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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看了他好一会儿,不再纠结富儿,只是淡漠地说:“等下趁乱,你逃村子,别再来了。”
梅瑾行走到窗前,看到家家户户都开着灯。
独眼男人解释:“我们村分两派人。旧派要抓你,认为阿花是上天赐予的辟邪之宝;新派对你避之不及,是因为他们认为阿花是邪恶之源,自然不会让你留下来。等新派那边的人到了,两边会互相吵起来。”
梅瑾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好似一点都不紧张,反倒拿起独眼老人刻好的竹筒,手在细腻的纹路上划过。
结合独眼男人与小孩说的抓虫子,梅瑾行知道他是情蛊卖家。
冥冥之中,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拉着他。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梅瑾行有点恍惚。
老太太见这个年轻人漫不经心,脸拉下来,在独眼男人的催促下,伛偻着背,干枯又瘦小,拄着拐杖要回去:“快走吧,别拖累我们。”
梅瑾行回神,看了她一眼,又望向独眼男人,突然想知道:“你们是新派吗?觉得我……阿花是不详的源头?”
老太太听了这句话,嗤笑:“不详的源头?”她停下,冷漠,“不详的源头,就是这个村子。”
独眼男人从椅子上起来,上去搀扶着老太太。
“阿娘,你身体不好,这些事你不用管。”
“我能走能吃,哪里不好了。倒是你自己多注意。”
老太太见到独眼男人过来了,语气带刺,眼神柔和。
梅瑾行直觉这个老太太知道更多大杨村的秘密,追上去问:“您能跟我讲讲大杨村搬到这里的事情吗?”
老太太不理会,独眼老人瞪了他一眼。
梅瑾行不放弃:“我担心我朋友也被他们抓了,想了解清楚……”
独眼男人打断:“被抓了,你出去报警。一个普通人,他们也没兴趣为难。”
梅瑾行站在原地,任他们走过去,突然道:“有人说,我是章小童的转世。”
拐杖声骤停。
独眼男人额头青筋暴涨:“别提这个名字!”
他盯着梅瑾行骂:“胡言乱语!”
梅瑾行不怕:“既然你们说有山鬼邪祟,那我说人有前世今生,又怎能说胡言乱语呢?”
独眼男人还要再说什么,一旁的老太太抓着拐杖敲了敲地板,平平淡淡:“你是他下辈子?”
梅瑾行:“别人说是如此。”
老太太转身看他:“那你回来做什么?”
梅瑾行不放过两人的任何表情:“找我上辈子的身体。”
老太太闭上眼睛。
独眼男人转头看老太太,不敢置信喃喃:“他的尸体,一直都在祠堂里。。”
梅瑾行追问:“章小童的尸身?”
独眼男人缓了好一会儿,才张嘴:“对。当年村里人将他的尸体带出来。发现他不腐不灭,便让他代替阿花,躺在祠堂的暗室里。”
老太太眼皮剧烈颤动,睁开,眼眸如经年累月的深潭,里面埋葬着岁月难说的过往,当尘封的一角被牵动,这死水,荡起波纹。
“我这一生啊……。”
独眼男人难过:“阿娘。”
老太太抓住梅瑾行的手,薄薄的一层皮下,覆盖着青色的血管,褪色的斑纹,没有肉的手,在用尽一生的力气拽着。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如果你是小童的转世,那你真应该回来,回来将这里的罪恶与愚昧,烧得一干二净。”
老太太将梅瑾行的手,放到自己的心脏处,缓慢的跳动预示着她的衰老。她薄薄的嘴唇向两边咧开,声音干涩,像含着沙子:“以及出卖小童的亲娘……”
五十年前。
四月嫂再一次见到失踪的章小童,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她提着一担柴,站在角落,亲眼看着她的小童与那个富儿,钻进刘产婆家,将一个美丽的女人带出来。那是他们家绑来的媳妇,赤身裸体,只披着一张破旧的被单,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人似乎有点痴了。
四月嫂望着自己的孩子,觉得他陌生又熟悉,没注意脚下的枯枝,踩出声响叫那富儿发现。
四月嫂惊慌失措。她见那个恶鬼如狼扑上来,捂住自己的嘴巴。
章小童牵着那个女人的手,柔柔地跟她说了几句,平复她的心情,她听懂了话中的意思,双眼逐渐有神。
章小童让富儿送这个悲惨的女人下山,同时塞了她一件东西,让她好好保管。不知为何,女人相信了这个孩子,接过去,问他要保管到什么时候。
章小童凝神,脸上是孩子绝不可能有的冷静:“一直带在身边,可能以后有用吧。”说完又笑了笑。
一旁的富儿还抓着四月嫂,不愿意跟章小童分开。章小童好说歹说,最终连哄带骗,才勉强让他答应。
人走后,剩下章小童与四月嫂。
四月嫂见那山鬼对章小童言听计从,心思百转,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没有叫人,拉着章小童到了偏僻无人处,。
“小童,这是怎么回事?”四月嫂惊魂未定。
章小童轻描淡写:“没事,有我在,他不会害村里人的。”
四月嫂抓住他的肩膀:“你跟一个山鬼在一起,迟早要出事!”
章小童抓住她放在肩上的手,望着他:“他不是山鬼,不是邪祟,他叫穆少何。”
四月嫂被他的眼神吓到,想到从前的小童,虽然有点调皮,但阿娘的话他总是听的,决不会这样看她。
受到刺激的四月嫂踉跄后退了几步:“你不回家了吗?你不要阿爹和阿娘,不要小宝了吗?”
四月嫂字字哽咽,章小童对这一世的亲人有愧疚,知道自己终要伤他们心,狠心说:“对不起。”
四月嫂哭得伤心又难过,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墙边,章小童想着过去十二年她对自己的好,没忍住,红了眼,握住她的手,被四月嫂挣开。
哭累了,四月嫂似乎死了心,怔怔道:“那么多天没回家,小宝天天喊哥哥呢。跟我回去,见见他吧。”
说着,她转头用手擦了擦眼泪。
章小童去了。
一去,便走不了了。
他被抓住的时候,看着扭着脸不愿意看他的四月嫂,再次说了一句对不起。
四月嫂红着眼睛:“那你把我的小童还给我啊!”
章小童对她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我就是你的儿子。”
晚上,四月嫂抱着她的小儿子,爱怜地亲了亲他的光洁的额头。
章小宝举着手哇哇地喊哥哥。
四月嫂轻轻牵着他的小手指,感受他鲜活的存在,说:“小童哥哥被坏东西上身了,以后还有爹娘陪你,所以别叫哥哥了好吗?”
章小宝瘪了嘴巴:“我要小童哥哥。”
四月嫂不厌其烦:“再也没有他了。”
章小宝不依不挠:“小童哥哥……。。”
四月嫂猛地用手掌捂住他的嘴巴,眼睛睁大,凶恶道:“没有他了,我说没有他了!不许再叫这个名字!听到了吗?”
章小宝惊恐地望着四月嫂,四月嫂从他小小的眼睛里,看到疯狂的自己,一下子泄了气,抱着他说对不起。
“吓坏你了。”
四月嫂紧紧地抱着这个孩子,像拥抱整个世界。
她唯一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祠堂出了事。
四月嫂抱着小宝,站在人群中,看到地上那个小小的身体。
所有人脸上,都是冷漠,没有人站出来说明原因。
每个人都藏着秘密。
但这个秘密,大家心知肚明。
杨寡妇跳出来大骂:“昨晚你们谁拿了他的血,识相的快交出来!”
她这一句话,彻底捅破纸窗户,那些后面来没得到血的人,也不绷紧脸了,纷纷大骂:“对,交出来!”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对啊!你们别乱讲话啊!”
……。
现场一片混乱,你一言我一语,为了一个孩子的血,吵闹不休。
而面对一个孩子的死亡,脸上没有丝毫愧疚之情。
这些人挤成一团,差点打起来。
随着人群的散开,四月嫂看清楚了,卧在黑暗中的章小童。
他一张小脸白得发青,手被绑在后面,身上全是伤口,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睡觉的时候也这样,喜欢缩起来,还会钻进她的怀里。
章小宝也看到了,开心地喊:“小童哥哥!小童哥哥!”
他清脆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其中掺杂着罪恶。
四月嫂从混沌中清醒,捂住他的眼睛,狼狈不堪地逃了。
在大杨村变成尾城村的某一天,她的小宝不见了。
她找啊找,最后在杨寡妇家里找到了一身血的章小宝。
章小宝说眼睛疼,四月嫂看到一个血窟窿。
杨寡妇疯疯癫癫地捧着一碗血,送到她儿子苦来嘴里,念念叨叨:“喝了,就好了。”
但苦来没有好。
杨寡妇哀嚎:“两兄弟的话,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
愤怒的四月嫂冲上去,两人扭打成一团。
苦来最后被村里人活活烧死。
杨寡妇也疯了。
人们在池塘里发现杨寡妇浮肿的身体。
四月嫂抱着没了一只眼睛的小宝,轻轻拍他的后背,给他唱童谣。
章叔一下子老了很多岁,他对四月嫂说,我们离开村子生活。
四月嫂哭着说好。
村子里还有几个人的儿子因为没有章小童的血,一直没有治愈,身上的脓包越来越多,越来越可怖,其他青壮年村民带好武器,上门去抓人。
章叔便是其中一员。
然后他死在一个发狂的年轻人手上。
四月嫂扑在章叔尸体上,哭得稀里哗啦。
说好了,明天一起离开村子的。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最后愣愣地坐在那里,想问,这是就命吗?
失去顶梁柱,四月嫂没办法带着一个孩子在外生活,最后留了下来。
大杨村的四月嫂死了。而尾城村的章寡妇还活着。
她含辛茹苦地将章小宝养大成人,厄运却没有离开她,也没有离开这个村子。
村子里有太多的污垢。
那些自私自利,那些愚昧无知,就跟烙印一样,打在他们身上。
而她,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孩子,也是其中一员。
“叫人恶心的紧呢。”
年老的四月嫂笑着对梅瑾行说。
☆、第九章:病村(6)
尾城村西南方,环山公路。
货车司机连续开车二十个小时,精神疲软,有点松懈。
等他反应过来,猛踩刹车,却还是晚了一步。
车子砰地撞上一个人,发出巨响,。
完了,出事了。
司机马上下车,见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横在他车底下。看轮廓,是一个人。他僵硬地拿出手机,光亮起来的瞬间,一道劲风贴着脸掠过,他被这怪风激地闭上眼睛,再睁开,地上没有人。
司机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松一口气。他用手机四处照了照,才发现,起雾了。
雾从山顶蔓延而下,像乳白色的海浪,蔓延到山下不远的尾城村,不断包围、缩小,要将它吞噬。
晚上十点,尾城村混乱不已。
一直没有邪物侵犯的村子,出现一个四肢爬行的诡异女孩。
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背上用一块布绑着一个白色的人头骷髅。她伏爬于地面,手脚弯成九十度,像一只大蜘蛛,沿着村中间的水泥路不断疾行,咯咯咯的诡异笑声从村尾一直响到村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