,正尽量不让自己压着江澜。
  沉闷的黑暗中静默半晌,江澜感觉头上传来微弱的触感,蓦然睁开眼。
  凌策正看着他,手指在他伤口处摩挲了几下,踌躇片刻,终于低声道:“该怎么出去呢?”
  江澜直觉凌策要说的不是这个,他自从进了梦境,一直心不在焉,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他开门见山道:“你一直有些走神,是怎么了。”
  又是一片静默。
  就在江澜想要说点别的打破死寂的时候,凌策忽然开口了。
  “我有办法离开这梦境,只是要借你身体一用。”
  江澜蓦然睁大了眼——
  不可能!
  他惊讶着刚想说话,凌策就轻轻一笑:“我只是想起了一点点。”
  顿了顿,狭隘的暗黑里尽是江澜加重的呼吸声,他又笑道,“素闻仙君,久别了。”
  话落的一刻,江澜恨不能把他揉化进自己的骨血里,然而脑海却猛的一痛,眼前便化作漆黑。
  再恢复意识时,他已经是一种魂魄游离在身的状态,而他的身体,俨然已经被凌策控制了。
  凌策非但找回了记忆,连修为都恢复了些许,这实在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从未听过有哪位尊神历劫在身,还能恢复修为和记忆。
  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是因为凤和近来频繁出现,终于被天道发现他并未身死,所以给凌策的惩罚也随之减缓了吗?
  所有的思绪,都在凌策睁开眼的那一瞬安静了下来。
  他能清楚地看到凌策的眼神,尽管他用的是自己的身体,可眼神却截然不同,连气息也跟着变得浩大了起来。
  凌策抱着身上他的那具真身,抬手在虚空中画了几笔。
  手指落下时,眼前便出现了一道金芒耀眼的符咒。
  凌策指尖一弹,符咒似一汪春水,倏然向四面八方散开去。
  金光所过之处,地面回倾,杂物归位,墙石复原,一切都开始恢复到最开始的模样,几乎只在须臾间,房间便光亮如新。
  凌策抱着真身往一处柜子走去,江澜的魂魄游离着跟在他身后,看他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十分眼熟的盒子,正是之前砸中他脑袋地那个。
  盒子旁边尽是些积尘已久的物什,唯有这木盒,裹了一层厚重的包浆,显然经常被人拿来拿去。
  盒子被轻轻打开,里面装了许多小东西,杏核,烟火,还有长长的木签,梳子……江澜这才知道这盒子为何眼熟了。
  还空和楚珂每次出去玩,楚珂送他什么东西的时候,他都会藏到这个盒子里。
  只有吃的东西没法储存,比如糖葫芦糖人,他便把串着的木签留下来。
  总之这盒子可以说是还空和楚珂之间情谊地见证了。
  凌策将手指信信一拨,盒子里的东西便如同一滴水珠被撞散了似的悬浮着散开来,在他面前漂浮着。
  垂眸看着每一样东西,他抬手取了一粒杏核,旋即漫步出门口。
  门外寺庙已然崩溃,四面天风凛冽,一片洪水洗劫过的废墟残垣,萧瑟凄凉。
  只有这一间小屋立在废墟和浑浊山洪之上,毫发无损。
  凌策迎风而立,侧首,一手抱着真身,另一只手朝江澜的游魂伸了过去。
  江澜看着他半晌,对方的神情岿然不变。
  即便是这样溃灭崩塌的一方天地里,他仍如从前一样处变不惊。
  真的回来了,他想。
  比他预想中的更加猝不及防,就这么回来了。
  江澜伸过手去,触到他指尖地一瞬,整个人一片眩晕,竟是又回到了自己身体中,和凌策的元神近在咫尺了。
  这人熟悉的眉目,熟悉的眼神,清冷,慵懒,淡然——还有一丝根本不存在却依稀在他鼻间缠绕的清淡山茶香。
  故人相逢,竟是在此番境中。
  故人眺望着浓云翻涌的昏暗天空,将那枚杏核抛入水中,低声道:“醒过来罢,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江澜感受着凌策熟悉的气息,劳累过度的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惬意地闭上了眼。
  凌策的元神忽然抬手在他眉眼间轻轻拂了拂,笑了一下,转而对着水面道:“醒过来,我能替你找到他。”
  声音清越有力,语气似允诺,又像命令。
  这一声落下,偌大的天地陡然掀起了飓风,一切又开始震颤,陷落。
  在这一片震耳欲聋的溃败声中,原先杏核入水的地方却蓦地腾出了一方黑漆漆的洞口。
  “素闻,抓紧我。”凌策嘱咐了一句,江澜立刻抱紧了他的元神,下一刻只见他朝自己莞尔一笑,纵身一跃,人便湮没在了一片黑暗里。
  江澜轻轻笑出来。
  没有声音,没有多余的话,笑意就从眼梢到了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回来装了个叉,下一章就要被打回原形了哈哈哈

  ☆、朝来灞水桥边问

  清晨的杏林莺啼燕转,几缕阳光从枝桠间投下来。
  江澜蓦地睁开眼。
  眼前杏林悠悠,一颗颗青涩的杏子挂在枝头,还有几只鸟儿正在树梢上张望,时不时发出一两声鸣叫。
  他忽然松了口气,醒了。
  回来了。
  躺在松软的土地上,身旁还散落着昨夜吃剩的杏核。
  昨夜他还和凌策摘杏吃,树上爬上来爬下去的好不热闹,只是黄粱一梦间,凌策便回来了。
  感受着身边传来另一个均匀的呼吸声,江澜有些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入眼便是一张熟睡的面容。
  他唇角一勾,往凌策那边靠了靠,轻声道:“帝君。”
  这一声帝君已经太久不曾叫过,说出来的那一刻竟有些恍若隔世。
  正恍惚着,睡梦中的凌策忽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急咳了几声,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帝君!”
  凌策抬手拦住江澜伸过来的手,摇头,又咳了几口,终于松开他。
  江澜拿帕子给他擦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凌策这个状况他自然知道,这是元神过耗导致了反噬,而且又呕出这么多血,这反噬必然极重的。
  帕子染了血,很快变成一方殷红。
  凌策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须臾,又放心地收了回去,道:“无事便好。”
  江澜这才记起,在还空的梦境里,他曾经被撞破了一块地方。
  然而那伤是磕在元神上的,肉身根本看不出来。
  他再也忍不住,把帕子一扔,死死抓住凌策的手,红着眼道:“你……记起了多少?”
  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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