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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甫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眼沉沉看着他道,“你凭什么觉得我认为这是机会。”
“就凭你给自己起名叫‘退之’,以退为进,再图谋之,这难道不就是你的计划吗?”
周甫年有些惊异地看着顾小西,“你……”
“你别管我为什么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逃回西林的就可以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周甫年狐疑地看着顾小西。
“不凭什么,你只能相信我。”
周甫年有些无力地垂下头,“罢了,就信你这一回。”
顾小西“呵呵”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周甫年奇怪地抬头看着他,“你既然是来帮我的,那就走吧。”
周甫年往前走了两步,见顾小西仍站在原地不动,“怎么?你现在是后悔了吗?”
顾小西摇摇头道,“这世上的人,多是记吃不记打。只有付出沉痛代价,才知道要长记性。”顾小西指着那潭臭水说道,“那个馒头,是给你救命的东西,你却将他丢掉了,现在你去把他捡回来吃掉,我才会带你走!”
“你!”周甫年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顾小西,“你别欺人太甚!”
顾小西定定地看着他,“照你现在的情形看,你是绝无可能凭一己之力就离开重越的。所以,吃不吃你说了算,带不带你走,我说了算。”
眼前的这个人,一瞬间从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恶人,爱恨交加的情绪在周甫年心里翻滚。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顾小西,几番挣扎思量,终于认命了似地跑过去蹲在那臭水滩前,将那个被臭水浸透了的馒头捡了起来挤了挤,盯了那馒头半晌,终于心一横,塞进了嘴里。
顾小西内心酸楚地看着吃完馒头的周甫年伏在树边呕吐,几乎不曾把肠胃呕吐出来。顾小西这才想到,这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跟那晚来店里的几个中学生一样大小,甚至连去游戏厅的资格也没有。
史书上提到的不过就是“周甫年少而为质,性刚毅,命多舛,幸未移志。”寥寥数语而已。
而眼前的他,却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愤懑,不甘和痛恨,还有活生生的煎熬和苦难。
顾小西叹了口气,幸之,生在帝王家,不幸,也生在帝王家。
顾小西和周甫年一前一后地往外走着,一路上两人都未发一语。
“我没有推他下水。”经过那小荷塘,周甫年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顾小西不解问道。
“我没有推沈叶初下水。”周甫年又正色答道。
“这重要吗?”顾小西头也没回的说。
身后的少年沉默了半晌,“不重要。”
回西林的那个晚上,周甫年专程绕道飞来寺去拜了佛祖。顾小西在佛寺外面的巷子口等他,他从未知道,原来强大如神祇的男人一样是需要其他的神佛庇佑的。
佛宇巍峨,妙相庄严。顾小西昂首望着高耸的楹联:
“苦海架慈航看出没众生有登彼岸有溺深渊”。
顾小西看着周甫年的背影,不过是自己度自己罢了。
“军师,孤还记得,八年前,是军师的两个白面馒头,把孤从绝望境地里拉了出来,若不是军师当年的仗义相救,周甫年到今天,也许不过是重越都城里的一个流氓混混罢了,说不定早就被乱棍打死了。”
周甫年端起酒樽,作势便要敬他。
顾小西哪里承受的住这个,如今的周甫年已经顺利回归西林继承大统,早已不复当年的低贱莽人。在他指挥下的西林新军,东征西伐,将重越攻打得节节败退,不仅收复了许多被重越霸占的失地,连一统天下,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顾小西忙不迭地躬身将酒樽举过头顶深深一揖,“陛下说笑了,陛下真龙天子,纵使遭遇小舛,也必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臣下不敢居功。反倒是老天待臣不薄,让臣得遇明主,一生追随陛下,倒是臣的福分了。”
周甫年指着顾小西笑道,“你这张嘴倒是能说会道,孤可记着呢,你那个臭水馒头,令人永生难忘啊。”
顾小西和臭水馒头的故事,在周甫年的几个心腹忠臣之间也是个人人皆知的典故了,周甫年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连顾小西也跟着笑了起来。
“重越……”周甫年虚着眼睛看着远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今西林离重越,便只剩一个洛城了。”周甫年将酒樽重重放在案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众人都心知这意味着什么,表情便不由自主地肃穆起来,只剩下必得的志气和雄壮的豪情,和着酒气在腹内回荡。
“待我攻下洛城,逼进重越皇帝老巢,将那黄龙捣烂,也替陛下狠狠出这一口鸟气。”
武将军一番话,又说的众人笑了起来,“武将军,你吃了酒且去歇歇吧,陛下志在天下,可不是为出一口气来的。”
周甫年摆摆手笑道,“不妨不妨,老武舞刀弄剑之人,心直口快,况且我心底这口气也想好好出出了。”
“陛下受命于天,占尽天地人和。重越如今朝中无人,我军攻入重越,如入无人之境。刚听探子回报,那郭老将军受了风,已经起不来床了。臣数来数去,重越能派来守城的,也就是那个纸上谈兵的沈叶初,和郭家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郭愈了。”
“你说谁?”周甫年拿到嘴边的酒一顿,又问了一遍,“你说派谁来守城?”
“郭将军的小儿子郭愈?”
“不是,还有一个!”
“沈叶初?”
第11章 第十一章 醉夜
“在西林王的随葬品中,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个葫芦形状的玉瓶,瓶底镌着‘乾坤玉瓟’几个篆字并一方小印,印字已经被磨损,字形难以辨认。整个玉瓶通体圆润,雕纹精美,保存完好,属于本次考古发现中的重要文物。瓶内盛有粉末状物质,经检测为人体骨灰,西林王本人的尸身在棺椁中被完整保存了下来,这个玉瓶中盛放的骨灰是否为随葬人员尚有待考证。如今这个西林王乾坤玉瓟被收藏在……”
顾小西一边吃着外卖一边看着《发现西林王》的考古纪录片,正觉得这玉瓶看着眼熟,门口的迎宾娃娃又响了起来。
“欢迎主人,您是……”
“吵死了!”娃娃的声音戛然而止,顾小西抬头去看,却见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少年气势汹汹地站在游戏厅的门口,原本挂在门边的迎宾娃娃被他拿在手里,开膛破肚,连电池都掉了出来。
顾小西站起身仔细看了看,原来是那天晚上来店里吵着要玩的小豆芽。
“连玩都不让人玩,还说什么‘欢迎主人’?”那孩子高昂着下巴站在门口,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向前伸直手臂将手掌松开,娃娃“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顾小西掏出手机道,“你还未满18岁,要想进来玩再等几年吧。要么你现在就回家写作业,要么我给你的老师打电话让他带你回去。”
那少年挑眉笑了笑,眼角一颗小痣若隐若现。他从口袋里甩出一个卡片撂在吧台上,“你不是要身份证吗,给你!”
顾小西狐疑地拿起那张卡片仔细看了看,“你叫韩天?27岁?”顾小西将身份证照片跟本人来回比对几次,“这是你本人?你有27岁?”
那少年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你要看身份证我都给你拿来了,你还要怎么着啊,烦不烦?你是派出所还是街道办啊!”
“韩天……”顾小西仔细端详着这张身份证,这证件上的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连名字都这么凑巧。
“我觉得这不是你本人,抱歉不能让你玩。”顾小西将身份证放在那少年面前,不容商量的说道。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死脑筋,送上门的生意你不做?你管我几岁呢,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顾小西不欲同他多纠缠,干脆走到吧台后面坐下来,端起那碗已经半凉的盒饭继续吃了起来。
“哎你信不信我找人打你啊!”那少年半天等不到顾小西的回应,气急败坏地用拳头砸着桌子。
“韩亮!”
一个严肃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顾小西也抬眼往门口看着,余光里那少年好像遭受了雷击一般,僵直了身体机械地转过身去。
家长可算来了。顾小西心里松了口气,这才放下盒饭又重新站了起来。
韩天?
顾小西有些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还真是他认识的那个韩天。
几天不见,韩天看起来比之前疲惫了许多,下巴上也长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眼下都是一些深色的痕迹。
韩天对着顾小西点了点头,便转身对着韩亮沉声说道,“你跟母亲说你去同学家补习,原来是来逛游戏厅?”
韩亮低着头看着脚尖不发一语。
“还偷拿我的身份证?”韩天将吧台上的卡片拿起来放进钱夹里,“这么大也不是个孩子了,怎么好的不学净学坏的?母亲刚还没出院,你就不能让她少操些心?”
韩亮这才抬起眼看了韩天一眼,好似哼了一声道,“反正又不是你母亲,她气死了气坏了你不是更高兴?”
“你说的什么话?”韩天顾忌顾小西在旁边,忍住怒意不发,只低声跟韩亮说道,“你现在还是学生,不能进游戏厅,跟我回去!”
韩亮扭过头瞥了顾小西一眼,“凭什么你可以来,我就不可以来,我偏要来,下次还来!”说完扭过身推了顾小西一把,飞也似地跑了。
顾小西原本站在一旁半尴不尬地看人家教训孩子,冷不防莫名其妙被推了一个趔趄,韩天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才稳住没向身后的博古架上倒去。韩天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了,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不过我先得去把那个小兔崽子逮回家,回来再跟你道歉吧。”说完也风风火火地走了。
顾小西云里雾里地看着吧台周围被碰翻在地踩得稀烂的盒饭,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韩天说的“回来”,却一直没有来。
顾小西没有刻意地去在意这件事,却总觉得有件事忘记了做一样,在脑子里萦来绕去,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他每日浑浑噩噩地打着游戏,日子却一天比一天更觉乏味。顾小西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以前也是这么过的,怎么突然就变得如同嚼蜡起来。
连“筑梦乐园”都不想玩了。这个游戏尽管耗时耗力,从前虽说是在陪玩家,但多少是带着一些好奇与探索的心理的,但突然连这个心劲儿都没有了。有玩家找来,他总推说游戏在升级,或者设备坏了,心情极度沮丧的时候,甚至一连几天都在打烊。
一个受惯了孤独的人,一旦给予他多余的关怀与热闹,等他再回归孤独,孤独会变得更加寂寞。
正如一个喝着白开水都能觉得幸福的人,突然给他喝起了香气四溢的茶水,那白开水便再也满足不了他那变得比从前挑剔了一点点的味蕾了。
这个城市并不多雨,可一旦下起来,却也缠绵多日,叫人心情沉郁。
这天顾小西正举着伞走在家附近的小巷子里,他瑟缩着攥着领口,秋天湿寒的风从衣领钻进去直窜到脚底,连眼皮上都是冰凉的。他心里默默想着,要是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来熨帖熨帖他冰冷的胃袋就好了。
顾小西下意识地便往一个熟悉的地方走去,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数回忆与温暖的“三月面馆”,已经如逝去的春光一般不复存在了。如今屹立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家如现在的天气一般冰冷的凉皮店。顾小西摸了摸空荡荡的胃,只觉得这初秋的微寒叫人更加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