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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泽陷入沉默,他曾经对提莫口中的“恶念”有另外的猜测。但倘若双头魔心中多收了钱的画面不是她们的“恶”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姐姐被说服的结果又不符合他的期许。
他拧着眉,没有说话。
提莫以胜利者的姿态转向他的第二个猎物,他朝着不远处靠在长椅上休息的老魔头扬了扬下巴:“那个老家伙上个月刚把他的儿子告上法庭,要求儿子给他的赡养费从500冥提升到800冥。”
乌泽小声嘀咕:“800冥的赡养费并不多啊。”
提莫轻笑一声:“如果他儿子的工资只有每个月1000冥呢?他明知道这一点,他明知道儿子已经把一半的钱拿出来赡养他了,却还是不知足,要这样榨干自己的亲生孩子。哎,一个月只有200冥,你觉得一个需求正常的魔能靠这笔钱在地府生存下来吗?”
乌泽想反驳,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确实,200冥对于一个成年魔来说太少了,就连一日三餐都很难保证。
“总有他的理由的。”他干巴巴地替那只老魔头辩解。
“理由就是贪婪。”提莫锐利的眼神扫过乌泽,“贪婪让他六亲不认,他自己惬意地坐在这里晒太阳,他的儿子却被他压榨,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乌泽的眉头锁的更紧了,火耀球的光被他的头发挡住一小片,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不规则的黑影。
这时他们面前跑过一个步伐不稳的小魔孩,个头很小,将将够到他们的膝盖,身子前倾跌跌撞撞地跑着,乌泽总觉得他下一步就要摔倒,不禁想要扶他一把。
然而这只小魔孩似乎很有经验,摇摆着跑了一路也没摔,最后总算是安全到达了他的目的地——街边的一家糖果店,他掂着脚朝着店铺内张望,琳琅满目的彩色糖果在他眼中点亮了一小撮光。
“这么小的孩子。”提莫啧了一声,“趁着妈妈午睡偷了跑出门想要买糖果,恐怕等他长大不只是偷钱……”
提莫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只小魔孩忽然闭上眼低下头,小小的手握成小小的拳头抵在橱窗上,稀疏的淡色眉毛纠结成一团。
“不管他现在怎么犹豫挣扎,结果都是……不会变的……”
提莫一顿,声音渐低,因为小魔孩忽然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了糖果店的橱窗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又用着他特殊的跑步姿势沿着原路跑远了。
提莫又啧了一声,眯起眼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乌泽松了一口气,释怀地笑了,不同于提莫的笑,他的笑中没有得意和嘲讽,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转身看着提莫:“小魔孩离开糖果店,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不对,既然他能够意识到行为的错误并且放弃错误的行为,他的心中应该没有恶意了吧?”
“那又如何?”提莫眯着眼看着乌泽,半晌猛然睁大了眼睛。
乌泽继续说:“但是你还能看到他偷钱的画面,对不对?”
提莫不安地看了眼小魔孩离开的方向,随即恼羞成怒地回到:“那是因为他已经偷偷拿了不该拿的钱,已经犯下错误!做过的事就算后悔了又怎样?就能当做没有做过了吗?”他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引得街上的魔不住侧目。
乌泽见提莫忽然大发雷霆,明白他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只差一句话来点明了。
他正要开口,冷不防被提莫一把抓住了领子。
提莫瞪着他:“闭嘴!”
他不知道乌泽张嘴要说什么,只是本能的察觉到自己不想听那些话。只要不让乌泽开口,他就听不见了。
绝对不能让他开口!
乌泽被提莫拽着衣服,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慌。但这惊慌很快就被更大的惊讶代替了——
他们身边的景象慢慢扭曲,街景和街上行走的过路魔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黑白相间的纹路,看得他有些头晕。
像是在回应他们的诧异,一个高大的身影仿佛带着风,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53章 魔王提莫(七)
大帝温和又果断地将乌泽拽离提莫的束缚,乌泽被环进一个熟悉的怀抱,只是一瞬间的惊讶,立刻恢复常色,轻轻喊了一声:“大帝。”
大帝搂着他的手紧了紧,算是回应。
周边景象忽然改变,身边还突然出现了一只S魔,提莫一脸警惕地打量起来魔。待他看清大帝心中的景象,瞬间明白了那阵让他心戚的压迫感自何而来,忍不住冷笑:“原来万魔敬仰的魔王大帝心中也难免会有污秽的想法。你把我关在自己的空间里,是想对我做什么?”
大帝冷冷地看着他,抱紧乌泽,没有做声。
乌泽此时已经确定自己的猜想无误,提莫对他自己看到的景象有深深的误解,无论他在大帝身上看到什么样的情景都并非是大帝的恶意或者私欲。
他不愿大帝就这样被误会,挣开大帝的怀抱:“你看到的并不是大帝的恶意也不是私欲。”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面小镜子递到提莫面前:“你在自己身上能看到什么呢?”
提莫瞥见镜子明晃晃的反光一愣,不待看清镜子里的景象就猛地扬起手,但还没等他碰到乌泽,伸出的手就僵在半空中定住,动弹不得。他愤怒地瞪着大帝,大帝却并不看他,而是很贴心地从空间里拿来一面等身镜放在提莫面前,以免乌泽一直举着镜子手酸。
提莫猛地闭上双眼,却又被外力控制着挣扎着抬起眼皮,愤怒地瞪着身前镜子,看着镜子里变换的景象,牙关紧咬。
镜子中所见是数千年来他一直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往事、近事,是在寂静的深夜中让他从心悸中惊醒的梦魇。
最初,看见表面亲密无间的朋友亲人之间的种种恶意和隐瞒,耿直的他毫不犹豫地点破那些埋藏在心里的污秽,让那些肮脏的心思暴露在滔滔岩浆之中,朗朗日光之下,希望至少在最亲密的魔面前,彼此能够坦诚相待。但他的真诚之举换来的却是友谊的破裂,兄弟阋墙——不仅仅是那些带着面具却充满恶意的家伙之间,他们还会把矛头指向告诉他们真相的他,从此远离他,孤立他,久而久之对他产生深深的恶意,一切心思的变化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他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魔宁可在这种互相充满恶意的欺瞒之中,却不能接受由他带来的真实的世界。直到他戳破越来越多的伪装,同时越来越多的魔对他产生恶意,他对这个世界失望了,他开始报复这个虚假的世界,就像他所鄙视的家伙那样,用满腔的恶意来回应这个对他也充满恶意的世界。
他发现点破恶意让那些愚蠢的魔后悔并且痛苦,却给他带来十足的愉悦感。那就让他们自食其果吧!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至于自己的恶意,只要看不见任何会反光的东西,他就看不见了……
乌泽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当你提到面对魔的时候可以看见他们心中所谓的恶意时,我就发现你在躲避所有会反光的镜面物体。你家中所有的家具都是哑光的,整个家里没有一面镜子,连窗户上都贴了膜。你选的咖啡厅也没有一点反光的装饰,就连陶瓷杯都是磨砂的,你点的咖啡也有厚厚的奶泡,挡住了原来的液面。甚至刚才在双头姐妹魔的店铺外,你都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了玻璃橱窗对自己影像的反射。”
提莫浑身发抖,紧咬着牙吃力地出声:“闭嘴……”
这不是他的恶意,是那些家伙自食其果,他只是让存在的事实曝光,他只是让那些魔认识到自己内心的龌龊,至于痛苦和任何连带的后果都是他们恶意的反噬,他们本来就不配平静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难道那些恶意不说出来就不存在了吗!?
乌泽没有停顿:“你既然鄙夷其他魔面心中的恶意,为什么自己却在逃避?一叶障目掩耳盗铃?你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因为你而饱受精神上折磨的魔吗?他们会为自己所谓的‘恶意’而感到痛苦不就说明他们已经悔过了吗?如果你会因为看到自己身上的景象而痛苦,不就说明连你自己都否认自己的做法吗?”
“闭嘴……那是他们咎由自取!悔过了又如何?悔过了被他们伤害的魔就没有受到伤害了吗?就算悔过了已经消逝的生命还能起死回生吗?!”
乌泽高扬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幽幽地问到:“如果你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恶意,而是他们的,我的,大帝的,以及你自己的悔意呢?”
一瞬间,提莫怔了一下,镜子中的画面越发鲜活,每一只被他戳到痛处的魔脸上的沉痛都那么刺眼。
痛处?……怎么可能?!
“不可能……”提莫失了魂似的喃喃,“不可能的……”
限制行动的束缚忽然消失,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没有了外力的强制,他仍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镜子,里面有一张张因为他的言语而痛苦绝望的面孔……
这是他的悔意吗?他其实十分后悔让他们感受到痛苦吗?还有那些他以为是针对他的恶意,其实都是曾经的朋友们后悔因为他的坦率耿直而孤立他吗?
如果这是真的,这几千年来他都在做什么呢?
“只有面对忏悔才能让魔痛苦,如果只是单纯的恶意和私欲,痛苦又从何而来?所以即便刚才的小魔孩转身离开糖果铺,你还能在他身上看到景象,那是对自己曾经动过的念头的忏悔。”
大帝看着乌泽冷静地说出他足以让提莫崩溃的推断,淡定地仿佛在阐述火耀球每天从东边升起的定理,就像一只全然陌生的魔,让他有些诧异。然而乌泽看着提莫的眼神中没有一个胜利者的高高在上洞悉一切的得意,反而充满担忧和同情,这又像是他熟悉的乌泽。
同时他也有些吃惊,乌泽竟然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推翻了整个地狱自提莫存在开始就认定的谬误。
起初提莫提到他心中的污秽时,大帝还不确定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景象,他对太多事物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恶意,和污秽相关的却说不上什么。但若是悔意的话,那就只有一件——将原本天真单纯的纯白之心带入□□的深渊。
这件事情不论放在谁身上都必定会产生深深的罪恶感,魔王大帝也不例外。但是罪恶归罪恶,就算时光倒流一次他还是会走上这条世界线。
然而还有一个疑问没有解决,他伸手捏了捏乌泽的侧腰:“你是怎么发现他看到的景象不是恶意而是悔意的”
乌泽还沉浸在对提莫的声讨中,大帝磁性的声音将乌泽拉回现实。
“啊……”他眨了眨眼睛,抿嘴一笑,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因为提莫之前说他看见多灵将鸡蛋的蛋黄掉在地上的画面,如果那是多灵的恶意的话必定是刻意为之,可是多灵那么爱惜食物,再怎么样也不会故意浪费一个鸡蛋黄,所以他只可能是不小心把蛋黄掉在了地上,那么提莫看到的画面只能是多灵对自己浪费食物的行为感到后悔了。”
大帝没想到居然是吃货多灵给了乌泽发现矛盾的灵感,心想大概要给多灵办法一个地府□□了。
他看了眼颓然跪在地上的S魔,受了极大的打击,提莫脸上全无刚才的自得和轻蔑。大帝挥手撤了空间,衣着得体却怔怔地跪在路中间的S魔引得过路魔纷纷侧目。
乌泽几乎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帝不顾众魔的视线,伸手牵起乌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