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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云墨主动替我解释了:“叔叔,他受的刺激太大了,医生说他有自我封闭的倾向,暂时拒绝和外界沟通。”
什么狗屁医生说,还不是荆舟说。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在手术室外面等宴宗羡的手术。七个小时,据说是所有伤患中最久的。我一直等,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理宴昱他们。
这样持续到二十四小时之后,荆舟开始对每一个来探病的人都这样说,别人就这样相信了。只有他和我心知肚明,这不是事实。
事实是……
事实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自我封闭?”爷爷迟疑地问,“那是不是要,看心理医生?”
云墨已经毫不避讳和人谈及我的“自我封闭”病情,他熟练地跟爷爷说,我们有医生,医生天天都来,都有做心理疏导,但我不愿意离开病床边……
“没关系,可能等宗羡醒来就好了。”云墨最后总结陈词道。
然后,爷爷感慨地叹了口气,嗫嚅地对云墨说:“他们叔侄从小关系就好,一起长大的感情,和别人不一样。”
云墨乖巧地回:“嗯,叔叔,我明白。”
我削完了梨,越过他把水果刀放回病床床头的桌上,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可笑。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在爷爷面前演自己跟宴宗羡已经和好的戏码,到底有什么意思呢?难道真的蠢到以为,爷爷依旧认可他这个“儿媳妇”,他们就还有可能吗?
呵,想什么呢?
“别想太多,阿羡会醒的。我儿子,我知道。”和我对视了那一秒,云墨转头就满脸胆战心惊,换来爷爷一句安慰。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说完话,爷爷一声长叹久久不息,朝我面前伸出手来。他想握宴宗羡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突然无法忍受他碰宴宗羡。于是在他碰到之前,抢先把宴宗羡的手塞到被子里去了。
“……唉。”叹息突兀地落了下来。
但无论怎么突兀和尴尬,都是他们的,我真的一丝也感受不到。
“雀儿?”爷爷试探道。
我不语。
若无其事起身换到了病床的另一边,放下梨开始为宴宗羡做一些数据记录。
他现在每天都有固定的身体情况数据记录需求,这些是家属要做的事情。每一次,我都会准时完成这项工作。等医护人员过来的时候,我便面对面把记录传给他们,再收他们的书面诊断反馈。
我就这样,固执地一个人收着宴宗羡所有诊断反馈。这没什么用,可我得找点什么事情一根筋地坚持。
它就像梦里的陀螺,有这么一件事,我才能确定自己醒着还是梦着——只有反馈一条不少,整整齐齐排列在我的个人终端邮箱里,才证明我一直有好好守着宴宗羡。
“雀儿!”爷爷提高声音喊我,仿佛试图叫醒一个梦中人。
可这对我是无效的。我对一切视若无睹,就地坐在了这边,一边把梨切开,一边对昏迷的宴宗羡说:“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就帮你吃了。”
这时,病房里又进来了几个人。
有宴昱、她的助理,荆舟,还有一个意外人士,宴宗明。
这下终于齐了,家里能来的人都来了。我几乎感到一丝愉悦。在他们的注视下,用一片梨轻轻涂湿了宴宗羡的嘴唇。
他当时离爆炸源太近了,高热的气流烫伤了他,现在身上好多地方都缠着绷带,包括脑袋。只有眼睛鼻子嘴唇暴露在空气中。
因为没有正常进食和进水,他的嘴唇苍白而皲裂,看上去不漂亮了。梨的水份也只让那些皲裂稍微润泽了一点点。
“唉。”我叹了口气,默默替他吃了这这片梨。
然后是半个,跟着是另外半个。
“哥哥,哥哥——”宴昱忽然扑过来,夺走我手里的梨用力丢掉。它被弹出很远,最后可怜地卡在了门的夹角里。
宴昱担忧而可怜地看着我,双手掰过我的肩膀,说:“哥,你别这样了,现在大家都来了,你不要把压力都扛在肩上,放松一下吧,好不好?我知道,你累了。”
不用说,这种狗屁判断又是荆舟给她的。现在,荆舟就站在她的身后,随时准备安抚她的样子。
唉,我无声地叹息。抬起手腕把她的手臂推开了,转回身面对宴宗羡。
这会儿病房里人太多了,没有一个我想应付的,也没有一个我想关怀的,连想赶走的都没有。随他们便好了。
不过有一句话,宴昱说对了。
我累了。
所以我握住宴宗羡的手,将额头抵在我们交握的手上,默然地闭上眼睛睡了。
“走吧。”我听到荆舟说,“让他休息一会儿。”
“他这样能休息吗?”爷爷问。
荆舟回答:“能的,宴老先生,我就是他的心理医生。”
他语气态度十分笃定,于是他的话就像一根定海神针那样,立刻说服了这群围在病床边的人。
“走吧,爸。”宴宗明说,“陈警官来了,你不是想知道案件情况吗?我们抓紧去了解吧。”
慢慢的,脚步声一一远去了。
可我知道有人会回来的。
果然,只眯了一会儿眼睛我就听到门被推开了。像小猫一样的脚步,慢慢的轻轻的,一点一点靠近我。
跟着脚步一起来的还有淡淡的香气,我曾经不喜欢那种香气,如今也习惯了。毕竟不习惯又能怎么样?她确实长大了。
“哥哥。”她单膝蹲在我身边,轻轻推我的肩膀。
我没有回应,她便小心翼翼把脑袋靠上来了:“我知道你都有听我们说话,我们说的你都听进去了。你不想理我们,是生气了,对不对?”
“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不应该让小叔去的……不对,我就不应该掺和平权游行,这样就不会让大家遇到那些恐怖的激进反同者。哥,你知道吗,受伤的好几个都是我的粉丝,是我害了他们。我现在好慌啊,虽然参加的人里没有人怪我,可是我觉得我好对不起他们啊,我希望他们都骂我,像网上那些人一样来骂我,可是他们都没有……哥哥,我也希望你能骂我……你骂我吧,哥!求求你骂我,你不要这样一直不说话,我好怕啊。”
“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你看看我吧,求求你了,你不要只爱小叔一个人,我好难过啊,真的好难过啊……哥哥,哥哥,呜呜呜呜,求求你理我吧,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和你说……”温热的液体泅湿了我T恤的衣袖,贴着皮肤,又凉又热。
我知道啊。我在心里说。我明白你难过,你害怕,你愧疚,你可能还有委屈。我怎么会不懂呢?你是我最懂的妹妹了。
可是真的对不起,我什么都懂,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小鱼儿,你明白吗?我对你们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感觉。没有生气,没有埋怨,没有恨,没有爱,没有讨厌,没有心疼。
你们面前的宴雀,没有灵魂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我最喜欢的童话故事,叫《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那个故事里说,如果你真的特别特别想做一件事,那么全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
我真的相信了这个信念,并且从未怀疑。
可是我知道,这么宝贵的信念不能总是拿出来用,所以我第一次看故事的时候就告诉自己,这个信念只能在最最紧要的时候才能动用。而一旦动用,就要勇于付出任何东西,勇于将付出投入任何形式。
我一直在等那个紧要的关头。
而现在,我想,它来了。
我的身体终于出问题了。
当听到周围有人说话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小憩醒来了。声音来自右侧,我想转头去看,却发现肢体不能动弹,眼前漆黑茫然。然而周围的交谈传入耳中,清清楚楚。
困惑了好一会儿,我才理解状况。
原来,我只有耳朵醒了。
从那以后,我就只有耳朵会醒来,可以听得到身旁所有动静。我得知,现在的我因为“疲劳过度”进入了中度昏迷。据说,我已经睡了快三十个小时还没醒来——当然除了耳朵,可这他们不知道。
一开始,我还用不顺只有耳朵醒来的状态,分不清它是不是真的醒着,因为我会听到并不那么现实的声音。我的意思是,发生得不那么合理的声音。
比如,我会听到宴宗羡在我耳边低语,只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再比如,我会听到一个女人在我身边轻声哼一首很耳熟的英文歌,她的声音极富吸引力,令人跟着她一直往歌声深处走……
“Hot summer nights, mid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The crazy days, the city lights
The way you'd play with me like a child” '1'
她喜欢反复哼这几句,音符里像有星光,轻盈跳跃。夏日的夜晚始终美丽而遥远,散发着永远令人怀念和追寻的气息。
有几次,我觉得自己就快追寻到了。
在夏夜的深处,有个人站在那里。身影模糊,但非常亲切。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人我认识。那种温暖,我曾经体验并眷恋。
不,不止如此——眷恋一直都在。在我最深的记忆中, 在我内心不可触及之处,在我的本能里。
你是谁啊?我张了张嘴,问道。
然后那个身影动了动,微微侧过来,星光与其同在……我向星光迈步而去,最终踏入了黑暗。
黑暗其实很好,黑暗让我自由穿行。我在无边的黑暗中寻找,没有知觉,也没有阻碍,只有信念告诉我终将找到我要找的东西。
他们都不知道,我在黑暗中寻找走失的宴宗羡。
有一次,我从黑暗中回来——也就是耳朵醒来,清晰地听到了那个歌声。声音捧着梦中的星光,好像要让我看到白天。可是我拒绝,因为我还不能醒。
这时,有个声音打碎了那捧星光。
——“谁让你来的?”
这个声音我认识,是宴宗明。
他听起来一如既往不友善,可是偷偷藏着什么期待。换了平时我肯定听不出这隐藏的心意,但现在我只有黑暗,所以听什么都敏感些。
他喝这一声真是虚张声势,被呵斥的人没回答,他也并没有赶人。
过了一会儿,中断的歌声又续上了。
这次没了那诱人的星光,哼歌的人一改歌曲原本的风格,轻轻快快地哼。从我的身边哼到远处,其中一段掺在了水声里,片刻后,又回来了。
“谢啦!”那声音说道,歌声被咀嚼声取代。
我终于听出来了,是傅秋溪啊——我发现自己发自内心地为她的存在感到喜悦,全然的喜悦。这份心情比人真正醒着的时候坦白多了。大概是因为沉睡中没有一丝负担来拖累我的心吧。
“不是给你吃的……算了。”宴宗明对她抓狂起来,可他最讨厌自己失态,所以几乎立马收住了,冷冷淡淡地问,“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你觉得呢?”她笑着说。
懒得理你。我猜,宴宗明肯定给了她这么一个表情。
“懒得理我是吧?”她站起来了,高跟鞋在地上踩出仿佛会旋转的响声,“唉,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做人能不能不要还那么别扭啊?”
宴宗明不搭腔,走远了。
她跟了过去:“你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喜欢跟自己较劲儿啊?平时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