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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众人除了听到“砰”地一声响外,并不知道场上情势。豆扇陀突然眉头紧缩似在沉思。张寻也不敢再进攻,怕如此会浪费体内真气。两人的决战,一个一招不出,似置身事外,一个刺出一剑,却又自己出一剑挡掉,随后再无动静,这样的决斗场面,真是奇极怪哉!
过了良久,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豆扇陀缓缓抬起头一语惊人地道:“我输了!你把你的朋友领走吧!”他紧缩眉头却松了,好像颇为高兴。
干婆罗急道:“太师父,不可!你一招未发,怎么就认输了呢!”
豆扇陀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你们竟敢在我面前造谣,欺负我年纪大,不能分辨是非了吗?”
干婆罗道:“这,这从何讲起?弟子们不明白。”
豆扇陀道:“还要胡说八道!你们不是说这小子凶残、狠毒、贪婪、娇纵、奸诈、卑鄙、自私、虚伪吗?可他只使一招,我便知道他人大大的好,绝无你们所说的恶劣之处。难道此武还用再比下去吗?”
阿梨耶道:“太师父,这人阴险奸诈,你千万不可被他的外表所蒙骗,今不为武林除害,他会害更多的人的。”
豆扇陀怒道:“我岂是被他外表所惑,开始他见我毫无防备,怕不慎伤到我,出招犹豫不决,可见其心善良,其人忠厚,你们所造的‘凶残’‘狠毒’之谣不攻自破。接着他以剑气攻我,技艺确实不凡,但只用了三成功力,可见心存仁慈。待他见我置若罔闻,生怕伤了我,又耗真气救我一招,实乃大侠所为。既是大侠,又怎会‘贪婪’和‘奸诈’?”
张寻听豆扇陀一招未接,竟知自己只用三成功力,心中拜服,告诉自己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他即便穷一生之力,只怕也无法达到这位大老师父的境界。
豆扇陀又道:“这小子‘剑气’中所蕴真气清清纯纯,堂堂正正,绝无阴邪之味,一个‘卑鄙’之徒,又如何能练出?”
张寻虽被称作“这小子”,但想豆扇陀乃前辈高人,脾气善良而古怪,也就不以为忤,听他继续道:“这小子说话不卑不亢,尊称我大老师父,又怎称得上‘骄纵’?再看他眼睛明亮清澈,也无‘虚伪’之色。一个人不凶残、不狠毒、不贪婪、不娇纵、不奸诈、不卑鄙、不自私、不虚伪,难道还会‘自私’吗?”说着他目光威严地在干婆罗、阿梨耶、摩力古、达尔桑等人脸上一扫,训斥道:“可见你们是在撒谎!”
干婆罗等人一向对这位面目慈祥的太师父心存惧意,一听谎言被揭穿,腿都吓软了。干婆罗心中还想抵赖,但却不由自主地“扑通”跪倒在地,其余几个也纷纷跟着跪倒,磕头求饶。
豆扇陀见状怒道:“真是丢人现眼,害得我都没脸再呆下去了。快快起来,随我回天竺再受重罚!”说着他竟用双手蒙住脸,对张寻道:“我刚才错挡了你的道,没脸见你了。”
张寻见豆扇陀如此高人,脾性却如孩子一般,笑道:“大老师父……”,刚一开口却又听豆扇陀惊喜地道:“对了,你胜我一场,正好抵过。我还是可以见你!”然后拿掉双手,哈哈大笑,带着干婆罗等人与张寻擦肩而过,往南去了。走出老远,他还不忘语声平和地传过来一句话:“你们放心,我这几个万恶的徒子徒孙们绝不会再出现于中土武林了!”
若在平时,张寻定要好好结交这位武功出神入化,脾气善良又古怪的前辈高人,可现在他的一颗心全扑在杨清惠身上,也只能任“大老师父”绝尘远去了。
目光转向他张寻苦追数日,终于追上的杨清惠,但见她神色黯然,身形消瘦,禁不住冲动地喊道:“清妹!”伸出手去拉她。
张寻刚触到杨清惠的纤纤素手,正想握住,忽然身后掠过一人,一把将杨清惠拉在一旁,斥道:“轻薄小子,不得碰清惠!”语声严厉,却是虚静道长。
杨清惠蓦然见到师父,几天来压在心头的万千悲苦顿时涌上心头,猛地扑入虚静道长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张寻怔怔地立于当场,一只手还空空地伸着,茫然若失,不明白虚静道长何以会突然来到这西域偏僻之处。
原来自绍兴客栈和杨清惠、张寻别后,虚静道长一直就在寻找“星爷”,希望能杀死“星爷”,铲灭“影子会”,为武林除去祸害。但“星爷”来去无踪,虚静道长一直没有收获。后来卓正明率近两千“影子”西行,虽然行踪诡秘,终于还是被她发觉,一路追踪而来。路上她还托侠义道人带信给六大名门正派掌门,告知“星爷”动向,让他们早作应付的准备。到得沙漠后,虚静道长迷了路,追丢了目标,但又不甘心就此罢休,一直在西域苦找,恰好也于昨天到达喀什。今早她瞥见张寻奔出北门,心中挂念徒儿清惠,便立刻追来,只是她的马慢,所以现在才到。
虚静道长搂住肩膀抽动的杨清惠,安慰道:“清惠,不用难过,有师父在,一切都会为你做主的。”她目光如刀,望张寻脸上一扫,道:“清惠,是不是姓张的小子欺负你?”
杨清惠使劲地摇摇头,伤心道:“不是,而是……而是……”她语声呜咽,说不下去。
虚静道长轻轻拍着杨清惠,道:“别急,慢慢说,心里不痛快,说出来就好了。”
杨清惠顿时觉得无限委屈夺眶而出,有万千言语需要倾诉。她抽泣着,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师父,说到父母的惨死时,已是泣不成声。
虚静道长默默地听着清惠诉说,备觉心酸,没想到自己命苦,徒弟的命也是这般苦。她们都不应属于红尘,而只能属于无尘无嚣的方外世界。十余年前,虚静道长收清惠入无尘观时,便是觉得她只能有无尘的因缘。
当杨清惠说完,虚静道长深深叹息一声,叹息中饱含哀伤和无奈。她替杨清惠擦去泪珠,说道:“清惠,你虽身在道观,却凡心未净,以至今日会有许多痛苦,不记得我对你说过吗?空,空有,故不有;空,有空,故不空;不空之空,空而非断;不有之有,有而不常。只需你抛却患得患失之心,随我回无尘观,每日清读道藏,无欲练功,自会远离尘世和悲苦。”
杨清惠抬起头,望了一眼张寻,又望着虚静道长道:“可是……”
虚静道长没让她说下去,打断道:“清惠,你若对风尘有一丝留恋,心中便会存一丝伤痛。岂不闻‘弹指不闻花雨落,掉头独见月潭深。’还是随我回无尘观,忘却无由因缘,莫负山中烟霞为好!”
说着虚静道长从怀中掏出一个事物,在阳光和风中轻轻抖开,确是杨清惠那件昔日被她收回的杏黄道袍。
杨清惠被这一片杏黄刺得目光迷离,蓦地忆起那日师父所说:“清惠,不出一年,你就会回到无尘观重披这领道袍!”不禁幽叹一声,暗想也许已到了该回无尘观的时候了,于是她缓缓接过道袍。
张寻在一旁颤声道:“清……妹!”语声中涵着无限期待和渴盼,希望她不要再披上这领道袍。
杨清惠没有勇气去看张寻,在虚静道长鼓励的目光下,慢慢穿上道袍。这一袭杏黄,仿佛如一道围墙,隔开了两个世界,也隔开了两个人。
虚静道长看了一眼张寻,长叹一声道:“清惠,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是他的杀父仇人的女儿。你们之间即便情意再深,恩怨却是难绝,也只可能有因缘,而不会有结果。清惠,跟我回去吧!”说着,牵过白马和缰绳递了过来。
杨清惠凄然地看了张寻一眼,便接过缰绳欲上马离去。张寻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心中犹如打翻了无数只调味瓶,滋味难辨。他一把拉住杨清惠的衣袖,冲动地道:“清妹,你别走,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秦小丛和舒舒也同时喊道:“杨姊姊,你别走!”
杨清惠全身心猛一颤抖,眼睛闪亮,回头望了张寻一眼。可她随即又看到那两个簇拥在张寻身旁的美丽多情的女子,不禁幽叹一声,目光立时黯然下来,漠然道:“寻哥,让我最后一次这样喊你。从此我不是你的清妹,而是道姑清惠。我们不属于同一方天地,又怎能相守在一起呢?”说着她两眼眶中挂下两行清泪,决绝地扭头要走。
这一刻,顿时张寻的泪水也夺眶而出,他双手紧紧拽住杨清惠的左手衣袖,不让她离去。喉头似被什么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杨清惠凝立当场,心中似涌起万语千言,最后却只幽幽地化作一句:“你知道的,我是个无姓无名的女子,我只有一个道号,所以我应该回到无尘观去。”说着右手从腰间抽出宝剑,一剑挥来。
张寻闭上眼,双手拽得更紧,心想就任你把我的手斩断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只听“刷”地一声,剑风如一声叹息,已无声地削了下来。
张寻只觉手上一松,忙睁开眼,却见虚静道长已拉着杨清惠上马,悄然而去。虚静道长的手上也提着一柄未及归鞘的剑,也不知刚才到底是哪一柄剑,削下了他手中紧紧抓着的这一片破碎的杏黄。
蓦然间,张寻想起在西湖的断桥上,他与杨清惠曾静静伫立,忘情于如画的风景,是那样的动人,那样的和谐自然,仿佛他俩天生就该并肩站立的。可如今这一切都已远去,断桥,断桥,再完美的事物,终究还是要断的。
张寻茫然远望,沙天相接处杨清惠飘飞的杏黄道袍如蝴蝶的翅膀,已经隐于风尘之外,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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