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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知为何,今日观灯时,如一心中别有一番体会。
他眼望着灯一盏盏燃起,心里回想着与封如故相识至今的种种。
集市上,他为自己描额时,指甲里染上的一抹绛红。
他懒得御剑时,环住自己颈项或是腰身的双臂。
自己为破戒自罚时,他为自己上药时吹在伤处的一口口凉气。
剑川中,他牵着自己的佛珠过桥。
桥断之时,他两度跃入沉水中,在寒冷彻骨的水中握紧了他的手。
他从红豆树上落下来,落进自己怀中,手里藏着为自己做的红豆佛珠。
在他中了奇蛊,意乱情迷之际,那人被自己欺负得几乎呜咽,事后却没有多责备自己。
他把专程来为他诊病的燕师妹抱到自己跟前,笑容满面地请她为自己看病。
他吐在自己掌心的、温热的梅子核。
他与自己完全相合的八字。
他被囚在水洞之中,红妆加身,却一点都不见紧张,笑微微地等着他,仿佛是等他等了许久,并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接他回家的小新娘。
以及方才,那个无端动情的浅吻……
一声厚重的钟磬鸣响,将如一从迷思中唤醒。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如一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变了数重,立即转身投入夜色之中。
……
那边,封如故等了又等,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如一就此抛弃在花丛里时,简直是哭笑不得。
寒山寺里草木繁盛,却实在缺乏特色,再加上天色晚了,封如故没头苍蝇似的钻了一阵,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他抱着猫,站在数条花径的交叉口,简直想放猫引路。
但是顽皮的小猫并不可靠。
而且,封如故已经走累了,不想走路了。
他索性就地一坐,抬头喊了一声:“有人没有!”
没人回应他。
寒山寺的和尚都在灯会上,连个过路的小沙弥都没有,唯有两只秋蝉应和着他,一高一低叫唤了两声。
封如故又叫:“师兄!”
然而,他实在气虚得很,声音传不到太远的地方。
封如故低头思索了一阵,觉得在这时候动用灵力、冒着开花的风险来叫人,既丢人又不上算,可又不想在这里白白吹一宿冷风,便不死心地又唤了一声:“如一!小红尘!”
草木窸窣地响了一声。
当封如故看到如一微微气喘着站在自己面前时,他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做了梦。
封如故眨巴眨巴眼睛:“你从哪里冒出来……”
如一径直打断了他:“……你又乱跑。”
封如故立即对此倒打一耙的行径表达了不满:“是你扔下我。”
如一不说话了。
封如故因为有着撇下如一整整十年的前科,自己也觉得自己在“扔下人不管”这件事上无权评价别人,于是咽下了接下来的话,厚着脸皮问:“还生气吗?”
“不生气。”
如一的一颗心跳得乱如擂鼓,因为他晓得,眼前的人不是云中君,是封如故。
是一个对他而言,很是特殊的人。
他尽量精简语句,唯恐让封如故看清楚他的心思,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去吗?”
封如故的确是摸不透他了。
他离开自己了一阵,就想通了?
但既然他不再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纠结,封如故也从善如流,不再提起:“饿死了,回去回去。”
一圈微凉的珠子缠上了封如故的手腕。
封如故一怔,低头一望,看到了那串自己赠予如一、却被他藏起了许久的红豆佛珠。
如一:“走,回去。”
封如故被他牵在手里,走得一头雾水。
路上,他试图跟他搭话:“大师?”
如一:“嗯。”
封如故:“咱们若是了结了寒山寺之事,下一步去哪里呢?”
如一:“你会去哪?”
封如故:“自然是去继续调查唐刀客的事情咯。”
如一:“嗯。”
封如故:“嗯什么?你都回寺了,还要跟着我啊?”
如一:“……义父叫我跟着的。”
封如故揶揄他:“那你不找林雪竞了?”
如一:“不找了。”
他的喜欢,不是因为试情玉,而完全是有迹可循的。
不是日头突然跳上云梁、照亮天地,而是一灯燃至千灯,直至光照三千世界,靡不周遍。
闻言,封如故愣了一阵。
……这算什么呢?
难道是真的看破红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咕咕疑惑。jpg
第109章 最终一局
这边; 自是有人春色满园关不住; 但在柳元穹那边,就几乎是愁云惨雾了。
他坐在黑暗里; 顶着面上肿胀的红痕; 咬牙切齿地抹着眼泪。
受辱这种事情; 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
彼时,在“遗世”之中; 十四岁的柳元穹受够了这世上最大的屈辱。
他身受重伤; 陷于混沌之中,根本不知道封如故为众人换命一事。
他只知道; 哥哥被人拖出了牢门; 惨叫声响了数个时辰; 喊得柳元穹死去活来,一颗心被碾碎了一次又一次,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不断一张一合着嘴唇; 无声唤着哥哥的名字。
……哥哥再没回来。
只因为哥哥多说了一句话; 触怒了那封如故!
倘若封如故后来死了; 柳元穹不会再多说什么。
但事实证明,哥哥说得没错,的确有人来救他们了。
而从结果看,哥哥他们制止了封如故自杀,的确是救了封如故一命!
现在,封如故活着; 封君得名,天下闻达,他哥哥的尸骨却腐朽在“遗世”的荒牢中,变成了墙上的一抹污血。
柳元穹很想恨封如故,但他同样做不到。
冷静下来想一想,就能知道,他根本不是欠封如故三块肉,是三条命!
他真割下三块肉,就妄想偿尽恩情,才是无耻之尤。
换言之,他根本就还不了这情分,除非他当即割了脖子去死!
柳元穹这些年受父亲栽培,亦有成长,只是,每每面对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他的所有年岁便都虚长了。
他气得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眼前一阵阵发着黑。
在他要把自己活活气死时,一个矮小的身影挑着佛灯路过他身前。
灯芒一闪,一个路过得毫无准备,一个哭得旁若无人,双方都被齐齐吓了一跳。
来人拍拍胸口,感叹道:“哎呀。”
他将佛灯挑高半尺,可在照到柳元穹满是泪水的下巴时,便将灯体贴地放了下去:“阿弥陀佛,是小僧惊吓到施主了。”
柳元穹慌忙擦去眼泪,略抬起下巴,端出长右门少主的架子:“无妨。”
柳元穹顺着仅剩的一线光看去,发现来者是个脑袋冒着青茬茬的小和尚,正满眼好奇地望着他瞧,不像个木讷内向的样子。
他脸红起来,再次欲盖弥彰地用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发力擦了擦:“别用灯照我的眼睛。”
小和尚乖乖哦了一声,将佛灯提得更远了些。
他没有说些什么高深佛语来宽慰柳元穹,也没有无视他的苦痛,只表达出了最朴素的担忧:“你没事吧。”
柳元穹嘴硬:“我有什么事儿?”
小和尚了然:“呣。……你有心事。”
柳元穹被他戳穿,羞愤难当,即刻抬高声音呵斥他:“走啊!”
小和尚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两步,却没有离开,而是蹲下来仰视着他:“你有心事。”
柳元穹咬牙:“与你何干?!”
“小僧前去寻人,而你在小僧的必经之路上。”小和尚认真道,“这算是缘分,你的事情,自与小僧有关。”
柳元穹红着眼想,哪里来的花和尚。
此处不是燃祈福灯的广场,只凭一盏小小的佛灯,两个人都看不清对方的长相,这倒让柳元穹安心了一些。
但他想要独处消化情绪,因此言语间难免带了几丝尖刻:“你不用念经去?”
“不用。”小和尚蹲在地上,“我才归山,身上风尘未曾洗尽,师父师叔特准我不必参加寺中之事。”
讲完自己,小和尚抬头望他:“你呢?你是不是被人欺负啦?”
柳元穹一时语塞,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颊。
那里肿起了一道,棱在脸上,微微地发着烧。
“可是受罚了?”
小和尚刚才只用佛灯粗略照过了他,见他独身一人坐在这里,泪光涟涟,便以为是长右门中做错事的小道士,挨了什么惩罚,躲到此地来偷偷哭泣。
他没能来得及看清他玄衣上的金凰暗绣。
——那是长右门尊者的标志。
小和尚宽慰他道:“如果做错事,是该罚的,不要太气;如果没有做错事,那也不要平白自苦,难过的还是你自己呀。”
柳元穹咬牙道:“没有什么对错,不过是打输了而已!是我技不如人!有朝一日,我必修炼得道,百倍奉还!”
小和尚唉了一声,正要开口,柳元穹便抢白了他:“你莫要跟我说那些要宽容、要原谅的佛理,我不爱听。”
小和尚无辜道:“我没有要讲啊。”
说着,他压低了嗓音:“……我小师叔偶尔无理训斥我,我也会悄悄在心里骂他两句呢。”
柳元穹看那黑暗中的小和尚一眼,只觉得他光头反光的样子颇有趣,说话也不讨厌,心情便转好了那么一点点。
“其实也是我不好。”左右柳元穹不认得这小和尚,小和尚也不认得自己,他索性与小和尚说出了心头的郁结,“……有个人曾救了我的命。然而,他明明力有能及,却不曾救下我的至亲。我想不通。”
小和尚啊了一声,挠挠光脑袋:“那他还是救了你的命啊。”
柳元穹:“可我的至亲……”
小和尚好奇地刨根问底:“他能救你,为什么不救你的至亲?是他救得了,还是救不了?”
柳元穹张口结舌。
割肉换命,说来划算,只是,那时的封如故,已经是一把伤痕累累、以至末途的强弩。
……况且,兄长他们逼封如故活着,究竟是为封如故好,还是想要……
柳元穹立即驱散了这等念头,不敢再细想下去。
道理他都知道,只是遇上情理,又岂有什么道理可讲?
兄长已然亡故,他不能去想他的坏处。
小和尚兀自替他分析:“恩情太重,你还不了,却要恨他,是什么道理呢?”
再度被戳中痛处的柳元穹又暴躁起来:“够了!”
小和尚又被吓了一跳,闭上了嘴。
柳元穹几乎以为他要被自己骂跑了。
谁想,那小和尚在口袋里窸窸窣窣地寻找一阵,竟是手脚并用地跪在自己身前,把一枚东西放在了他的唇边。
柳元穹下意识含住。
入口的一片甜蜜,化消了他口中的苦涩。
……一块饴糖。
“喏,我偷偷夹带的。寒山寺禁止夹带外物入寺,不过我和小师叔关系好,他不会查我。”小和尚半跪在他面前,嗓音很是快乐,“你吃了这个,就不要生气了。人嘛,总有想不通的事情。想不通,就多想一想啰。不是每个人都像我小师叔那么聪明。”
柳元穹含含糊糊地咬着糖果,总觉得自己被这个小秃驴当孩子哄了。
他说:“你口口声声小师叔、小师叔,你小师叔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啊?”
小和尚笑说:“小师叔就是小师叔。以前我也认为他很了不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