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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君不下凡-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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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弋良看着俞月三,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只见俞月三微低着头摆弄白怜生的头面,喃喃应着,却也不与许弋良对视。

许弋良也未多说,只将路上致美斋买来的萝卜丝饼给那二人放下,便又赶回行里去了。


俞月三最近在白怜生处做些什么,却也不难打听。只是他觉得俞月三每日闲来无事,与白怜生出去见些场面,同人打打交道,解解闷也是好的,就算是给白怜生梳头,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

可是他在白怜生那里领月钱。

许弋良沉闷地坐在正房前厅的椅子上,大门敞开着,门上挂着的厚棉门帘被风吹的不住耸动,风稍微厉害些,便钻进门缝里,吹进厅堂来。地上搁着的那个大暖炉子上的缕缕白烟,也随着那凉风歪七扭八地摆动着。

梅姨在院子里见俞月三回来了,也不敢高声说话,直拽了拽他的手,扁着嘴朝屋里努了一努:二爷正生气呢。

俞月三一路上心里都惴惴的,上午许弋良一声不吭的走了,指不定在揣测些什么,又或者打听到什么。如今瞧这光景,心里便明白了大半,看来是真生气了。

俞月三掀起门帘迈进屋子,阳光顺着那空档遛进去铺在地砖上,屋内一时亮堂了起来,又瞬间随着帘子的落下,被无情挤了出去。

许弋良仍坐在那里,不发一语,也不瞧他。

俞月三觉着室内幽暗沉闷,叫人喘不过气来。他在屋内走了走,只觉得开窗太冷,点灯又太早,便无计可施地坐在许弋良对面的椅子上。

“月三,”良久,许弋良方开了口说道,“你在白怜生的后台,都做些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俞月三坐正了身体,低声说道,“同他说戏。”

许弋良好似笑了一声,“说戏还附赠梳头吗?”

“……”俞月三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弃了绕弯,干脆说道,“是梳头附赠说戏。”

许弋良沉默了一下,好似在斟酌字词一般,他转过身靠在桌子上冲着俞月三柔声说道,“月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带你回来,不是来伺候人的,更不是来伺候白怜生的。他若为难你,你可以来告诉我,我去同他说,你不必去他那里做这些……”

“不,不怪白老板,是我要去给他梳头的。”

许弋良有些费解地看着道,“你是每天在家里闷得慌吗,怪我没时间陪你吗?”

俞月三连忙摆手道,“不、不是的,许先生每日公务繁忙,还要想法子来帮我消遣,我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是我眷恋戏台,非要赖在白老板那里的。”

许弋良似乎接受了俞月三的说法,可还有一个事实令他如鲠在喉,他有些压抑着语调中剧烈波动的情绪,沉声说着,“那你,为什么要从怜生那里领月银,是钱不够花吗?或者你还有其他的困难,你可以告诉我啊?”

俞月三似乎难以启齿,他口中喃喃道,“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到底是为什么?”许弋良皱着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着步,他心里转过一万个念头,却也不懂,明明俞月三只要一张口,多少钱他都可以拿出来供他随意使用,可他为什么偏偏舍近求远,每个月从白怜生那里领取少的可怜的十个银元。

俞月三口中嗫嚅着,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暖炉里的火明明快灭了,俞月三却热的满头大汗。连带他也觉得心中烦闷,像有团火在熊熊燃烧着。他想来想去,荒谬地看了俞月三一眼,该不是,看上白怜生了吧?

他想到这里,便好似有一碗油泼在了那火焰上,只听得噗啦一声,那火苗向上蹿得老高,像要将那天花板舔舐干净一般。

那点好耐心也被燃烧殆尽,他在俞月三眼前站定了,两手用力扣住他的上臂,便有些口不择言道,“所以你到底是哪里缺钱了,为什么不问我要?难道我养不起你吗?给你的钱不够你花吗?”

俞月三忽地抬起头来,他瞪圆了眼惊恐地看着许弋良,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几个大字。忽而他苍白的脸上又浮现出夹杂着悲戚、自嘲甚至还有失望的神色。他垂下头,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我就怕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许弋良有些恼然地看着俞月三,手中不自觉便加重了力道,“你把话说明白些,你怕的是哪样,而我又怎样?”

俞月三抬起眸子,微歪着头,脸上似乎还有些笑意,他轻声道,“二爷,在你眼里,我算是个什么人呢?”

许弋良心中一跳,俞月三从来是管他叫许先生的,之前他嫌这称呼太生分,让他改口叫名字,他却固执地不肯。许弋良只当他心里害羞,也不强求。却从没听得他跟那些管家女佣一般叫他二爷的。

许弋良还未张口,却见一道水光幽幽朝他闪了过来,“是以色侍人的相公?供人消遣的戏子?还是金屋藏娇的姨太太?”

许弋良听了这话,如同一道闪电从头顶劈过。他自小接受的西式教育,在婚姻恋爱上保持着自由平等的观念。他自从认识俞月三以来,先爱他的戏缠绵婉转,再迷他这个人性情恬淡,从来是保持着亲之爱之的态度,故而在相处上也遵循着敬之远之的分寸。从来只怕逾越造次,而俞月三口中的那些,他更是想也未想过。

许弋良一时说不出话来,便下意识地摇着头。俞月三看着他的神色,便有些气馁说道,“有钱可真好,可以买一个人放在家里,成为你的财产、你的附属品、你的所有物,他的身家命运都握在你的手上,像一只猫儿狗儿。高兴了,便买些比他还高贵的衣裳装扮他,逗弄他,供自己开心养眼。可谁不知道,这样的猫狗,总有失宠的一天。无非就是等年老色衰的时候,再被人弃若敝屣,流落街头。”

许弋良听了这话,心中便凉了半截,接着酸楚与委屈也满满渗了上来,他虽然家世外表都看似是个纨绔,在感情上却从来不做亵玩挑弄之事。喜欢了一个人,恨不得把自己能找到的好东西都给了他,又有什么错?难道就因为他家世良好,舍得花钱便成了原罪,有了钱,便不配拥有真心吗?

许弋良看着俞月三,好似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般,“你不必想这么许多,我待你的那些,并不是把你当做相公戏子。我待你好,是因为你这个人,值得我这样待你。而我为你花钱,也不过是因为,我手里有罢了。”

俞月三叹了口气道,“我知你真心待我,可我越花着你的钱,心里便越不是滋味。当初遭人算计,沦落风尘,我也无从抱怨,说起来无非造化弄人、自己命贱。可谁知天可怜见,幸得二爷所救,令我脱离苦海,这份恩情,我已无从报答了,又哪能心安理得的受享你给的荣华富贵。我既然是个独立的人,便不能倚靠人活着。哪怕是做一根瘦弱的狗尾巴草,也好过做那攀附大树的藤蔓。我欠着二爷的这许多恩情,多少凭着一己之能将赎银还上些,我也算心安。”

许弋良听了这话,心里的火虽灭了大半,却还是摇了头道,“那你待怎样,还了我的钱,便同我一刀两断吗?”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冤家
俞月三听了这话,便发着愣不自觉站了起来。他比许弋良矮大半个头,哪怕他站直了,也得抬着头,才能接上许弋良垂下来的视线。

赎银的事,一直是扎在俞月三心内的一跟刺。因着这根刺,他总觉得自己是许弋良买来的一个可以易主的物件,一个没有人格的奴才。他总以为,若他将赎银还了,他跟许弋良便不再是恩客与相公,他的灵魂,哪怕比许弋良矮上一头,也便不再跪着。

许弋良苦笑着摇头道,“原来是赎银的事。那么好吧,你给我一银元,我将你的身契卖给你,其实我早就该还你的,只是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罢了,没想到竟惹出这些事来。你现在是自由之身了,那你又待如何呢?”

俞月三有些茫然地看着许弋良。赎银真的还清了吗?他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当他真是一个独立自由的灵魂的时候,没有了契约的牵绊,他究竟要如何呢?他是重归江湖,浪迹天涯?还是换一种身份,继续留在许弋良的身边?

他自从来到了许宅,陪伴许弋良便成了他的使命与职责一般的事,许弋良的温柔体贴、知心知己令这个使命变得无比自然惬意,可当这个使命不存在的时候,他还会愿意陪伴在许弋良身边吗?

俞月三愣住了,这个问题,换一个说法,他爱许弋良吗?

他对许弋良的情感,真的是爱吗?难道不是因为在深渊之中,他递来的一根绳索,在干涸的沙漠里,他带来的一场甘霖?难道不是因为他是自己无尽暗夜里,幽幽照进来的一捧月光?

感恩之情算爱吗?知音之谊算爱吗?

不愿做他的附属,不愿受他的庇荫,想与他灵魂平等地对话,算爱吗?

俞月三的心中百转千回,眼中却不自觉湿润了。许弋良不知他心中曲折,只当他听得赎银事,心中高兴,便将他揽在怀里苦笑着摇头道,“你先前的那个说法,看似有理,实则不通。你认定钱对于我是易得之物,那我将钱花在你身上,便不算真心。那真心于我,却是难得之物,我于你身上花的真心,你当真视而不见吗?”

俞月三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嫣红的唇半张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许弋良强忍着吻下去的冲动,只将握住俞月三的手上又添了些力气,无耐道,“冤家。”

俞月三不明所以地问,“谁是冤家?”

许弋良看他这幅置身事外的懵懂样子,将那人揉在自己怀中枕着他的肩膀发狠道,“谁折磨我,谁就是冤家!”


自从许弋良毁了俞月三的身契,许家的家人对待他的态度便转了一个大弯。

其他人与俞月三的接触都还有限,倒是梅姨,因每日总与俞月三相伴说话做事,这会子见着他,总有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窘迫来。倒不说巴上去奉承他,只也不好再使唤了。

这日是腊八,依往年的旧例,许弋良回公馆看了老爷太太,便回来喝一碗粥,就算过了节了。

家里的米都预备齐了,只是少一味白果,俞月三在家里闲来无事,便想出门走走,顺道去买些白果回来。

冬天的平津干燥、冷冽,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往年的这个时候,若是没戏唱,俞月三便窝在漏风的屋里,裹着破烂的被子,抱着一翁烧开了的水坛取暖。戏班里炉炕是不烧的,烧炕就要柴炭,而柴炭也是要钱的。

而此时的他,穿着平津城里最好的成衣铺制造的裘衣,围着毛呢的长巾,通身都是富丽的颜色。与那些灰头土脸的三教九流擦肩而过,他衣冠楚楚地坐在黄包车上,比这个城市大多数躬着腰背的人都高出一头来。

俞月三看着曾经那些最熟悉不过的麻木的神色,自己曾经跟他们站在一起,被踩踏在这个城市的最底层,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支撑着上流社会人们的歌舞升平。

而此时的自己,借着别人的光改换了光鲜的外壳,就真的高贵起来了吗?

正兀自出神,便听得报童举着报纸在耳边高喊,

“同福班苏州公演……”

俞月三听不真切,只觉得一个阵冷风从衣领钻了进来,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突然变清醒了起来。他伸手唤那报童过来,那报童垫着脚高举着报纸递了过来。

俞月三摆摆手,拿出一枚钱塞到报童手里,道,“报纸上写什么,你告诉我就成了!”

那报童将银元塞进怀中,执意将报纸塞在俞月三手里,立正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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