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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冬天,女人身上却只穿了件烂棉袄,蓬头垢面,裸露在外的手被冻裂了几道口子,还在往外流脓。
沉青走过去时她也没发觉,低着头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你好,”
沉青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
女人听见了他的话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泥污的脸。
她的一双眼睛大而无神,可能是个疯子,听了沉青的话也不做更多的反应,只是冲他稀奇古怪地笑。
沉青又问了一遍,发现这个疯女人只是这么笑着,便不再问下去了。
他抬步离开,疯女人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慢慢转过身去,嘴里依然嘀咕些含混不清的话语,看上去格外神经质。
在和那个疯女人分开没过多久,沉青就遇到了这个村子里的人。
村里大概很久没见外人,上下带着明显的排外气息。他们用怀疑且不含善意的视线打量着沉青,没过多久,一个村长模样的老人就领着两三个拿着家伙的中年男人赶了过来。
沉青那时正站在村口仰头看一棵百年老树,树根虬结盘踞在黄泥地面上,粗壮的枝干肆意纵横,打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村长不善地盯着他,刚要开口,沉青就先彬彬有礼地介绍了自己——先是乱七八糟地胡扯了一通,又随便编了个外出写生不小心迷路还丢了行李的谎话,最后拿出钱,向村长租了一间屋子。
在见到那几张鲜艳的红票子后,村长脸上树皮般的老脸上绽开笑容,他把钱拽到手中,眉开眼笑地邀沉青去他的家。
一开始跟村长过来的其中一个叫王利的中年男人死死地瞪着村长手中的钱,隔了一会,一个人走开了。
沉青漫不经心地一抬眼,看见了那个王利整个头颅被包裹在一团黑气中,黑气沿着肩膀往下蔓延,已经快到心脏。
……没救了。
他移开视线,被村长一路热情地邀到了家中。
村长姓李,是这个小村中的大户。从他口中沉青得知这里是临近海城的H省边缘一个小村庄,交通闭塞条件落后,离最近的镇子有足足一天的脚程。村里只有一户孙家的三子孙吉在镇子打工,有辆面包车,平时三个月回来一趟,算一算应该就在明天。
“你安心在这里待一晚上,等孙吉回来了,我让他给你搭去镇子里。”
李村长数着手上的钞票,笑得脸上开了一朵菊花。
沉青默默地坐在一张掉漆的八仙桌前,村长的儿媳妇低着头过来,给他倒了一杯白水。
李村长有个四十多岁的儿子,前几年意外摔了一跤,摔断了腿,至今瘫痪在床。他的儿媳妇小玲穿着发黄的旧棉衣被村长呼来喝去,一张布满风霜的脸上麻木而死气沉沉——但那分明是一张年轻的脸,抹去过于厚重的风霜,依稀能窥出俏丽的底子。
沉青端起那个破了一道口子的杯子,低头看见杯底腻了一大块黄色,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村长倒是兴致很高,呼喝着要小玲去给做晚饭。小玲没吭声,木然地去了灶台。
半小时后,沉青草草吃完了晚饭。他其实并不饿,而且村长家里的晚饭粗糙到几乎难以下口,简单地动了几筷子,沉青就回了村长给他安排的房间。
土瓦黄墙的房间里,一根腻了油污的电线悬着灯泡挂下,黯淡的灯光勉强照亮狭小的房间。床是刚刚铺好的,大红牡丹的脱线被褥上幽幽地散发着一股十年八年深埋柜底没见阳光的诡异气息。
沉青:“………………”
他想秦墨,还有干净敞亮的别墅了。
沉青沉默地盯着床看了一会,拉了张勉强能坐人的椅子坐下,打算在就这样度过一夜。
村里没有人有手机,更没装一部电话。这里是真正的与世隔绝的落后之地——他们就像拿斧头生生劈掉了和现代世界连通的铁轨的人,整个村子都甘愿把自己埋进陈腐的气息里,直到彻底烂掉。
墨蛇才刚刚蜕皮,妖力和身体都在一个低落期。没过多久他就有些困了,靠在椅背上微微阖上了眼。
“……”
已经完全黑下来的窗外,一个影子快速闪过,而沉青只是阖着眼,恍若无觉。
——
深夜,簌簌的草叶声在院落的土墙外响起,王利猫着腰从李村长家墙角下快步跑开,他的手里攥着几张鲜红的钞票,是他刚刚偷来的钱。
趁着夜色,王利很快神不知鬼不觉溜到了田边的小路上。他低头用唾沫点了点那几张钞票,嘿嘿一笑,塞到了裤兜里。
村里的夜晚静悄悄的,两侧的田地漆黑一片。这条路王利走过很多遍,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晚上的风也凉嗖嗖的,吹的人心里发毛。
“什么玩意……”
他嘟囔一声,扯了扯身上的旧夹袄,低头快步往家里赶去。
“呜……呜……”
黑夜中,不知哪里飘来低低的哭声。王利脚步一僵,借着模糊的月光看见田边似乎有什么人蹲在那里……像是一个低头的女人。
那一刻他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然后等下一秒他再定睛一看时,田边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艹。”
王利猛的松了一口气,随后狠狠地咒骂一声。
他加快了步子继续向前走去。然而当他走过刚才那个地方,他听见身后又响起了幽幽的哭声。
“呜……呜……”
那哭声很近,似乎离他只有一步之差。凉凉的气息飘在后颈,几乎可以想象那个“东西”就在他身后。
王利下意识地大骂了一声,然后撒腿就跑。
他一路狂奔得飞快,而那阵哭声始终若有若无地飘在他身后,激得他头皮一阵发麻,不敢放慢脚步,更不敢回头。
平时只有十分钟不到的路程,这次却仿佛过了一个小时。四周漆黑无声,好像整个世界都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
就在王利跑得几乎快断气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自己的家门,而那阵哭声也在此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王利面上露出喜色,他飞快地跑到自家面前,院门没有锁,虚虚地敞着,被他直接一脚踹开。
吱呀——
老旧的院门晃荡着打开,王利僵住了。
借着黯淡的月光,他看见院子满是荒草和碎瓦,看起来已经废弃已久。
这里不是他的家,这里是,这里是……
“啊……啊……”
王利颤抖地抬起头,没有大门的内堂,一张黑白遗像摆在内堂正中央,遗像中的女人面无表情,在惨白惨白的月光下……阴测测地看着他。
第四十七章 僵而不死
清晨,一条小墨蛇慢慢从玉盒里钻出; 变成了青年的模样。
沉青才刚把玉盒收好; 屋门就被几个人撞开了。
李村长凶神恶煞地领着几个村民闯进来,在看到屋子里的沉青后一愣。
他显然是没想到沉青还在房间里; 脸上的凶气未消; 错愕就已浮了上来。
他身后的村民嚷嚷道:
“他怎么在这?”
“不是他杀了王利吗?”
沉青闻言挑眉:“王利是谁?”
李村长:“……”
他没吭声,把其他村民拨了出去,然后啪地一声关上沉青屋门; 在外面上了锁。
门被锁上后; 杂乱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沉青好整以暇地等了一会,外面果然又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他的屋门再次被打开,小玲低着头走进来; 把一碗清汤素面放到了低矮的小桌上。
“谢谢; ”
沉青喊住了她,“请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小玲顿了顿; 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没说话。
沉青:“抱歉。”
小玲默不吭声地退出去了。
沉青在屋子里吃完素面,左右环顾了一下,最后悄无声息地从窗子里翻了出去。
村子里的人都在往一个地方赶去,沉青隐去身形跟在他们后面; 发现出来的都是男人; 偶尔在瓦墙院落里见到的年轻女人也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被随意呼来喝去。
村民们很快在村口的老树那里集中; 从他们的议论中沉青得知村民王利死在了离自己家半个村子远的一间废弃的空屋里; 死时身上还有几张崭新的钞票,正是白天沉青给村长的钱。
他偷了村长的钱,却又不知怎么死在了那个地方。村民民声激愤,一致认为是沉青这个外地人杀了王利,简直恨不得下一秒就抄起家伙赶过去把他砸死。
沉青:“……”
老树下摆了两张桌子,李村长爬上桌子,在人群中大声喊了几声,大概意思是先把外地人关着,等安葬了王利再来处置他。
他在说话的时候经常挠挠自己的脖子,可能是觉得痒。沉青抬头,看见老树下有一双血染的脚晃晃荡荡的,时不时从村长后颈扫过。
村长的话安抚了其他人的情绪,村民慢慢散去。沉青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屋子。
在经过一片田地时,他看见田边蹲着昨天见到的那个疯女人,女人一下下揪着田边的杂草,嘴里反复嘟囔着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吊死了,吊死了,死了,死了……”
她笑嘻嘻地拍手,蹦起来转了一个圈,又跑到另一边去了。
——
王利的死在村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但没见什么人伤心。沉青在屋子里被锁了一天,听到李村长和几个人商量着要在晚上把王利用棺材收拾着带到山上埋了——人死后当晚葬下,这是他们村里的习俗。
到了晚上,李村长和几个中年男人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他们来到王利家里,收拾出了他生前用过的东西,连东西带王利一起装进了一口薄棺。
几个人扛着棺材往山上进发,李村长在前面拿着手电筒给他们照路。
夜晚风凉,吹的几人身上的棉衣瑟瑟作响。在最前面抬棺的刘柱忽然喊了声停,扭头道:“你们……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哪来的声响,瞎扯!”
李村长道,“快点,咱们要赶在九点前回去!”
“……”
刘柱不吭声了,低着头继续往前抬步。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背后有什么细碎的声音……就像指甲在棺材里的抓挠声。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跳,步子一僵,其他人刹步不及,差点连人等棺一起翻倒。
“刘柱你tm的!”
在后面抬棺的赵富一口磕在棺材上,气得破口大骂,“你小子今天怎么回事?!”
“不,不行。”
刘柱道,“我不在前面,我要到后头去!”
“唧唧歪歪这么多事!当老子——”
“吵什么!”
李村长道,“换,赶紧换。别耽搁了!”
“……”
赵富愤愤不平地和刘柱换了位置,几个人再次往山上赶去。之后再没出什么岔子,他们顺顺当当地埋了王利,赶在九点前下了山。
月亮慢慢爬上中天,山岗间的新坟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呜呜的风声。
一个人影悄悄潜上山岗,带着布袋和铁铲来到刚埋下王利的土坡前,他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一铲子扎进了土层里。
那个人正是赵富,疏松的新土被他飞快地铲开,露出了地底下那口薄棺。
赵富撬开棺盖,匆匆瞥了一眼棺底的王利,跳下去开始扒拉自己看得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布袋里塞。
月光照进棺材底部,赵富把王利僵硬的手撇开,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王利的指甲好像长了不少,十指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