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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求了婚。再后来,他毅然辞了职,携她回了老家。
她的身体不好。他们之间,经受不起太多的聚少离多。只是,他万没有想到,在往昔那段温馨的日子里,她在他家,私藏了王璐瑶写给他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
泓易:
我悔了,不愿意再做我父亲的棋。我和那个人订了婚,但我不会和他结婚。我父亲禁锢了我,但我会等你来找我,一直到我不能等为止。
瑶
她不算很美,但一道眉,是新月弯弯。看她此刻眉间沧桑,没来由,他心里一疼。过往,如烟尘。只是,她的欺骗还是惹火了他。伤人的话就此出口。“迟筝,我看错了你。那时,我们还没有交往,如果,你没有做这卑鄙的事情,也许,我今天的妻子并不是你。”
迟筝的脸刹时苍白,一双眼睛静静,凝了他片刻。
你的眸,怎能还如此清澈纯净?他冷笑,烁黑的眸里是烈烈的怒火。信笺,在他掷向她的时候,便从封里跌出。
迟筝看着他微笑,眼泪又串串簌簌而下,湿润了眼脸。
她颤抖着把信笺放回信封里。指,洁白,却抖得厉害。
他冷眼看着她的动作。又何必在此刻矫柔造作。
末了,她走到他面前,仰起脸,望向这个比她高大很多英俊而冷漠的男人,她的丈夫。
手,轻轻执起他紧握成拳的手掌。手指,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纠缠间,有些微红浮出,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阿易,把信收好了,别再遗失。”她说。
第九十六话 易先生的蝴蝶(3)
门口,传来了丝动静。
一个小脑袋怯怯探了进来。“奶奶让我来问,你们在说什么,吵吵的。”
“猪宝乖。”迟筝抬手擦擦眼睛,微俯低身/子,朝女孩张开双手。
抱着猪宝宝的小女孩张嘴笑了笑,矮矮的身子钻了进来,扑进妈妈的怀里。
那是他们的独生女儿,悠言。
“妈妈,你出去看我画的画吧。”
“好。”
“咦,妈妈你哭了么?”
“言看错了,没有。”
悠言搂上迟筝的脖子,小声道:“我有看见的,看见爸爸很凶,咱们不理他。”
“好,咱们不理他。”迟筝一笑,抱起了女儿。
他脸色一沉,把悠言从她怀里夺过。
“言,你懂什么是放羊的小孩对吗?”
“说谎,坏孩子。”悠言被父亲手臂的力度勒得生痛,低低道,有点委屈。
“言以后要做诚实,光明磊落的人,知道吗?”他皱眉,对女儿道。
悠言没有顾得上理会父亲的话,一双乌黑的眸只映着妈妈的脸。
她的妈妈微微笑着,却满眼晶莹。微笑着落泪。
“爸爸,我不要你抱,我要妈妈抱。”悠言扭了扭身子,皱起两道眉。
他一怔,看着那双和妻子相若的眉眼。
迟筝淡淡道:“女儿,给我。”
他放了手。
悠言跑过去,依偎进迟筝的怀里,抬起胖嘟嘟的手去擦她的泪。
“言,以后,最好遇见一个他第一个便喜欢上你的人,这样,你就少受点苦。”迟筝亲了亲女儿的脸颊,轻轻道。
他声音低哑,“你很苦吗?”
迟筝没有抬头,只是凝着女儿。
“第一个?”悠言嘟嘟嘴,“我怎么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妈妈,你帮我看吧。”
“有一天,当你遇见了就知道了。”迟筝咬唇,笑了笑,“妈妈加油,争取到时能帮猪宝看。”
“为什么要加油?”悠言不懂。
小小的孩子,哪里知道,这世间除了降生,还有,死亡。非,人力能为。
迟筝没有说话,哽咽着,她再也无法说上什么,只把女儿往丈夫怀里轻轻一放,走了出去。
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妻子满脸的泪,他满腔的怒火,突然变得萎靡无力。
他们相敬如宾地过了一段日子。说不清什么心绪,他联络上王璐瑶。彼时,她已结婚,又已经离婚。她说,那时,她一直在等他,直到绝望。结婚以后,念念不忘的还是他。最后,她选择了离婚。他的心,更加凌乱。
有一天,只有他和悠言的时候,他的女儿爬上他的膝盖,悄悄问他: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欢妈妈了?
“她常常哭。”
连女儿也知道她常哭,可是,他不知道。他居然不知道。他的妻子一直在他背后流眼泪。如果,她不那么的骄傲和倔强,向他说,哪怕,一句轻轻的对不起。
那晚,同床,衣角也不曾沾对方的身。。他没有睡意,哪怕一丝一毫。她辗转反侧了数次,他一次不漏,听得清楚。睡到半夜,他听到她悄悄坐起的声音。虽闭了眼睛,但他知道,她正俯下,深深凝着她。终于,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额,他的眉和眼。细细的是她的呼息。浅吻,印在他的唇上。伴着的,还有一抹凉意。那是她的泪吗?他突然想到,与其说是他陪她走过了这些年月,不如说是她陪伴了他。是她给他孕育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不是王璐瑶。
命运在翻覆着每个人的历程,给了他和她缘份。被子下,他的手在挣扎。如果,当时,他伸手把她搂进怀中,那么后来的结局是否已悉数改写。他的倔强和自负,最终让他错过了她。
那晚以后,他再也没能看见她的笑抑或,泪。
她留了一张字条。
阿易:
我去庐山写生,少时就回。
请好好照顾我们的猪宝。
筝
当她心脏病猝死的噩耗传来的时候,他似乎有一丝意料之中,又似乎全无所觉,仿佛那报讯的人,不过在撒一个寂寞的谎。
梦醒以后,其实,他还能看到她。看她对他微微一笑,像数年前,在她那个简陋的家中,她红了脸,垂了眸对他笑那样。
人生若只如初见。只如,初见。初见,总是美好。
寂静过后,他疯了一般,打电话给当地的机关的人,让任何人都不要碰她的尸身。
他与她唯一的女儿躲在她奶奶怀中,乌黑的眸,恐惧颤栗地看他像疯子一样把家里的东西尽数砸碎。
第九十七话 永远的迟筝(1)
邻家苏家的小女孩也跑了过来,和他的女儿偎在一起,惊慌地看着他。哦。后来,好像,他的老丈人,她的姐夫和他收养的孩子迟濮也过来了。
她的母亲和姐姐,很早就死掉,与她一样,猝死于心脏病。
那是她家族的遗传病。很难想象,她姐姐和姐夫居然还收养了一个也是心脏有恶疾的孩子。
他们在他耳边说什么,那焦虑又忧伤的神色,他全然听不见,让他最终安静下来的是他与她唯一的女儿。
那双黑亮清澈得像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那双酷似她母亲迟筝的眉眼。
终于,在庐山,那个叫杨柳的小旅馆,他看到了她。再次,看到了她。她轻伏在窗台前的木桌上,窗外是,如琴湖。满室是凌乱的画稿。每一帧,都相同。折了翅的蝴蝶,丑陋的躯干,横卧在一泓秋水前,望眼欲穿,却无法飞渡,永永远远。断了翅的蝶,除了死是最好的归宿,还有什么。
如琴湖在那边,迟筝在这边。
沧海,蝴蝶。望着那一池子的泪,她的眼睛,没有合上。仿佛在等待一个什么答案。又或许,永远也没有答案。最爱的人的心,她也许曾笃定,但如今,她困苦,迷惘。
在场的人掩了面,旅馆家的孩子恐慌地躲到父母的怀中。她的死相可怖吗?其实,并不可怖。恰在冬季,尸身并未腐败。一双眸,睁得大大的,仍一如当初的清澈。他突然不敢仔细看她的眼,怕在那里面看到怨恨,怕她带着对他刻骨的恨堕入轮回。
小小的房间,这时,挤满了人。
只有她在绝望和寂寞中死去。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身边。
他的妻。还记得,那天,他对她说,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你。呵呵。是他把她逼死。颤抖着把她的头抬起,搂进怀里。像当初做过了千百遍一样,只是啊,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叫他一声“阿易”。
永远也不会了。也,早没有了永远。
眸光,跌坠在那张小木桌上。
宣纸上面仍是虫子。却——他突然怔住。纸上,还有字。炭笔写成,歪歪斜斜。当时,她手里只有这支短短的笔。她的画是鬼斧神工,有人这样说过。其实,她的字并不漂亮。在她弥留前,费了心力写的,还是,很丑。
“沈拓,帮我。”
后面还蜿蜒了些炭屑,未完的话。却绝无关他,或者是他们的女儿。万丈的心疼和悔意之外,怒,满腔的烈火,他突然很恨。对她切肤刻骨的痛恨起来。迟筝,你是用这个方法逼我去恨你,把你记一生一世吗。还是说,你的心里,其实最爱的是另外一个人。
沈拓。这个男人的名字,他知道。
她的事情,从不瞒他。
那是,在她与他人相识以前,追求过她的男人。商人之子,家境殷好。她曾对他说过,那男子很好。他笑着问,为什么她最后选了他。她也只是笑,“易先生,让迟筝保留一个小小的秘密吧。”这个秘密就是她嫁了他,其实心里还有另一个人是吗。
迟筝。你很好!
办完她的丧事以后,他把自己困在她的画室里。
其实,与其说是画室,不如说是教室,婚后的她,已经鲜少画画。她把她的心力花费在他身上,在他与她的女儿身上。
他虽隐退,但交游广阔,早年在官场上商场上的朋友众多,也非泛泛交,平日里多有来往。
有时想想,她其实也不容易。
她是最出色的画者,却羞涩,也不擅交际,只会埋头画画,不像王璐瑶。她便跟在他背后,静静看,慢慢学,帮他招呼,操持一个家。
悠言似乎很笨拙,继承不了父亲的智慧,也没有母亲的天赋。
很多朋友来玩,都摇头叹可惜。
迟筝却执拗地陪伴她的小女儿去一笔一笔学,去画。从最初简单的临摹,到最终繁复的抽象。
她的好,在他的脑里,心里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他很疼,很悔。却,又对她愈加痛恨起来。因为她的好,因为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写下的不是他的名。也许,是他们女儿的名字,他还会好过一些。她死前可悲的疑问,此刻似乎也变成了他的疑问。
迟筝的心。你的心。又是什么?
第九十八话 永远的迟筝(2)
最终,他把王璐瑶接了过来,像中了最毒的蛊咒,做了一件最疯狂的事情。不知是因为他恨迟筝,抑或,他真的那么爱王璐瑶。
那时,距迟筝的忌辰不足一年。没有仪式,只是全家人一顿简单的晚饭。
王璐瑶笑,“泓易,我已经满足。”
他突然想起,迟筝笑弯了一双眉眼,细细柔柔地叫他“阿易”。
饭桌上,他的老丈人当然没有出现。他的父亲已经故去。他的母亲,悠言的奶奶,那个一直温婉的大家闺秀,一言不发摔了碗筷,离席而去。
那是她今生发过的唯一一次脾气。
迟筝的姐夫微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
他望向他的女儿,他只想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