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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命成瘾-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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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样伤重,却还是做了许多梦,好的,坏的,难以评判的。这些梦境狰狞繁复,伸出许许多多的触手,拉扯着他的魂魄,似乎想就此将檀风越囚禁在这梦境牢笼。
  在最后的梦中,他从重重叠叠的树影下穿梭而行,踏着一条似乎曾经熟悉,如今却又十分陌生的小径。这行路漫漫,似乎没有尽头,每当檀风越觉得自己应该快要走到尽头了,可路却平平又添了数里。
  檀风越向来极有耐心,他就这样走着,走着,终于,在冥冥里,树影下,听到一道声音,看见一道红影。
  他穿着艳冶极矣的红衣,发束玉冠,凤眼狭长,眼下一滴泪痣,亭亭立在树影下,在檀风越看来,这无双色相,更像是镜中风月,逼得他不敢靠近。
  于是他止步。
  他们就这样互相对视,谁也不靠近谁,最后那人低声道:“风越,你恨我吗?”
  恨?
  那他恨吗?
  檀风越早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什么回答,可这时,他却感觉到自己微微阖眼,陌生而熟悉的话语自口中吐露而出:“那要看恨在你眼中分量有多重了。”
  那人听罢,默然不语,望向他的一双眼中,却透出几分伤心难过。
  偃师道:“你想我怎么说?”
  他从不记得,自己从前说话原来是这个语气,冷漠,仿佛高高在上,不在人间。
  从前?
  檀风越不由得愣了愣,他自觉一生情少,待人处事不温不火,总少了那么几分热切,可他却不知自己从前……竟是这般模样。
  心寡情冷,尽是无情。
  这是他,又不是他。
  这该是他四百年前的记忆,是凤凰濒临涅槃前同他的最后一面。
  从此理当是天高海阔,再见无期。
  现在,他魂魄困在旧时身躯里,便也像是一个旁观者,被动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而四百年过去,檀风越如今再见凤卿旧时面容,他原以为,自己总会有些想法,可什么都没有。
  时间是消磨一切最好的利器。他甚至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同凤卿决裂。是了,檀风越想,他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跟他决裂?是什么?为什么?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檀风越思绪紊乱,而耳畔天雷乍起,梦里的偃师也微微扶额,可眸一阖,唇一张,吐露出的尽是绝情字句。
  檀风越头痛剧烈,听不清他同凤凰交谈的内容,而眼前画面曲折跌宕,再睁眼,那一身红衣的凤凰,已经逼至面前,在滚滚天雷的轰鸣声中,在他唇上印下血腥味道,将一颗带着炙热火焰的心脏,按进了偃师心口。
  檀风越猛地睁大眼,而他魂魄激荡,梦境在他眼前碎裂,哪怕那凤凰残影不依不饶,也不得不随风散去。
  唇间温热尚在,可再一睁眼,已然是换了一个世界。
  眼前的人,也换了一番模样。
  灵光眉目近在咫尺,檀风越同他眼眸相触,清晰地看见自己在他眼中倒影。
  檀风越喉头一动,靠在灵光怀中,顺势便咽下一口自灵光口中渡来的苦药,苦味窜进咽喉,苦得他唇齿涩然,无论如何也不见半分甘意,顿时一阵反胃。
  他眉头一皱,一口气差些没上来,控诉道:“咳咳咳,灵光,你非得要这样喂药吗?”
  说是控诉,实在有气无力地紧,他这副病蔫蔫的模样,也不知道要惹谁心疼。
  灵光当然是心疼的。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檀风越让他靠在床栏边上,闷不吭声,拿着药碗,勺起一勺便送到檀风越唇边,脸色却是冷得像要掉冰碴。
  抬眼望过去,便是一张怎么看都不对劲的脸。
  药勺送到唇边,檀风也不说破,微微偏了头了,抬手去拿药碗。
  “我自己喝就可以了。”
  我拿,我拿,拿不到。檀风越手往哪伸,药碗便往他相反的地方移动,他定定看了灵光一眼,见他仍旧巍然不动地举着那个药勺,稍稍低头思索了片刻,叹了一口气,低头将药勺里的药一抿而尽。
  你一勺,我一口,倒是很快便将整碗药喝完。
  灵光全程只声不出。
  等他将饮尽的药碗放好,从后面的桌上捧来一碗饴糖时,檀风越抿了抿唇,似是回味了片刻方才那碗苦药的味道。
  “刚喝完药就吃甜的,不伦不类,你端出去给小孩们吃吧。”他微微摆手,“我乏了,灵光你出去吧。把门带上,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言罢便当真慢吞吞地伏回床上,又要继续睡下去的作态。
  毫无声息。
  灵光定定站着,捧着饴糖的手微微收紧,那脆弱的瓷碗根本承受不了他这不知轻重的力道,‘嘭呲’发出刺耳的尖鸣,陶瓷碎裂,甘甜的饴糖洒了一地。
  “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了我是……”他说的很小声,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其中甚至隐隐有些哭腔,“……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你刚刚透过我,在看谁?”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檀风越在看谁?这在他自己看来并不重要。
  我心澄明,自在我心。
  那一眼,他看的当然是灵光。可灵光心里,却觉得他是在看凤凰。
  这是什么毛病?
  檀风越从塌上微微撑起身来,侧着脸盯着灵光看。
  这回他倒没在想灵光到底是那个零件里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是生死挣扎的一阵灵光,又或许是因缘际会下的开悟,他那空漏漏的心口,在历经了这样长久的岁月后,总算是续上了一盏异于往常的心火。
  凡人能活多少个年岁呢?八十,九十,一百……他已经活了整整五百年,难道还要继续瞻前顾后下去?
  该来的,总是要来。
  檀风越心思直白,看事情向来通透,过去的事情极少去想,也极少去计较。可如今,却是要慎之重之地计较一番了。
  而计较……自然是因为在意,所以才计较。
  檀风越叹了口气:“我醒过来你就是一张冷脸,我还当你不情愿来见我,这才遂了你的愿让你出去。说哭就哭,灵光,你害不害臊?”他朝灵光招招手,“过来,乖。”
  灵光动作一顿,眼角犹有泪光。
  “不愿意?”
  灵光怎么会不愿意?
  美人垂泪,总是格外叫人垂怜,特别这个美人的相貌,还是檀风越一刀一刀,穷尽心力雕琢出来的,自然不会比别人更合他心意。
  檀风越拉着灵光,让他坐在床边。灵光有许多话想说,又有许多话不敢说。他陪伴在偃师身边的日子很长,足以是普通人的好几倍。可他想这日子能更长些,如鱼渴水,他也是这样渴求着檀风越。
  偃师与傀儡,如阴阳相对,天地相合,生来就是该一起的。
  一个失去了偃师的傀儡,是可悲的。即使如今……他已冥冥有所察觉,自己究竟同城内其他众有何分别。
  灵光只怕檀风越不要他。他总觉得可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一颗心,却总是在痛,在不断挣扎的路上沉沦。
  可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说呢?一个个体,一旦有了渴求,就会生出许许多多的变数。
  喜怒哀乐,贪嗔痴念。
  没有一字,是能为人所掌控。
  “先生……”
  檀风越将手指抵在灵光唇上,示意他噤声。
  “傻灵光,”他沉黑的眼眸里泛了脉脉春水,语调十分温柔,“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灵光语一滞,只看檀风越直起身,就势顺势,就将他压在床板上。
  他这动作突如其来,对灵光而言可谓天旋地转,吓得灵光不敢动作,生怕自己一个手脚失了轻重,便又碰到他这好先生不知哪个伤处。
  檀风越撑着身体,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呼吸,将微微有些支离的视线再度凝注在灵光身上,不安分的手指细细地划过灵光的脸颊,眉眼,鼻梁,薄唇,再缓缓到鼓起的喉头,巨细无遗。
  檀风越指尖一顿,道:“你这张脸,跟凤卿一点都不像。”
  灵光冷不丁又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还没来得及气急败坏,便被他的偃师喂了一口饴糖。
  “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小夜?应该不是,我同凤卿相识在他死后,他应该所知不多……”他似是喃喃自语,“难道这凤凰心……算了。你想知道什么?现在一并说吧。”
  他眼中坦荡,似乎一切清洌可见。
  灵光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眼中有光,像是一瞬间都要开出花来。可那光只闪烁了一小会,便又犹豫不定起来。
  他踌躇了一会,求证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吗?”
  “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唔,你让我想想,要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檀风越本想该说的知无不尽,不该说的一笔带过。专门说些动听的话,好哄得他的好灵光眸光莹莹,唇边带笑。可话转到舌边,却又不由得从他同凤凰相识开始,将故事娓娓道来。
  那故事并不算很长,也总有许多细节早被檀风越所遗忘。从那修罗战场上险死还生后的相知相交,到不落山下的涅槃前夕的剖心以对,凤凰用一场血淋淋的殉道证实了他的痴情与疯魔。大体来说,也还是场俗气不含新意的求不得。
  从前檀风越将凤凰那一腔情意视如敝履,以为这同自己毫无相干,更将其视为洪荒猛兽。可如今旧话重提,却又平添了许多新的唏嘘体悟。
  可灵光还是忍不住跟他求证:“先生,你对凤凰……当真没有分毫情意?”
  檀风越微微阖上眼,轻轻打了个呵欠:“灵光,你想同我求证什么呢?我同凤卿知交一场,有情无情,哪里是三言两语间便能撇清的?”
  “我方才做了一场旧梦,梦见凤卿问我恨不恨,醒后便看见了你。可爱呀,恨呀,都只是情的一种表露。我说有情,自己先觉得可笑,可说无情,却也觉得可笑。我那时不识风月,不过一块未经开悟的朽木,如同井底之蛙,无知而狭隘,只懂得一味的恐惧逃避。而如今,我终于要跳到这井外来了。”
  他话中似是意有所指,灵光微微垂眸,他先前破罐子破摔,当了一番苦情小白菜,如今得檀风越这番剖心,却又不敢对号入座了。
  可能这便是天底下有情人的通病,求不得时苦苦索求以致咄咄逼人,可有朝一日若是让人得了甜头,又要生出几分犹疑不定的变数来。
  灵光道:“我不明白。”
  檀风越漫不经心道:“唔……没关系,毕竟我也不太明白我自己。人呀,总是不容易看清自己的。我当初剖心造你,脑子大概是不太灵光的,兴致勃勃被冲昏了头,便以为你是我半心所造。可如今想来,人无心即死,比干生得一颗七巧玲珑心,也要剖心而亡。我不过一个小小偃师,又得长生,又能剖得半心不死。想来还是功课做得不好,剖的不是地方,将凤凰心给剖了。”
  传言中可毁天灭地的凤凰心,他说剖就剖。
  饶是灵光原本对自己的出身早有预料,如今听檀风越这样一说,却还是少不得被噎了一下。心中既释然,又被另一桩缓缓升起的异样心绪堵得慌。
  又听檀风越低声说:“其实说来我也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这五百年来的种种明明是我亲身所历,可有些事,我却总是记不住。像是当初凤卿在山下剖心于我,明明该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可我却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这次出城遇到饕餮,听他那么一提,才渐渐摸着蛛丝马迹串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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