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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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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女人总是喜欢悲天悯人,尤其擅长联想。段思绮此番闻到的是花香,脑海里浮想的却是曾经的一个雨夜。在那个时候,有那么一个人,向她讲述了一个那般凄美的故事。虽然已经记不清他当时的表情,但她可以肯定,在那张冷漠脸孔的背后,一定不乏温柔。否则,她不会到现在还记得这个故事。

“夜合花,原先并非叫此名。而且花瓣到了夜间也不会合拢。相反,它全天都盛放。传说它是山间一种野花。有天被一位上山拜神的官宦小姐发觉,带回自家栽种。怎知此花离了山野,竟再也不开花。小姐初起以为是花不适应城中的土壤,便命人取山中土来培植。可惜仍是徒劳。后来她又上山拜神,途径先前采花处,偶遇一男子。那男子声称她移走之花乃他所种。离了他,花自然不会再开。小姐半信半疑,想请他去府上做花匠。不料重金相聘,男子仍一口回绝。只说要想此花开,除非以精气孕育。这小姐是个爱花之人,竟误信了。每到子夜时分,她便以自己的精血灌养此花,半月下来,花果真盛开,却是在半夜。小姐见此法有效,更加变本加厉地抽空自己。等到府上人发现时,小姐早已憔悴不堪,奄奄一息。”

“后来小姐的父亲请遍全城名医都救治不了小姐。这时一位男子毛遂自荐,说可以救活小姐性命。那个人,正是小姐当日在山中偶遇的青年男子。他一到府上,并不先看望小姐的病情,而是直接来到那株花前,指花怒骂。说:‘此女子擅自盗我神府之花理应受到惩戒,所以我才诓骗她以精气养你!但你竟敢逆我之意,偷偷夜间开花与她欣赏,导致她一味痴迷,竟耗尽心血来喂养你!你往日尝她多少鲜血,今日一并奉还!’说罢,那花儿真的变幻成一俊美男儿,满眼含泪的跪求那男子。原来那男子是山神,而那男儿是他座前花妖。”

“花妖本不应盛开,只因体恤小姐一片痴心,便只好在夜间开花与她独享,免于日间开花被山神察觉,怎知却酿出大祸来。待到他要将精血还于那位小姐,可惜迟了一步,小姐终是芳魂一缕归黄泉。而花妖自知罪孽深重,主动要求山神将其魂魄剔分两半。一半日间留于山神座前,一半夜间独守小姐墓前。因花瓣是他双目所在,故他剜掉一目,从此夜间不再开花,只有白天才绽放。而他的香气,只到晚间才彻底释放,留给墓中人独闻。所以这花,便叫夜合花了。”她回过神,望着一言不发的薛云烬。“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说什么?”薛云烬漠然的表情令段思绮多少有些失望,总以为他会补充点什么。不甘心,她再试探他,“如果让你选,你愿意当故事中的哪一个?一定得选啊!”“你还真是孩子气。”薛云烬捏她鼻子,被她躲了过去。

“真要选的话,肯定非山神爷爷莫属了!”他完全不用思考,答案只此一个。然而这个答案愈发让她失望,“难道你不觉得花妖更值得同情吗?山神如此冷血,你偏要选?!”“有何不可?你们女人就是爱乱感动,一个不知道是哪朝怀才不遇的穷书生随口胡诌的小故事,看把你迷得什么似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选那个不通人情的山神!”她以为他会选另一个,原来大错特错。“所以,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无形中拉过一道痕。他以为不过是玩笑,说过了就算了。殊不知段思绮着紧的,偏是他这句戏言。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一句柔弱却透着无比坚定的话语……

“我相信!你说我痴也好,傻也好,我是信了!如果我是那花妖,我也会那么做。”记得她道出这番话时,杜少爷愣住了,望了她许久。因下雨而被移进书房的夜合花,看起来很单薄。莫名令她联想起初次见到杜少爷的情形。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清瘦。如同夜合花洒落一地的碎影,道不尽的萧条……

※※※※

“喝点豆浆再走吧。”走了几条街,薛云烬有些累了。寻思她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便叫了一碗甜的一碗咸的,还让老板多加点白糖,先讲甜的那份端给她。段思绮没喝,瞧见摊贩附近有个卖蒸糕的,孤零零站在巷角,胳膊肘轻撞下旁边喝得正欢的薛云烬,“我想吃蒸糕。非吃不可。”她不是真的想吃,只是想发号施令。好从头先的失落中找回一些自信。

不消片刻,五个麻将大小的白蒸糕摆在了她面前。其实,他对她还是很上心的。段思绮想。

“缪姑娘,怎么这个节骨眼还出来闲逛,温柔香今天不发市?”巷口一个卖凉面的中年汉嘴巴又不老实,满眼珠子净在那位叫缪姑娘的胸脯前荡来荡去。周围的吃客都知道,缪姑娘是汉口一家娼妓院的老鸨,人有三十好几,老喜欢打扮成少女的模样。她丝绸的香帕子往中年汉嘴上一掸,骂起来:“臭嘴!老娘不开张,你们这些饥汉子岂不全渴死了!快点给我装三两凉面,多放点料。”

“你开腔了,儿子能不赶好的拿嘛!但求一口亲娘的奶吃就行!”

“一嘴巴就有,还不快点!爷们等着吃呢!”

“喊小丫头出来就行了,怎么劳你大驾呢!对了,今天这巷子口有个卖女儿的,我留神瞧了瞧,那小姑娘长得还挺水灵的!”

“人在哪儿?要真长得标致,早早就卖了,还轮得到我挑?”

“还真是巧!母亲起先的价钱开得太高,光有人问没人买,下午警察又搜乱党没卖成。这会子还在巷子那边,我摆摊时还看到了。现在杀价,肯定成!”中年汉嘴巴往后一努,示意对方去那边寻访。

段思绮听到这话,不由得抬起头来,嘴里的豆浆好像变了味。瞟一眼那个中年汉,终于发现原因所在。虽然卖儿卖女的事情屡见不鲜,可中年汉的过分热情让她着实看不惯。没想到,老鸨的手段比起献媚的中年汉,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家母女已经是走投无路了,老鸨还有本事趁火打劫,一味将价码往下压。并且还撂些狠话,有意胁迫她们。最终谈定,她比起两根手指,竖得直直的。那个母亲想必也等钱使,竟允了。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两个大洋,卖了!

“什么世道!哪有这么黑心的人!”段思绮没好气的嘟囔,被薛云烬听到了。他没作声,继续埋头喝豆浆。忽然感觉她准备起身,顺手将她又拉回座位上。段思绮诧异地看着他,手被他捏得死死的。

“抱打不平的事情,不是你可以办到的。”

“可是这也太缺德了!卖儿卖女已经很凄凉了!”

“那是谁要卖的?”他蓦地抢白,以纯粹旁观者的口吻告诫:“你买我卖,天经地义,没人拿枪指着她卖女儿。你去跟她讲道理,不如替她点算卖亏了还是赚了!把自己孩子当成有价格的货品拿去兜售时,所谓的道德早就不复存在。因为穷,穷得怕了,所以一定得卖!”“言下之意,你觉得这个孩子非买不可了?”这一刻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在最困厄时向她伸出援手的那个男子。薛云烬知道她异样的眼光里蕴含着何等的谴责,可他不会改口。“是。”

“你……”

“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近人情?”

她不作声。

“后悔了吗?想不到我会是这种毫无血性的人?”

她依然不作声。

“算了吧。”还是他先妥协,带点哄劝的意思。“别为不相干的人闹别扭了。”“我有两块大洋。”这是她仅存的家当。

“你想把钱给那个母亲,让她别卖了孩子?”

“力所能及,有何不可?”

“好,你去吧。”薛云烬松开她,重新端起已经冷却的豆浆碗:“如果孩子的母亲今天得了你的大洋,明天又继续卖女儿,你有多少个两块大洋来赎?”“不会的。天底下没有不疼孩子的父母!万一真是这样,我就把孩子买下来!”她相信‘母亲’这个词所赋予的含义。但是薛云烬不相信所谓的人性。他点燃一只烟,显得漫不经心:“买下一个孩子之后所要面对的,不是区区两块大洋就可以应付了。你得保证她的吃穿用度,保证她会生活得好,至少要强于原来的家。这些花销你想过吗?你真的有这个能力?可以照顾孩子之余,又能照顾好自己的母亲?当然,还得包括你自己。就算你不吃不喝,恐怕也没这个能力。难道你想在给了孩子一个希望之后,又因为生活所逼,不得不再次让她头插稻草售卖于街市之中?也许你现在会信誓旦旦,可你真的不会后悔?不会责备自己一时的轻率?我不是想教训你,更不想教你如何为人处世。只是想让你明白,两块大洋掏出来容易,养大一个孩子难。”

他没说错,一个字都没错。等不到生活窘迫的那一天,她现在就开始后悔了。原以为做善事求的是心安,现在看来,善举并非人人都可以做到。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终于明白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尴尬。或许这条街上的食客们都有过善念,只是无能为力。可她最难接受的不是放弃了一闪而过的仁慈,而是他怎么总能置身事外。如果这就是男人的理性,未免冷静得可怕。她又能了解多少?拿过他的咸豆浆,往碗里一兑,还特意让老板撒了一把葱花。

“你不是讨厌喝咸的吗?”他皱起眉,冷冷望着她。“我突然很想知道,两种不同味道的豆浆混在一起,会不会更美味。”她猛灌了一口才知道,非但不好喝,还难过得吐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擦嘴,她手上那碗怪味豆浆已经被薛云烬夺了去,反手泼在地上。看样子,他似乎想连碗也一并甩出去。老板察觉到不对劲,生怕他们闹起来豆浆钱都不记得给。犹豫了半天,还是想先讨了钱稳妥。没等开口,薛云烬站了起来:“老板,再来两碗豆浆,全部要甜的。”他主动付钱,又主动把热乎乎的两碗豆浆端到她面前。“既然喝不惯就不要喝。”段思绮盯着他,说不出滋味,但打心底高兴。她也确实应该庆幸,他还真不曾为任何一个女人动过气。更不提真正的迁就。

“我陪你一起喝。甜的应该也不错。”薛云烬其实很纳闷,他为什么非得陪她喝。

“云烬,我今天不想回店里。晚上你会陪我吗?”

“你怎么了?”他吃了一惊,这绝对不像她会说的话。可偏偏她笑着告诉他,她今晚要和他一起。“我怕鬼。今天晚上肯定会有鬼。”她说得很认真,好像真有冤鬼缠着她。这下薛云烬觉得平衡了,原来失常的不仅他一人。别过脸,他继续喝着豆浆,却不知不觉笑起来。段思绮就喜欢看他笑,只要他一笑,她就会觉得很踏实。所以今晚她非常希望他陪在身边,就在那儿,离得很近。不要像此时此刻,即使头靠着他的肩膀,距离却那么远……

№秋游金陵城——不断则乱

深秋十月的江滩,鲜少有行人的踪影。在一排法国梧桐的掩护下,薛云烬耐心地等着。当他抽完第三根香烟,萧云成露面了。最近局势紧张,他们见面的次数少了许多。这次薛云烬约他,是有份机密文件一定要亲自交给他。

薛云烬摘下头顶的礼帽,随手递给佯装散步的萧云成。萧云成接过,戴好,问了一句:“你这回以武汉官员的身份去南京参加党内会议,倘若要和老师碰面可得多加留意,南京目前可是眼线遍布。”“这个我清楚。反正大家对我印象是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我只需再动动脑筋自然会对我疏于防范。”“想到招了?”萧云成了解他,如果没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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