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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抢在母亲再一次开口之前问:“你们的案子也还好吧?”
他爹十分不给面子地哼了一声:“当然。那种小事还不要你操心。”
这样说不太客气,但反而让王廌的尴尬减少几分。
既然儿子现在也有了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工作又稳定下来,父母对于他的怨言也减少了许多,谈话过程中话题明显偏向工作房子和王廌未来的家庭,他父母是知道张铭远的存在,听王廌说已经分手,倒是也没有什么特别情绪。
只是王廌聊及自己和易生的一些事情总是有些闪躲,心细的母亲敏锐地发现了端倪。
“最近在研究所过得并不顺是吗?”
王廌顿了顿,并不想说出他和庄浮生关于稿子的问题,却是扔下了另外一枚炸弹:“我打算这个夏天辞职。”
王父:“什么?!”
王廌顶着压力艰难地说下去:“因为我的研究好像有点瓶颈,我想去看看更多的地方,接触一手材料,想再做一些别的探索。”
王父:“你要研究什么?”
王廌抬眼看他父亲沉静里隐隐不赞同的眼睛:“我现在不清楚,就是因为不清楚,所以才想去试一试。去。。。。。。真的知道我到底要做些什么。”
王廌又补了一句:“我不想浑浑噩噩地在研究所混吃等死。”
原本是大脑一热的举动,说是赌气也行,王廌现在就在为自己斩断退路。
母亲是这个并不牢靠的三人家庭里最冷静的一个人:“辞职不是小事,你已经考虑清楚了吗?你有暂定的目标吗?之后的生活你想过吗?”
王廌:“有一个大概的。”
王父:“你有什么!”
他下意识打断王廌之后觉得可能有些不妥,语气硬梆梆地补了一句:“你说。”
王廌哪有什么清楚的计划,但是要获得父母的认同就至少要给自己的举动做一个后续的规划,他只好断断续续阐述自己的理由。
好歹也算是有些存款的,王廌不至于辞职就立马饿死,他大概想了想国内能去哪里,最后想起了霍权界提到的敦煌。
这顿饭吃的并不愉快,大多数时间他们三人都在进行机械问答,王廌心里忐忑,面上努力不显,也不知道被父母看出来几分。结束的时候他的父母仍然是不赞同,王父表示这个儿子不管是过了多少年都还是这个管束不住的死样子,实在是不想管了。
二老遂驾车离开。
王廌出了饭店找了辆公交车,天完全黑,四周的灯光看着让人眩晕,温热的风把衬衫紧紧贴在身上,王廌觉得难受极了。
他在公交车上找了一个靠窗的空位,抱着沉重的双肩包坐下,手机的电量不足以支撑他玩到回家,只能头靠着窗子目光漫无目的地逡巡。
快三十岁了,开始新的生命。
确实很不切实际。
公交车慢吞吞往前挪动,下一次停车的时候上来三四个人,王廌扫了一眼,瞬间警觉。
有一个上来的是张铭远。
和一位藕色长裙的女性。
他坐着的位置张铭远如果不是认真看是发现不了的,而张铭远又投入与和女士的交谈,于是王廌可以不动声色地慢慢观察他。他可以说自己的内心毫无波动,就算是看到张铭远已经隐隐有了直回去的迹象。
车里没开灯,全靠外面偶尔闯进来的橙黄色暗光,混合着玻璃的清冷色彩在王廌脸上斜斜打上似乎有情的光感,然而他的眼睛是完全冰凉的。
总而言之和他无关,就算是心里的怅然若失,他也觉得张铭远这个人和他无关了。
王廌索性闭上眼睛。
假装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34。
吴琅连续加班,高强度工作让他两个礼拜之内满嘴都起泡,并且又开始掉头发,江星渡和王廌谁得了空谁在家里煮绿豆水放在桌上留给吴琅,虽然也没什么用处。
这天晚上吴琅不堪重负自己提前出来了,正好赶上江星渡和王廌在吃晚饭,吃完炸酱面之后三个人一人抱了半个西瓜在客厅坐着拿勺子舀得起劲,江星渡搜了一部电影,三个人就着电影,慢慢把西瓜吃完。
王廌吃得太撑,西瓜吃完之后感觉自己动一动喉咙口都要涌出点什么东西,遂打算下楼运动,吴琅没有兴趣回房睡觉,江星渡跟着他一起下去。
夏天的晚上锻炼的人会更多,夏虫蛤蟆和苍蝇蚊子和着不同的人声,构成王廌夏天所有的记忆,他和江星渡都穿着简单的T恤,下‘身同样是宽大短裤,并排从人群中穿过。
心照不宣的交集在吴琅身上,在吴琅面前他们绝对不会表现过分明显。王廌不会过分厌弃江星渡,江星渡也不至于时时刻刻缠腻着他。
上一次在胃泰那里不慎暴露了王廌还有另外一个手机的真相,江星渡知道过后没有任何表示。
人群拥挤他们总不能时时刻刻保持并肩,偶尔江星渡落在王廌半步之后,眼光向下就是王廌裸露的洁白柔软的后颈地带。
他有什么证据去怀疑王廌的温柔呢?他没有,他有时痛恨王廌对自己的溺爱让他变本加厉,有时候觉得这是何等的恩赐。
他竟然用了溺爱这个词。
“回去要买牛奶吗?”江星渡问他。
“啊。”王廌应了一声,“买吧,喝完了。”
还能进行这样的对话。日常,平淡的普通对话。
江星渡跟在他后面,天气闷热,王廌的领口很大,实在让人心猿意马。
除去他心里的挣扎和痛苦,那天晚上是他最大胆也最值得怀念的一晚。他无法控制自己像个性瘾者一样怀念那天晚上,王廌是完全和他在一起,他能够肆无忌惮释放自己的不安和恐惧,把王廌当成自己和世界之间的连接口保护罩。
王廌察觉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他略略偏头,恨铁不成钢似的语气生硬:“你给我到前面来。”
江星渡多迈了一步和他并排。
“你要去敦煌是认真的吧?”江星渡突然开口问他。
王廌毫不意外他会提到这个问题:“是的。”
他找霍权界了解了相关情况,这几天在研读材料,的确准备得差不多了。
江星渡低头看了一眼撞到他的小女孩,后者怯生生的,江星渡忽然笑开,显得温暖又和善:“没关系噢。”
“你要问什么?”王廌注视着小女孩红着脸跑开的背影,“我的打算?在那边如何生存?有没有空缺岗位?”
江星渡似是思考了片刻,自己说通了自己般释然地说:“你一定安排好了,这应该轮不到我来问。”
“你能问啊。”王廌习惯性地怼他一句,“我的好兄弟,关心我,你能问。”
江星渡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其中的嘲讽,他眼睛里的光暗下来:“我想让你留下,但是你肯定不会留下。”
王廌‘唔’了一声:“这方面你倒是格外尊重我。”
江星渡:“你想要做一个很酷的人。”
诚如王廌所言江星渡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随便说一句话都不是白说的,都是贴着王廌的心坎说出来的,他想做一个很酷的人,追求一些奇怪之物,诸如风骨气度之类的东西。他最想要的评价是‘我靠这个大师真的贼几把酷了’。
“原本研究所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和老师就是心有隔阂,与其等到他受不了或者我受不了不欢而散,还不如现在我直接走。吴琅不明白这个,今天还在劝我,你总不至于吧?”王廌说。
江星渡温和的语气在夜风里浮动,十分多情:“我不赞同吴琅让你忍气吞声,长远来看不管庄浮生走到哪一步,最容易坑的都是你,而你已经被坑过了。”
“我不希望你离开,仅仅是出于我自己的请求。”
周围熙攘都是鲜活的人体,头顶是暖白月光,耳侧是窸窣风声。
江星渡的眼睛黏着在王廌的肩膀上:“我不能想象离开你的时候。你在,我还能假装自己如何如何,你走了,我不知道平凡的日子还要怎么才能生活下去。”
王廌安静了一会,静静观赏牵着白狗跑动的女孩。
“你已经很勇敢了,江星渡。”王廌这么说,“你在长大的过程中学会了伪装,不管浪荡是否是出于真心,至少算是一种。。。。。保护?你已经勇敢很多了。我不能教你怎么去做,你还得学一学。”
“我们两个的关系其实是有些畸形的,我但凡和以前不一样,不符合你心里预设,你就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发生事情之后你想的不是处理,而是躲避。”
江星渡没有正面回应王廌对他的评价,而是自嘲:“所以你肯定不会留下来?”
王廌摸摸下巴,笃定的:“不会。我一定要去,到现在为止我想得不会比你们任何一个人要少,因为我是计划执行者,所以我所考虑的因素一定会更多,你相信我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吧。”
江星渡咬一下口腔一侧的软肉:“一定会去吗?怎么也不会留?”
王廌转头看着他,人头攒动间,王廌静止在了原地,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又毫无波澜。
“不会。”他像个温柔的刽子手一样说。
“我已经取消了,监听。”江星渡找了个十分可笑的理由,“你能留下来了吧?”
他的声音一直在抖。
抖得王廌心都痛了。
“我以后再也不去了,不对,是从计划要你和张铭远分手开始,我就不去那种地方了,我以后也都不会去了。”
他断断续续地恳求,内里的无措暴露出来。
王廌知道他是因为看到张铭远偷偷去异性`交友会才起意要把他们俩拆散的。
“我取消对你电脑,手机的监视,我。。。。。。我知道你嫌弃我,我,不知道怎么赔给你。”
王廌脸上平静地听完他的话,江星渡似乎是看到王廌没有表示而心慌意乱,住了口,惴惴地看着他。
“这辈子虽然还只过了这么点,但是我所有的软弱都给了你。”王廌如是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突然觉得我们两个,或者三个吧,离开一下可能会更好。”
两双眼睛相互注视,在这一瞬间仿佛停滞的夏日夜晚,心意和目光一样风清月明般透亮直白。
江星渡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吐出来,他调动面部肌肉僵硬地笑了笑,继续和王廌散步了。
回家的时候买了很多牛奶,王廌对于喝奶有种执着,冰箱里经常存上十几盒。
吴琅已经睡着,两个人前后洗澡,回房睡觉。
时间对于吴琅来说很没有概念,他感觉自己一直在加班,半夜打车回家,睡觉,早晨去实验室,继续加班,重复过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己迅速老化,身体里的机能都有些问题,他在工作途中时常感到手脚酸软,不得不出门透气喝咖啡。
夏天是忙碌的季节。他听说王廌也在忙着这种材料那种材料,在拼命研读相关文件的同时还要带大学里的孩子上课做作业,还要对那边的美术研究所提交申请。江星渡则是跟着下来巡查的老爹开会开到死,似乎在忙一个方案或者一个企划,总之都是不太和吴琅他们说的东西。
这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吴琅蹲下细致地观察机器人在原始路线上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做出的一些实际改动,他测量完了坡度之后记录数据,一系列腿脚酸疼的工作做完猛地起身,随后一阵强烈的伴随着呕吐欲`望的眩晕袭击了他。
黑色是从视网膜下面跟着分崩离析的光块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