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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君不下凡-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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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怜生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心道我还没问您今儿个唱的是哪一出呢。

他挑起眉对着镜子一角内映出的俞月三的身影淡淡说道,“《红娘》。”

接着白怜生故作出骄矜的姿态说道,“你看,人家唱的戏,要不然是倾国倾城的皇妃贵姬,要不然是知书识礼的千金小姐,前者有皇帝霸王,后者有张生柳生,再不济还能是个偶动凡心的空门陈妙常,还得配个书生潘必正,做一对神仙眷侣,自在逍遥。而我就只能是个丫鬟命罢了,辛苦撮合一番,不过是给人家做嫁衣裳。”说完自己就先笑了。

“不过说起来,‘西厢’这戏是百家皆唱的,人人尽知那张君瑞和崔莺莺花前月下,姻缘美满。可谁又知道,那戏文之外,却还另有一番故事。那些郎情妾意,两心相悦不过是戏台上的一时缱绻,等宾客散尽,张生终究是一个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的负心之人罢了,这样的故事,又有什么可歌咏的呢?”

俞月三发着愣看着镜子里的白怜生,只见他一张不大的脸上已经拍匀了白色的粉底,半张脸上拍红描眼已经勾画完毕,笑靥含春,眼角带俏,端的是一副灵动活泼的少女面貌。

而另半张未施胭脂的脸上却又漠然一片,眉目清冷,眼神冷淡,在白色油彩的掩盖下,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半真半假,半喜半怒,他时而是娇媚俏丽的红娘,捂着嘴嗤笑着崔莺莺的无知天真,时而是哀怨愁苦的崔莺莺,垂着眼自悔当初的深情错付。两张脸在镜子里闪烁呼应着,明明是叫人无限爱怜的一张脸,竟形成一种难以言状的可怖来。

俞月三愣在原地,他忽而明白了什么,忽而又觉得脑中混乱一片。突然戏台外传来一阵猛烈的喧闹声,仔细听着,是看客们在喊白怜生的名字。

白怜生好像没听见似的,将视线从俞月三身上收了回来,又以指腹沾彩墨,在另一个眼窝处轻轻揉染起来。

“杜经理在外面吗?”白怜生随口一喊,声音便悠悠绕绕向大老远外传了出去。

未几便见杜经理又哈着腰小跑了进来,“白老板您什么吩咐。”

白怜生不慌不忙用毛笔在眼上勾画着,半晌道,“我这脸都画完了,梳头的怎么还没来?难不成我和这一园子的人还要等他吗?”

却见那杜经理伸手用袖子在额上擦了擦汗道,“梳头的王师傅昨儿个不知道吃什么吃坏了,今儿个正闹肚子呢,已经去催了三四趟了,说是略好些了就赶过来……”

白怜生在化装上一向有些洁癖,行头从来不用官中的,无论什么人物角色,一律自己另外置办;梳头也从来不与其他脚色混用,请的是平津城里最好的梳头师傅,那人一日应了白怜生的约,当日便不再与其他人梳头。

白怜生冷笑道,“他既接了我的生意,前一日在吃食上就该注意些个,就不至于今日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可见并不看重我,我这边也等不起他,”说着便将手里的笔丢在台上,“说什么略好些便赶来,等他略好些了,我这边人都散尽了。”

白怜生站起身来瞥了杜谦一眼,道,“你告诉他以后不用来了,我白怜生还不缺个梳头的。”

杜谦被白怜生那凌厉的眼风一扫,只觉得自己厚重的身躯都被切得七零八落。他听着场外那喊声一浪高似一浪,焦急地低声喊道,“祖宗欸,您耐心等一等,他就算拉到裤子里,迟些也得来。你若不用他了,现如今又哪里去找个能给您梳头的像样的人来呢,您总不能就这样上台去吧。”

白怜生皱了皱眉,有些厌恶地看向地面道,“说的这么恶心,我唱了这十几年的戏,自己还梳不了个头吗?”

说着赌气般地坐回妆台前拿了带子缠在头上自己勒了起来。

说起来,到白怜生这样地位的名角,从来就没有自己梳头的道理。一来活计不熟练,颇费时力;二来做出来的样子,效果也不会好。

果然白怜生勒了半天,两边的眉毛总不能一样高低,或是前面勒起了,后面却不能固定牢靠,两只胳膊悬在头顶都酸了起来,一个简单的勒头都还没有弄好。

杜经理在一旁看的有些着急,又不敢作声,眼瞅着白怜生弄得火气都上来了。他惴着一颗心,只害怕白老板将带子往台上一摔,道老子不唱了。

白怜生又将带子戴在头上,正重新开始吊眉,却感到一双冰凉干燥的手从他手中将带子接了过去,轻柔又稳当地将他的双眉吊了上去,突然额中一痛,带子紧紧地绑在了耳后。

白怜生看俞月三挽着宽大的袖口,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腕来在他眼前忙碌着。这是一双纤长白嫩经过精心保养的手,看起来没有经过任何生活的摧残和磨砺,你能想象的到他掐起兰花,折起扇子时优雅动人的样子,是旦角们都想有的一双手。这样一双看起来不似能长在男人身上的手,长在眼前的这个俞月三身上,又产生一种浑然天成的和谐之美。

那双手将漆黑的片子粘好榆树胶水,折成小弯、大柳贴在白怜生脸上,白怜生只觉得额上一阵冰凉,片子就依次排在了应有的位子上,熟练地好像这些动作都排演过一百遍似的。

白怜生连一丝拒绝的空隙也没有,他忽闪着长睫,张了张口,便叹气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俞月三将手里的线尾子捋顺了系到白怜生脑后笑道,“我们那种穷戏班子,都是自己梳头。打小就练得,自己梳不好,上台若是散了,砸的也是自己的场子,逼也就逼会了。”

白怜生看着俞月三不语,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原本对于许弋良从堂子里赎回来的这个人,心里多少存着些鄙夷和不屑的,可那天听了他的戏,今日又凑近些见了这个人,只觉得心里有些居高临下的情绪,便也立不住脚了。

二人便一时无话,俞月三两手纷飞,给白怜生缠好水纱,又将泡子绢花一一簪好,一个俏生生的小红娘便出现在镜中。

白怜生拿出怀表看了一眼,那根短的细针,统共走了不到一格。

白怜生动了动脖子在镜中仔细看了,只觉得俞月三这头梳的可谓无可挑剔,那所谓的梳头师傅的手艺也不过如此。白怜生神情复杂地看了俞月三一眼,道,“今儿多亏你了,原本你是贵客,却不想在后台净伺候我了。”

俞月三却笑道,“白老板说笑了,能给白老板梳头的,也不是一般人,我今儿个算是撞运了。”

白怜生心中也过意不去,“这是哪里的话,你说我该怎么谢你好呢?”

“谢倒不敢当,”俞月三说着,神色就变得有些犹豫起来,“只是我有一事想求白老板……”

白怜生在一旁正换着装,听见俞月三声音越说越小,便道,“俞老板有什么需要我白某的,但说无妨。”

俞月三迟疑着说道,“不知道白老板这里缺不缺梳头的,您看我这手艺还行吗?”

白怜生带子系了一半的手生生地顿在了半空,他颇为意外地看了俞月三一眼,“哟,这怎么好意思,你是二爷的朋友,就是我的贵客,我可怎么感劳烦?”

俞月三垂着头,面皮胀的通红,“不能说是劳烦,白老板像市价一样付我银钱就行。”

俞月三说到这里,白怜生更生意外了,他挑起眉揶揄道,“这话又从何说起,二爷给人花起钱来,从来就是像淌水的,怎么竟亏待你了吗?我得找他评评理去,怎么这次竟然让家里人出来自己挣钱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恩情
“家里人”三个字像一把把尖刀往俞月三身体的各个关节命门直直地插了进去。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道,“我知道白老板心里如何想我的。说起来是同是唱戏的,却不登台、不上场,被人养在家里,好吃好穿。外人看起来,干的究竟是什么勾当,平白污了梨园行的名声。”

白怜生原本清傲的神情上也出现了一丝松动,只见俞月三独自喃喃,声音似泣如诉,看起来他脸上却是干燥一片,只是两眼中却没了神采。

“可我也是十年苦练扎扎实实学过来的,怎么就落得个……”

俞月三话说到这里便住了口,他如梦初醒般看着白怜生略显尴尬的神色,自悔说的太多,一不留神便将心里话吐了出来。只得改口说道,“我自知与白老板并算不上相熟,今儿个承蒙白老板抬举,便斗胆说一说我实心实意的话,这话揣在肚里许久了,我实在憋得难受。如果唐突了,白老板便只当没听过,左耳朵进来,右耳朵出去就是。

如今昆戏衰落,戏班无戏可唱,人人皆道我生不逢时,未赶上昆戏大盛的年岁。可我却不悔当初入行,我虽说年青,却爱了昆戏一辈子,爱了这戏台一辈子,每一折、每一场,一个角色、一句唱词都没有怠慢过。可看这光景,从今往后怕也不能再登台了,我没有其他的奢求,只想借你白老板之光,哪怕是端茶递水,能赖在这里多一点也是好的。”

白怜生盯着俞月三,好似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一个窟窿来。他生于旗籍世家,说起来也是出身名门,门第注定了他这一生高贵舒适。可谁知世道多变,家族沦落,没了家荫的庇佑,六岁的他便被卖进戏班,熬油似的熬了十年,才出了师,一步一步挣到如今的地步来。

他恨戏又爱戏,正是为此,他自小勤练技艺,寒冬处暑,从不间断。吃了不尽苦楚,也受尽了人世的冷酷。

可说起来,若不是京戏给了他万千拥趸和诸多财富,令他爬到可以重新与许弋良平目而视的资格和地位,他对这个行当,又哪里有一丁半点儿的爱意呢。

就像,就像那离了不能活,靠近就得死的烟土一样。

而几乎跟他同样命运的俞月三,却对这一切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感情与偏执。

“这个牢笼,既跳出去了,又何必再淌进来呢?”

白怜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无法理解俞月三心中所想,却鬼使神差地想要拖他进来,进这个能溺死人的苦海深渊。


许弋良最近发现,俞月三似乎迷上了白怜生的戏,不仅场场要看,还要去后台与白怜生作陪。

许弋良心中不解,那二人什么时候竟这样亲密了。可叫人纳罕的是,那两人在家里,似乎也无甚交集,隔着一堵墙也不常走动。可进了后台却总在一处,竟好成亲兄弟了一般。

那日许弋良原本外出公干,途径广和居,才想起白怜生今儿个在这里有戏,想着俞月三八成也跟他呆在一处,便突发奇想停了车,往后台走去。

许弋良刚迈进后台里间的门,便看到俞月三和白怜生转过头来,神色各异地望着他。

白怜生坐在镜前,已经勾好了脸,头上簪着银锭头面,看起来约是个贫寒妇人的扮相。

而俞月三站在白怜生身后,看着许弋良的眼神有些躲闪,好似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当场抓包一般,拿着银穗子的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戴上去。

“月三?月三?”白怜生扭过头对着俞月三喊了两声,俞月三方才回过魂一般,将手中的东西给白怜生轻轻簪在了发上。

“你们这是?”许弋良两手插在裤兜里,有些看不懂这二人在玩些什么把戏。

俞月三还未张口,便见白怜生张口笑道,“月三久别戏台技痒了,便想着来我这后台里转转,回味回味。”

许弋良看着俞月三,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只见俞月三微低着头摆弄白怜生的头面,喃喃应着,却也不与许弋良对视。

许弋良也未多说,只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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