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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叹一声:“看来他终究算错了,来的不是他,却是你。不过,这卦象虽然有误,必定也有几分能对得上的地方。”
许笑飞道:“你不会是说我……”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和他有相当深厚的牵连!”唐轩竹断言。
相当深厚的牵连?
许笑飞思索起来,就冲他从那人身上感受到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对方的病痛他能感同身受,站在那人身边,仿佛连心跳和呼吸的节奏都会渐渐趋于相同……他确实有几分相信这一点。
他又问:“你等他做什么?若是……还有什么话要说,我可以想办法替你转达。”
“不必了,”唐轩竹淡漠道,“你恐怕想错了什么。当年,我和他虽是至交好友,可也早就反目成仇。他若再来,也无旧可叙,唯有拔刀相向而已。”
他忽而又问:“你可知,我的双眼是怎么盲的吗?”#160;
“是……他伤的?”
“不错。”唐轩竹颔首,“原本是治得好的,我没有治。修道之人就算没了双眼,神识也可视物,所以我将神识也一并毁了。我做这一切,只因我知道还要再见他一面,可我却无颜见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唐轩竹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饮尽,徐徐道,“既然答应给你解疑,我就说给你听吧。不过,这件事要从几百年前说起。”
许笑飞不可思议地望向他。沈惊澜和唐轩竹,都是六十多年前才活跃的人物,为什么会扯到几百年前去?
且听听他怎么说。
唐轩竹已接着道:“你既然入了仙门,就一定知道,修行一事越往后越是艰难。升仙前的最后一阶名为大周天,无数大能就卡在这里,苦求机缘不得。当年,一位大周天前辈偶然得到一份仙丹残方,不由动起了心思——能否炼成一种丹药,服食后立地成仙呢?”他似也猜到许笑飞在想什么,点点头,“不错,这是偏门邪道。但那前辈臻于大周天境界已久,凡尘俗事皆已打动不了他,只有升仙二字是唯一的执念。他凭着这份仙丹残方,还说动了另外三名相熟的大能。这四人有的精于丹术,有的藏有多种珍稀灵物,他们一齐推演,竟然真的将这份仙丹方补完,取名,天极丹。”
“要炼成天极丹,需要大量步骤,海量仙材,甚至包括稀世无双的七宝灵芝和天目莲皇。他们分头筹措,还从各自出身的宗门中借调人手,索取材料,准备妥当,就由四人当中最擅长炼丹的一位亲自开炉,耗时三月,最终炼出了一颗金丹。这金丹却并非成品,只是一颗伪丹。根据推演,金丹还需以人的**凡胎为炉,继续冶炼,方能渐渐去伪存真。四位前辈自然不能拿自己做丹炉,他们便从当时修仙界崭露头角的新秀中挑了一个资质最好的,将金丹悄然种在了他身上,那便是沈寒庭,”唐轩竹缓缓道,“也就是沈惊澜的先祖。”
许笑飞低呼一声。听到这里,他才依稀窥见了唐轩竹所讲的这个故事的面貌。
“沈寒庭的妻子在分娩时身死,遗下的两个孩子倒是毫无异状。这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资质平凡,另一个却在稚龄时就显露出惊人的天分,年纪轻轻就已挑遍了天下高手,可惜病痛缠身,英年早逝。往后的沈家一脉,每隔几十年,都会涌现这样一个惊才绝艳,却注定薄命的人物,不错,这就是天下皆知的‘真武’体质,沈惊澜……他亦是如此。”
许笑飞喃喃道:“原来这体质是人为造就的。”
唐轩竹道:“这世上确有超越常人的修行体质,比如,契合幽冥鬼道的阴煞体,契合火道、金道的阳炎体等等。但阴煞体的弊端,不过是不能久见日光;阳炎体的弊端,不过是受到冰霜一类术法的克制。这些天然体质,哪一个都没有真武体这么巨大的缺陷。真武之人一旦开始修行,就如从山顶奔行而下,不用快马加鞭,功力便会一日千里,而且暴涨的速度愈来愈快……直至灵力失控,肉身崩毁。这缺陷自然是因为人力造就,急功近利。金丹能立即让人成就伪仙之体,升仙便是去伪存真,比凡人凭空垒土容易很多。然而人生来就是**凡胎,如何能承受得住仙身,哪怕只是伪仙之身?”
许笑飞冷哼一声:“这几个大周天前辈,也是邪魔之流。”
唐轩竹淡淡道:“在他们眼里,凡人皆是蝼蚁。蝼蚁的性命有什么好顾惜的?他们在沈家种下金丹后,耐心等候了五代,觉得时机已成熟,就捉去一人,重又开炉炼丹。这一次用活人当做药引炼丹,据说……真的炼出了他们所求的仙药。”
“炼成了?”
“据说那日,电闪雷鸣,丹房坍塌,从瓦砾废墟中射出一道金光,六道金龙虚影盘旋于上,竟真有一派仙家气象。负责炼丹的那位,则踪影不见,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唐轩竹道,“或许是被爆炸殃及,化作飞灰,又或许是被从附近赶来的某人抢先杀死,毁尸灭迹了吧。另两人来得稍慢了一些,他们赶到时,先到的那人已拾起成形的天极丹,吞服下去。”
“两人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仙气浩荡而出,紫云凝聚,金花飘坠,这人身上果真在发生从凡而仙的蜕变,只不过——”
“到了最后关头,那人似是未过心劫大关,心神失守,惨呼失声,就在余下两人的面前,身形鼓胀,黑气四溢,化作一头秽恶魔物,在两人的追杀下慌忙逃窜。最后的下场,似乎是被某地山神镇压。”
被山神镇压?许笑飞一怔,该不会是……
唐轩竹还在说下去:“剩下的两人,自然不会甘心。为了巧借名目,方便行事,他们甚至还将从各自宗门里挖来的擅长炼丹的弟子,聚合起来,建成一个名叫药王宗的小门派,为他们推演丹方,搜集仙材。他们重整旗鼓,又尝试了多次。可惜,虽然炼出了几粒丹药能令人脱胎换骨,修复肉身,对他们渴求的升仙却并无用处。又过了百十年,一人阳寿耗尽而死,最后一人终于决定放弃。他已发现,沈家早已对真武体质的离奇心生狐疑,在多代人的潜心研究下,甚至有了成果……几十年前江湖哄抢的那本《神霄真术》,便是沈家推算出来,针对真武体质的良方,可以改善这体质的缺陷。沈家同时也在调查真相,一旦查明,必会与他不死不休。”
“你想必也猜得出,这剩下的最后一人,就是我的师父。他老人家晚年陷入心魔,常常在隐居的山洞中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壁絮絮叨叨,这些事我就是如此听来的。那时候,他对天极丹的炼成已然心死,又担忧沈家报复,这当中竟然还掺和了几分对唐家、对修仙界的忧虑。修仙界资源有限,譬如昆仑寒玉,一千年才能结成一簇,又如金叶菩提,八百年才结五颗果子,若是沈家坐大,别人岂有立足之地?他便下定决心,将沈家连根铲除。沈家虽然出了不少天才,但大多短命,人丁单薄,却不是他这积年的大周天前辈的对手,一夜灭门。不过,沈家也不是没有防备,早在两代以前,就将一条支脉分了出去,而且在血脉中下了很重的封印,那便是沈惊澜的祖父。也是机缘巧合,沈惊澜幼年因父母亡故,被舅舅家送去碎星宗。他血脉里的封印已然淡薄,一学道,天赋便震惊宗门。那时候倒还没人联想到那早已灭亡的沈家,直到他少年时,功力飞跃,身体也隐约出现了真武体的病症,这才明确了他的身世。”
“那时候,我和他相交甚笃。他性子洒脱,很够义气。若说缺点,也许是碎星宗里捧着他的人太多了些,有一点少爷脾气,只有一点。谁对他好,他就要闹谁,但又闹得很有分寸,并不惹人讨厌。”唐轩竹的语声里多了一丝怀念之意,似乎还微微笑了一下。
许笑飞难得看到他笑。
“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也像你一样被我的箫声吸引,不请而来。我至今还记得他踏月而至,站在墙头笑望着我的情形。那一届论道大会,我输给了他,只得了第二名,对他原本心存怨气,然而他真气很有办法,让我一点气都生不出来,反倒对他心生亲近。只可惜……”
“我那师父在收下我时,曾对我提了一个要求:但凡遇上沈家之人,杀!他将沈家灭门后,似又卜算过,算出沈家未绝,却因沈家的布置,算不出漏网之鱼的所在。我跪在他面前,发下毒誓,若是发现了沈家之人的踪迹,一定将其诛杀。”
“既然发现了沈惊澜的身世,我别无办法,只能着手对付他。师父那时已然亡故,他在临死之前,将执掌药王宗的令牌留给了我,让我能够调动这股力量。”
“就是你,将他逼入了幽州?”许笑飞道。#160;
“我也失败了。我以《神霄真术》为诱饵,设计将他引入了药王宗,祭起镇派法阵,竟也未能杀了他。我有掌门令牌,可以操纵药王宗上下,却没想到,还有人胆敢违逆我……就为了沈惊澜!他不仅将假的《神霄真术》,换做了真的,还暗中破坏了镇派法阵。而沈惊澜的功力,也实在可怕,比他在论道大会上展露出来的还要可怕得多。他还有一门禁术,可在短时间内大幅提高修为,他虽身陷重围,最终竟将我们一一斩杀。”
“你还活着。”
“是。他那时已杀得眼红,浑身浴血,神态癫狂……我差一点儿就死在他剑下,但最后一刻,他却放过了我。我永远难以忘记,他那时候的眼神……”
唐轩竹停顿了好一会儿,似在回想当时的情形。
许久,他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或许他那时还不明真相,不知我才是幕后黑手,以为我只是前来帮忙。不过,我也不算大败亏输,他虽还活着,这一战中用的禁术却已耗干了他的身体底蕴,就算他立即散功重修《神霄真术》,也救不回来了。他现在虽还没有死,状况恐怕也很是不妙。”
两人都没有发现,院子外的黑暗里,有人静默伫立,聆听着他们的一言一句。
风吹动他的衣角,他的身体竟像是受寒一般,微微颤抖。
为了说这秘密,唐轩竹是用结界隔绝了内外,但这等手段,也拦不下他的感知。
许笑飞听完这一切,默然无语,半晌,终于笑了一笑:“我若是他,一定很后悔交了你这个朋友。”
他又望着唐轩竹那双无神的眇目——他原本还觉得颇为可惜,又道:“也许他已经查出了真相,只不过看你自毁神识,隐居不出,似乎悔恨深重,又有些不好意思来杀你了。”他点点头,“这法子很不错,换做我,也会有点不好意思的。”
“伶牙俐齿,”唐轩竹冷笑,到了此时,他似乎终于褪下了清净幽雅的外皮,“我说过,你很像沈惊澜,只不过你有一点远远不及他。”
“哪一点?”
“你的修为太差。当年他风头太劲,同辈里也有一些人看不惯他,却都拿他没有办法,而长老们自恃身份,又不能对小辈动手。”唐轩竹道,“我若是你,自己成了瓮中之鳖时,也会乖乖闭嘴的。”
许笑飞大惊失色,猝然起身,却脚下一软。
“这酒……你给我喝了什么?”
唐轩竹道:“并非毒|药,只是让你不得动弹罢了。”
“你究竟想如何?”许笑飞道,“就算杀了我,也逼不来沈惊澜!”
“谁说我还想杀他?”唐轩竹淡淡道,“我将他逼入幽州后,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