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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門-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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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这个玩笑可真的开大了,把整个家交给她。

要维持从前那般水准的生活,那真是谈何容易。

「原来你在这里。」

这是谁?

金瓶转头一看,却是岑园主人。

她轻轻叹口气。

他手里挽着冰桶,坐在金瓶身边的藤椅子里,手势熟练地打开酒瓶,斟一杯香槟给金瓶。

金瓶坐到他对面,「岑先生,多谢你帮助我们。」

他说:「我还未曾正式介绍自己,我叫岑宝生,美籍华人,祖上是福建人,三代经营这座咖啡园,你知道檀岛咖啡吧,就是指这个土产了。」

金瓶点点头。

「我认识你师父的时候,她年纪同你差不多,」他停一停,「你与其苓长得颇像,大家都有一张小小瓜子脸,」他伸出手掌,「只得我手心这样大,可是心思缜密,人聪明。」

「你们是老朋友?」

「廿多年了,那时她还未领养你们三人。」

「你们怎样认识?」

「不打不相识。」

「她向你出手?」

「她在游轮的甲板上窃取我银包。」

「为什么?」断不是为钱。

「我袋里有一张免查行李的海关许可证。」

原来如此,「这种许可证十分罕有。」

「家父鼎力协助一位参议员竞选州长,事成后他特别给我家一张许可证。」

「当年你一定有点招摇。」

岑宝生笑,「被你猜中。」

「她一定得手。」

「不,全靠我长得高大,我手快,她被我抓住。」

「不可能,」金瓶说:「她怎么会失手,你请站起来,我示范一次。」

岑宝生站起来,金瓶只到高大的他肩膀左右。

他说:「我准备好了,你出手吧。」

金瓶摊开手,他的锁匙钱包已全部在她手上,还有一包口香糖。

「啊。」岑宝生惊叹。

「师傅故意找借口与你攀谈。」

「我到今日才发觉她用意。」

「她对你有好感。」

他搔搔头,「想必是。」

「当年你可是已经结婚?」

「我至今未婚。」

「你与师傅应是一对。」

岑宝生不出声,隔一会他说:「她不愿安顿下来,她同我说,看着咖啡树成长不是她那杯茶。」

「明明是咖啡,怎么会是茶?」

岑宝生苦笑,「时间过得真快,匆匆廿年,每逢身子不适,她总会来岑园休息。」

一樽酒喝完,他又开第二瓶。

「她不大像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所拥有的一切,都半真半假:姓名、护照,都是假的,对朋友的情义,却是真的。」

「我太明白了。」

「一次,咖啡园地契被我小叔私自取去当赌注,一夜之间输个精光,祖母急得团团转,她知道后一声不响出去,回来时地契原封不动放桌子上,她是岑家恩人。」

金瓶微笑,「她可有告诉你,她用的是什么方法?」

「她说分明是有人设局骗取地契,不必对他客气,她用美人计。」

金瓶好奇,「美人计有好几种。」

岑宝生微笑,「她告诉我,第二天,那人在赌场炫耀,把岑园地契取出招摇,接受崇赞,她坐在他对面,逢赌必输,他走近与她兜搭——」

「完了。」

「是,她跌了筹码,他替她拣起,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金瓶心中钦佩。

师傅最拿手的本领是永远让那人走过来,不不,她同金瓶说:「你不要走过去,那样,他会有所警惕,你待他自动走过来,自投罗网。」

师傅几乎是个艺术家,也像一般艺术家,不擅理财。

「她说她脸上敷的胭脂粉,其实是一种麻醉剂,嗅了会有眩晕的感觉。」

「不,」金瓶笑了,「从来没有那样的胭脂,是那些人自己迷倒了自己。」

两个人都笑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指使那职业赌徒的,是一家美国商行,那原来是一仗商战,美国人想并吞咖啡园。」

金瓶点点头。

他忽然说:「小露说你叫她收拾行李。」

金瓶说是。

「你不该见外,我说过你们可以一直住在岑园。」

「人贵自立。」

「那是指没有相干的人,我与你师傅若果结婚,你们就是我的孩子。」

金瓶一怔,没想到魁梧的他有这样浪漫的想法。

「有空到欧娃呼及猫儿岛来参观,那两岛也有岑园,我家族现在只剩我一人,你们住在这里,我也热闹一点。」

金瓶不出声。

「家母生前办了几家幼儿园,现在共有学生百余人,免费教学,她有空时最喜欢同孩子们一起做美工,你可有兴趣?」

金瓶微笑。

这大块头中年人真的可爱爽朗,一脸胡子渣,几乎看不清五官,啤酒肚,手掌有蒲扇大,像一头棕熊。

想念师傅,金瓶垂头。

「金瓶,你真名字叫什么。」

金瓶答:「我不知道。」

「你想知道吗?」

「我已不再肯定想知道什么。」

「一个人生世如谜,一定十分不安。」

玉露出来了,「师姐,我不知道什么该扔掉,什么该保存。」

岑宝生咳嗽一声,「在岑园的东西,全属于我,不可以送人,也不可以带走。」

金瓶讶异,这人如此情深,始料未及。

她走进师傅寝室,发觉房间宽敞,但家俱不多。小小一张梳妆台,用镜子砌成,像一蓝水晶灯似反映阳光,形成片片彩虹,碎碎落在墙上及地上。

光是这张小镜台,就叫人回思。

镜台上有一双白手套,一块披肩,长长流苏搭在小座几面。

衣柜里只得十件八件衣裳。

的确毋需收拾什么,师傅根本没有身外物。

岑宝生说:「无论喜欢逗留多久都欢迎。」

这话已经重复多次,金瓶十分感激。

玉露说:「我俩是女生,无所谓哪里都可以生活,秦聪却不想寄人篱下。」

岑宝生说:「我手上有几类生意,秦聪可以选一样,这不是问题。」

玉露嗯一声,「他的意思是,他不愁生活,不求安定,又不乏友伴,他决定浪迹天涯,靠自己生活。」

金瓶意外,「他这样说?」

「是,师姐,他的意思是,你不必替我们着想,一出生我们已经注定是另外一种人,我懒读书,他懒做官,我们商量过,决定组队打天下。」

金瓶轻轻说:「那么,我也去,老规矩。」

岑宝生见无论如何留不住这三个年轻人,不禁气馁。

玉露微笑,「那么,我去通知秦聪。」

他们三人,也没有太多行李需要收拾。

稍后,秦聪回来了,他们坐下来商量出路。

「学师傅那样,我们保留一个大本营,你不是一直喜欢曼谷?」

「抑或回香港?」

「不如就在夏威夷定居,这里有英语国家的先进设施,又有原住民的风土人情。」

秦聪忽然说:「照顾你俩是极大负担。」

玉露即刻反驳:「说不定是我们看顾你。」

「我们接什么样的工作?」

「希望人客会找我们,秦聪,见一步走一步。」

「那么搬出去再说,在人檐下过,浑身不自在。」

当天晚上,他们向岑园告别。

管家这样说:「岑先生苦留不住,十分遗憾,他想与金瓶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金瓶觉得确有这个必要。

「他在什么地方?」

「司机会接你去。」

秦聪说:「我陪你。」

金瓶答:「不怕,你在这里陪玉露好了,我对岑先生有信心。」

她早已训练成一双法眼,看人甚准。

她踏上一辆小小开蓬吉甫车。

一轮硕大晶莹的月亮一路尾随她,车子直驶到海边停下,司机笑说:「这是岑园开设的海鲜餐馆。」

原来岑宝生的生意如此多元化。

一个领班在门口等她,金瓶走近,四边张望,人呢?

那人说:「金瓶,你不认得我了。」分明是岑宝生的声音。

金瓶吃惊,她对于化妆术颇有心得,可是岑宝生似乎更厉害,他剃了大胡子,剪短头发,换上西装,判若二人。

金瓶睁大双眼,「你是岑先生?」

他笑笑,「可见我过去是多么不修边幅。」

「上下午宛如两个人。」

他说:「我替你饯行。」

「不敢当。」

他把她带到沙滩边一张桌子坐下,立刻有人上来斟酒。

厨子在沙滩明炉上烧烤。

一班小孩子嘻嘻哈哈跑出来,在乐声中跳土风舞。

簧火下,金瓶发觉岑宝生比她想象中年轻十多岁,并且,他有一双热诚的眼睛。

孩子们扭动着小小身躯,痛快地表达了对生命洋溢的欢乐,然后随乐声而止,一涌到长桌边取海鲜及水果吃。

金瓶赞叹:「何等自由快乐。」

岑宝生忽然说:「这一切,你也可以拥有。」

金瓶一怔。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略识几个宇,欢喜时跳舞,肚子饿了饱餐一顿,我常同孩子们说,这才是人生真谛。」

金瓶微微笑,他仍然在游说她留下。

岑宝生分明是一个头脑极其精密老练的生意人,却把生活简化得那样自在容易。

只为着想说动她。

金瓶笑,「岑先生,你的意思是?」

「请你留下做我的伴侣。」他十分坦白。

金瓶内心有丝向往。

在这里终老多么安宁,对他们这种自幼跑江湖的人说,三十岁已是退休理想年龄。

岑宝生对她的生涯了如指掌,不必多作解释,这是他最大优点。

她的大眼睛看着他。

侍者搬上一大盘烤熟的各种海鲜,用手掰着吃即可,金瓶挑了只蟹盖,用匙羹挑蟹膏吃。

「你说过我像师傅。」

「是。」

「当年师傅婉拒你的好意,她说她不喜受到拘束。」

「金瓶,难道你的脾气与她一样?」

「我是她的徒弟,我同她一般脾气,多谢你的好意。」

他自她黑瞳瞳的眼睛里,看得出她心中的话,她渴望爱情,他的确是个理想的归宿,但是她不爱他。

他轻轻说:「许多炽热的爱情,都只维持了一季。」

「我明白,」金瓶微微笑。

「你师傅当年同我说:宝生,它不耐久。」

金瓶扬起一条眉毛。

「出卖她的人,正是她深爱的人。」

「你的看法太悲观了。」

「不,金瓶,我只是把真相告诉你。」

「岑先生,弟妹正在等我。」

「金瓶,你若累了,欢迎你随时来憩息。」

有人走近,「由我接师姐回去吧。」

是秦聪来了。

金瓶再三道谢,握紧秦聪的手,与他转头离去。

秦聪驾一辆小小机车,噗噗噗把金瓶载回市区。

  第6章

金瓶把脸靠在他背上。

「大块头向你示爱?」

金瓶没有回答。

「你若撇下我们,实时可享荣华富贵,立刻穿金戴银。」

金瓶嗤一声笑出来。

「他们都觉得你无可抗拒。」

「他们?」

金瓶想一想,「他们太年轻,不算数。」

「那么,我的劲敌,只得大块头一人?」

「你真的那么想?」

金瓶双臂束紧他的腰。

他轻轻转过头来,「紧些,再紧些。」

「说你爱我。」

秦聪畅快地笑,机车飞驰过市。

他们当晚就走了。

漫无目的,离开这一组太平洋小岛,飞往西方,在旧金山着陆。

玉露问:「当年,他们真的见过一座金山?」

「梦想金山银山,我们对财富的看法真正彻底,如果这是旧金山,新的金山又在什么地方?」

秦聪在飞机场租了车子,「跟我来。」

「不要走太远,我的身边只剩下一点点钱。」

这个时候,有两个红脸皮日本中年人围住了玉露,问她姓名,要她电话号码。

金瓶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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