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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門-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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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都归到秦聪手中。」

金瓶沉默很久,终于说:「我们三人一起长大,相亲相爱。」

「人会长大。」

「我仍然深爱他们。」

「他们一早就背叛你。」

「但,也不致于要取我贱命。」

「知道他人有多么憎恨你,真是可怕的事。」

金瓶说:「她想得到秦聪,秦聪想得到遗产,只需说一声,我不会争。」

「这话,只有我一个人相信。」

「我会伤心,但是现在,整个胸膛被掏空。」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金瓶摇摇头,「随他们去。」

镜华重复:「随他们去?」

「镜华,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为着你的缘故,我已变成侦探。」

金瓶一言不发,回到寝室,熄灯。

一整个晚上,沈镜华守在门外,怕她哭泣,或是惊醒,但是金瓶睡得很好,呼吸均匀,似毫无心事。

他并没有完全放心,他怕她压抑过度,反而影响情绪。

天还是亮了。

无论当事人心情如何,太阳还是照样升起来。

金瓶转一个身。

镜华握住她的手。

她睁开双眼,像是要经过片刻才认得他是谁,「你没有回家休息?」

他微笑,「有没有做梦?」

「有,」金瓶说:「梦见自己在戏院门口徘徊等人,忽然看见一个赤脚小女孩向我兜售鲜花,我想替她整束买下,可是却忘记带钱……」

「那只是一个梦,醒了有我陪看你,一切无恙。」

金瓶轻轻说:「早上尚未漱口,口气难闻。」

「是吗,我不觉得,也许,我俩到结婚的时候了。」

金瓶轻轻抚摸他的面孔。

「我随时可以结束生意,让我们躲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度过余生。」

金瓶微笑,「多谢你的邀请。」

她沉默地看着窗外鱼肚白的天空。

「在想什么?」

「我真想不明白,一起起居饮食,一同长大,怎么会短短时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声音里只有遗憾,却一点怨恨也无,真叫人不安。

「有一个叫岑宝生的人,找你多次。」

「呵他是师傅的好朋友。」

他忽然说:「我会成为你终生好友吗,如果会,未免太悲哀了。」

「我要起来了,」金瓶同她自己肯定地说:「镜华,多谢你照顾,我暂时未能接受你邀请,我还有一点事要做。」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我会无恙,你毋需担心。」

「你的头——」

「我已配备金刚不坏之身,你请放心。」

「齐天大圣在这世上生活也需资本,我替你存一笔钱到身边。」

金瓶嫣然一笑,「你对我真好。」

沈镜华把一张纸交给她,上面写着一个长岛的地址电话,「他们住在那里已有一段时间,省得你花时间找。」

金瓶与他拥抱一下。

「小心。」

到了长岛,金瓶才知道证券可以那么值钱。

他们住在一间近海的中型屋子里,雇看两个佣人,用欧洲房车,排场、派头,同师傅生前十分相像。

金瓶在他们对面看到招租牌子。

房屋经纪说:「这一地段本来很少出租,最近许多移民静极思动,决定回流,又不舍得将房子出售,故此出租。」

金瓶与经纪订了一年租约。

屋内已有简单家具,金瓶买了日用品便搬进去住。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门送来一盒礼物,「沈先生叫我来」,他真是神通广大。

盒子里有镇痛的线香,金瓶如获至宝。

她化妆成一个中年妇女,染发时才发觉右边鬓角已有一撮白发,她呆呆地看着镜子,良久不动。

白发在什么时候悄悄生出来?不知不觉,自手术之后,她像是老了十多廿年。

也许,不需易容,人家也不能把她认出来。

但是她还是化了老妆。

受伤之后少运动,她反而胖一点,很容易扮成为另外一个人。

黄昏,金瓶看见他陪她出前园散步。

玉露衣着时髦,打扮得极之漂亮:头发剪短熨曲,贴在头上,精致五官更加显凸,她搽玫瑰色口红,穿黑色紧身衣裤,外罩大衬衫,并不遮掩大肚,十分坦率。

金瓶没想到玉露如此开心。

她一脸从容,这个时候,如果她对金瓶说:「师姐,你回来了,真好,我想念你得不得了」,金瓶真会相信。

玉露一向擅掩饰工夫。

在最最出人意表的时候,她会得天真地笑出来,用那甜美的笑容掩盖一切。

金瓶记得好几次犯错,师傅正在严加责备,玉露忽然笑起来,连师傅这样的老手都忍不住叹口气,「笑,有什么好笑?」但终于也不再追究。

千万不要被这无邪的笑容蒙蔽。

金瓶现在懂得了。

比起玉露的丰硕亮丽,金瓶只觉自己憔悴苍老。

接着秦聪出来了,看着园丁种花。

金瓶在对街看着他,他丝毫没有警惕,像是已经忘记他有敌人。

园丁种植的地衣叫石南,淡紫色,不香,也不壮观,金瓶却喜欢它。

秦聪曾经问:「这花不好看,又无味,为什么种它﹖」

金瓶当时没有解释,她喜欢石南在大石缝中生长遮住丑陋黄土的功能。

没想到今日他也在园子种这个默默低调的花。

是打算在此永久居住吗?

终于,他看到对面也有人在园子种花。

他伸手打了一个招呼。

金瓶放下花苗,也招了招手。

他回转屋内去了,并没有把她认出来。

秦聪竟然不认得金瓶。

金瓶嘿嘿地笑出来,笑声可怕,似狼桀,她连忙掩住了自己的嘴。

无比的荒凉袭上她的心头,她低下头,受创后第一次落泪,连她自己都诧异了,急急伸手抹去泪迹,怎么居然还会哭。

忽然听见有人对她说:「这个时候不适合种玫瑰。」

原来是邻居老太太,好奇地走过来做免费训导。

「你好,我姓兰加拉,你是什么太太?」

「我姓张。」

「你也是华人吧,同对面的王先生王太太一样。」

「对面人家姓王?」

「是,你可有见过他们?一定认得,真是漂亮的一对,承继了一大笔遗产,搬到这里来住,太太快要生养,经过素描,已知道是女胎。」

「那多好。」

短短几句话,无意中已将历史交待清楚,没想到他们一点顾忌也无。

「王先生告了长假,日夜陪伴妻子,真是恩爱,我做了香蕉面包送过去,他们很爱吃,张太太,你喜欢吃吗,我也给你做,你丈夫呢,他做何种职业,你可是移民?」

金瓶笑笑,不出声,回转屋内,关上门。

电话钤响了,她一看显示板,见是夏威夷群岛打来,一阵欢喜,连忙去听。

「金瓶,为什么到今日才与我联络,牵记极了,是否发生过意外?」

「我车祸受了重伤留医。」

他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金瓶笑,「如果我不见一条腿或是两只手,你会否离弃我?」

金瓶听见他深呼吸的声音。

「我四肢健全,不过,头部受伤,做过矫形手术,现在漂亮得多了。」

他松一口气,一时间仍然说不出话来。

金瓶同他说:「在适当时候,我会来探访你。」

「我向你传真图文过来。」

不多久,图片收到,原来是师傅的墓地,小小一块平地的石碑,上面刻着CL两个字,连年月日都不落俗套地省下了。

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原里,短短八十年或是四十年,有什么分别?

她看过图片,用切纸机切碎。

金瓶点燃线香,闭目沉思。

黄昏,她去市集买水果,意外碰见他们两人。

玉露双手捧看榴槤,大喜过望地叫:「聪,聪,看我找到什么﹖」

秦聪转过头去,低声说:「王太太,别扰攘。」

金瓶就站在果汁摊后边,距离他们不过十呎八呎,可是,他们就是看不见她。

金瓶想到她读过的鬼故事:一个人横死,他自己不知道,幽灵四处探访亲友,人家看不见他,他不明白:喂,为什么不理睬我?

金瓶摸摸自己手臂,难道,她已变成了游魂而不自觉。

终于,他们走开到另一角落。

售货员同金瓶说:「一共七元六角。」

还好,有人看得到她。

她付了账离去。

这时,玉露愉快地转过身子来,把手伸进秦聪臂弯,「今天满载而归。」

秦聪神色有异,强作镇定。

玉露诧异,「聪,什么事?」

「我看见了她。」他战栗。

「谁,你看见了谁﹖」

「我看见金瓶。」

玉露一听,面孔即时变色,她放下那一篮精心挑选的水果,与秦聪匆匆离开市集。

他们上车。

「你在哪里看见她?」

「就在店里。」

「她穿什么衣服,怎样打扮?」玉露紧张。

「我只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看穿我的背脊,像是要在我身上烧一个洞。」

他痛苦地用双手掩住面孔。

玉露哼一声,「你不止一次看见她的眼睛,每晚她都会在你梦中出现。」

「不,我肯定刚才见到她。」

「为什么不与她打招呼?」玉露语气十分讽刺。

秦聪不再说话,他自身边取出一只扁瓶,打开瓶塞就喝。

英俊的五官有点扭曲,他顿时憔悴萎靡,一脸悔意。

玉露把车驶出停车场,斑马线上有行人走过,她剎停车子。

秦聪忽然低呼:「是她,是她!」

他伸手指着斑马线上一个女子。

玉露吓一大跳,定睛一看,送人是一个年轻白哲梳髻的女子,但绝对不是金瓶。

那女子向车内的他们看一眼,牵着狗走过去了。

秦聪犹自喃喃说:「是她,是金瓶。」

玉露厌恶地说:「对你来讲,她真是无处不在。」

回到家,她一个人蹬蹬蹬走进屋内,气鼓鼓坐在客厅看海,等秦聪来哄她回心转意。

等了半晌,她气消了一半,秦聪还未出现,她走进书房,发觉他躺在安乐椅里,身边全是酒瓶,他已昏昏欲睡。

「秦聪,醒醒。」

才下午三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剩下时间,让她一个人呆呆地发闷,这是最残酷的惩罚。

她终于得到了他,是真的吗,这一具躯壳,叫她感慨。

「聪,聪。」她再叫他,一边用手出力推。

他翻身,索性跌在地下,打一个滚发出鼻鼾,睡得不知多香甜,他根本不愿清醒,随便在何处昏迷都一样高兴。

玻璃茶几面上还有剩下的白色不知名药丸,都可以帮他速速进入无我境界。

玉露狠狠地踢他一脚,用力过度,她自己差点滑倒,连忙扶住墙壁,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第8章

她喘了几口气,站定,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她看,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叫她寒毛竖起。

她转过头去低喝:「谁?」

「是我,王太太。」

原来是司机站在书房门口。

「太太,油站单子请结一结账,还有,上两个星期的薪水——」

玉露扬一扬手,「马上付给你。」

「太太,还有马利与康泰莎的薪酬。」

玉露说:「跟我到楼上拿。」

「是,太太。」

她走进寝室,拉开梳妆台抽屉,取出厚厚一叠现款,数清楚了付给工人。

加上日常开销,所剩无几。

佣人递上各种账单,「王太太,都是最后通知,不付要剪线了。」

玉露索性把手上余款也递给她们,「你到银行去一趟吧。」

「是太太,」佣人欲言还休。

「还有什么事?」

「太太你得准备婴儿用品了。」

玉露发呆,半晌才说:「多谢你关心。」

「还有定期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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