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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施舍
夜空皎皎,凉月如霜。
周甫年有些酸涩的仰头望着星空。
算算日起日落,已经是他被绑在马棚的第三个晚上了,这期间宗学一直在休假,当真没一个人来救他。
也对,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就没一个可交心的朋友,又有谁能降尊纡贵来叫一个低贱莽人来污了自己的手呢?
就连自己唯一觉得跟那些人不一样的人也……
算了,不提也罢。
“退之,退之。”
想不到这一退,竟然退到马棚这种污臭的地方,说不定还要命丧于此了。
周甫年自嘲着低笑了两声,扯着嘴角和腹部的伤口,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
这三日里水米未进,饶是铁打的身躯也支持不住,周甫年已经饿到连神智都有些昏聩了。
居然幻象着有人会来救他。
幻象着有人拿清冽甘甜的水润泽他干涸的嘴唇和火烧一般的喉咙,幻象有人松开了勒进他肌肉里的细细的绳索,减轻了他身体上的疼痛,幻象有人在他嘴角上涂抹了刺鼻冰凉的药膏,蛰的他满脸钻心的疼。
“嘶……”
周甫年疼的低吼一声,他皱紧眉头睁开了眼,眼前也变得清明了起来。
“怎么是你?”
看来不是幻觉。那人仍是一阵衣冠楚楚的高贵模样,映着月光的余晕,浑身好似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衬得他更如泥猪癞狗一般。
周甫年慢吞吞地爬起身坐在地上,将沈叶初放在他肩上的手拍开,有些嘲讽地笑道,
“怎么,专程来看我死没死?有多惨?”
沈叶初将手收了回去,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来推到周甫年身边,“你几天没吃饭,肠胃比较脆弱,吃太油腥的怕一时不能消化,我给你带了白粥,先垫垫也好……”
“别假惺惺了,”周甫年嗤笑道,“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真当我是一条狗?”
沈叶初愣了一下,他把白粥端出来放在食盘上,“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呵”,周甫年扭过头去啐了了一口,又转过来一脚将食盒上的白粥蹬翻在地。他弓着背从下向上凑在沈叶初脸前裂着嘴挑衅道,“不是你叫人打的我?。
沈叶初看着被扣翻的饭碗和洒落一地的白粥也不恼,不发一语地从那个食盒第二层又端出一碗白粥并两碟酱菜来,“趁没凉快吃了吧。白粥虽然一出锅就端了来,但走了这一路,天又有些凉,已经不太热了。”
周甫年看不明白沈叶初的意思,他有些气恼地瞪着那人吼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敞快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豪门贵胄都以戏弄我一个低贱莽人为乐?”
沈叶初这才抬起眼看了看周甫年道,“你那两个梨子,当真酸的要命。”
周甫年愣了一下,他看着沈叶初淡淡的神色,脸上充满了不解,“什么……梨子?”
沈叶初苦笑了一下说,“不仅酸,还苦,那一碗梨汤,真是难喝死了。”
周甫年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叶初,“你真的……喝了?”
沈叶初好似笑了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来,“这里是一些盘缠并两件夹衣,你出逃在外,行李厚重了多少有些不便,缺什么再买吧。”
周甫年有些怔怔地看着沈叶初摆弄那些东西,又见沈叶初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玉葫芦。仔细看来,正是那天他在沈叶初房里打翻的那一只。只听沈叶初道,“原本觉得这个东西带着多有累赘,可那日见你确实喜欢,便一并拿来了,如果不嫌弃,就当做个念想。要是嫌麻烦,拿去钱铺当了,也换不少钱。”
周甫年看沈叶初垂着眼,不慌不忙地数点那些东西,“我……还是不懂……”
“你继续呆在重越,只是死路一条。”沈叶初放下那些东西看着周甫年道,“我知你蛰伏重越这些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不会是为了在重越当一辈子的人质。我帮你打听过了,你在西林的太子皇兄,已经重病垂危……你非池中之物,注定要一飞冲天的。现在便是你该回去的时候了。“
周甫年看着沈叶初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的都是些暖进肺腑之言,只觉得脑中好似被人锤了几锤,情不自禁地攥住沈叶初的手道,“你竟这样为我着想,我还听了小人谗言误解于你,我……”
沈叶初暗自吃了一惊,他使劲将手从周甫年铁锁一般的掌中抽了出来,侧过头看着脚下道,“还是说正经事吧……边城我已经打点好了,自然有人接应你出关离开重越,都是我亲近可信的人,你拿着信函去找他便是。”沈叶初推了周甫年一把,“你吃了饭就快走吧,切莫耽误了时机。”
说着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周甫年愣愣地看着沈叶初的背影,要不是嘴角药膏的余痛还未落下,他真觉得今晚的一切,恍然如梦。
适逢这个月的十五,沈叶初陪着母亲在飞来寺里斋戒数日,潜心礼佛,供养浮屠。
正在禅房内诵念华严,便听书童讲,说有人递了个纸卷给他。
沈叶初将经书放下,接过那杂草绑缚的细小纸卷问道,“什么人?”
书童摇摇头道,“那人将东西塞到我手里便跑了,也未看真切。”
沈叶初将那纸卷展开就着烛台看了,只见手指宽的纸卷上飞草扬风般写着几个字,“月上柳梢头,人约飞寺后”。
沈叶初面上一热,连忙将纸卷在火上点了。书童见状奇道,“是说什么话?可是府里有事,公子怎么烧了?”
沈叶初举起经书不着痕迹地说道,“没什么,不过是乡野莽夫浑闹罢了。”说完摆了摆手,让书童出去了。
“断世渴爱常求佛智,离欲境界得法喜乐……”
沈叶初口中喃喃,心里那团无名之火却如何也灭不下来。
是夜,沈叶初借口出门散步,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飞来寺后的小山坡上。
步履踩过草地,衣衫撩动枝叶沙沙作响。银月低垂,万籁俱寂,树影幢幢,形如鬼魅。
“我只是来看看,他为什么没有走。”沈叶初自我安慰道。
“沈叶初!”
沈叶初刚一回头,便被一个身影扣在了身后的大树干上。
衣裳摩挲着衣裳,脸对着脸,近到连呼吸的温热都感受的到的距离。
周甫年的手臂拦在他的肩旁,一个将他囚禁在怀中的姿势,叫他动弹不得。
沈叶初垂下手臂,就着月光对着周甫年上下打量了几眼。他身上穿着自己为他准备的衣裳,虽不十分华贵,但干净齐整的模样,也算得上仪表堂堂了。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沈叶初道,“你怎么还没走?”
周甫年道,“我是要走得,可有一件事放不下心,就又回来了?”
沈叶初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事放不下心。”
周甫年又凑近了一点,“我有一心事,欲将问蓬莱。仙山有宫娥,同饮一杯无。”
沈叶初轻哼一声,“这里没有宫娥。”
周甫年低笑,“是我说错了,这里没有宫娥,倒是有仙人。”
沈叶初垂首道,“这里也没有仙人。”
周甫年看了沈叶初半晌,轻声道,“两年,你愿意等我吗?”
沈叶初抬头看了看他,“我为什么等你?”
周甫年逼近道,“等不等?”
沈叶初将眼睛转开不说话。
周甫年又靠近了一些,“我想亲你一下,你同意不同意?”
“你!”沈叶初瞪大了眼睛喝道,“无聊!”
周甫年笑了笑,无赖说道,“我以为你要说我下流。”
“下流!”
“你嘴里说我’下流‘,手上却不将我推开,可见心里是欢喜的。”
沈叶初听闻他嘴里胡扯,便以手握拳在周甫年的腰腹用力锤了一下,周甫年原本身上旧伤未愈,吃了这一下,便又疼痛起来,两手放开他,捂住伤口躬下身去。
沈叶初原本已经起身往回走,但见他吃痛,脚下停住,面露担忧之色,又不肯顺他,便强撑着说,“还说吗?”
周甫年勉强站起身摆手道,“不敢说了不敢说了,你不是仙人,你是夜叉修罗,天王金刚!”
说毕却又伸出手来将沈叶初拦靠在树上,愁眉苦脸道,“你当真肠硬如铁,心坚如石?”
“当真!”沈叶初冷着脸道。
“哎……”周甫年叹气道,“伤口疼的很,好像又裂开了。”
沈叶初绷不住看他果真愁容满面,便也柔声道,“真裂开了?那我看一下给你上个药。”
周甫年抓住沈叶初的手摁在心口道,“这里的伤也裂开了,你也给上个药吧!”
沈叶初把手抽回来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若没什么正经事,我便回去了。”
“有,有!”周甫年拦住他急道,“还是我刚才说的,你等不等我。”
周甫年见沈叶初不发一语,动也未动,便继续说,“你若不等我,说明你心里没我,那你何不可怜可怜我,叫我亲你一下,就算了了我这桩心愿,从此你我两不相干。你若等我,可见你心里有我,那你亲我一下,天地作证,日月无欺。”
“你!”沈叶初用力便挣扎起来,只是周甫年两手坚若磐石,便是推也推不动半分,“这里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这般胡闹。”
周甫年上前一步将沈叶初扣在怀中,躬身将下巴枕在他肩上,
“你在我心里,便是佛祖派来渡化解救我于水火的观音菩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这一走,生死难料,就算是个念想,你也不愿施舍于我么?”
第15章 第十五章 誓约
15
沈叶初骑在高马上,在城内巡视。
马儿打着鼻响,在原地打转,沈叶初手中拽紧了缰绳,直直向城门外的官道望着。
五年了,说叫自己等他两年的那个人仍是音信全无。自己算是枉信了那登徒子的轻言浪语。
沈叶初掉转马头往回缓缓走着,街边百姓见着他的队伍,无不恭敬的避让。沈叶初如今出脱了少年的稚气,更加的面如冠玉、丰姿神逸,走在街上,难免有些娘子少妇掩面偷看,几不成掷果盈车了。
沈叶初面容冷峻,从不收百姓一瓜一叶,即便如此,仍有些胆大的少女将鲜花插在他的鞍鞯下,沈叶初心下抗拒,嘴里却也不好回绝,绕城一周走下来,原本器宇轩昂的军骏神驹,竟好似游街的花车一般。
沈叶初正款步走着,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一阵疾风挂过,沈叶初只觉得腰上受力,伸手一摸,才知道身上挂着的荷包与香囊,被人拽去了。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堂堂勋卫中郎将被人当街抢了,先不说何人胆大至此,这话传了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丢钱事小,丢人事大。沈叶初对侍从摆了摆手,便策马扬鞭,向那盗贼追了出去。
那人显然不似一般的毛脚飞贼,在行人往来不绝的大街上策马,仍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反观沈叶初,因怕伤着无辜百姓,左右闪避,投鼠忌器,才追出主街,便将那人跟丢了。
正暗自懊恼,那飞贼好似故意等他一般,又从街巷中闪了出来,一路引着他向城外奔去。
出了城近山脚下,沈叶初远远见那人下马停在树下,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他这才发现,那人目的不在取财,正在于引君入瓮。
沈叶初将马停下,翻身下来,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是何人,缘何引我至此?”
那人这才转过身来,笑吟吟道,“沈叶初,你不认得我了吗?”
沈叶初如遭雷击一般,那人从容华贵、高俊巍峨,爽朗清举,如风入松,教人不忍转睛。
“看你衣着华丽,怎么也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