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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眸蓦地睁大,斗谷胥纵身跃到跟前,在沈遇竹身上“咻咻”乱嗅过一阵,沉思道:“主子,你身上……”
散发着彻夜野合的气息。
沈遇竹哪会由他把话说完,一掌拍开他的额头,使唤他去把马骡牵出。三人沿小路乘车下山,车声辘辘,渐渐将这一处罕为人知的荒野山丘远远抛在了身后。
沈遇竹抱着手臂低着头,和雒易像一对灵车里的尸首,纹丝不动死气沉沉地对坐了一整天。待到薄暮时分,终究憋闷不过,钻身出去,坐到车外,差斗谷胥去前方小镇添购物资。斗谷胥很快便办妥回来,抱着一袋热食,笑嘻嘻地对沈遇竹道:“主子!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沈遇竹意态阑珊地托着腮,随口道:“自然是先听好消息。”
斗谷胥喜孜孜地双手托出一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粉蒸肉,像是托着个刚刚珠圆玉润的新生儿,饱含深情地说:“我买到了聚兴坊的粉蒸肉!你看看,它多可爱!”
“……”沈遇竹一时无语,眼望着蒸肉盛情难却地凑到了鼻子下面,往后微微一避,无奈地笑道:“坏消息呢?”
斗谷胥将裹着食物的纸一揭,举在他面前。那是一张悬赏捉拿的告示,被斗谷胥的美味浸得油汪汪的,隐约能辨认出上面写的罪名是“杀人潜逃”,还笔法粗劣地绘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肖像,在沈遇竹看来,形神皆不似,奈不过白纸黑字,赫赫然印着自己的大名。
他将告示一卷,舒展身子仰面躺在车辕前,腹诽那贴出告示的人如此悭吝,竟不肯重金聘个技艺娴熟的画师、或加一加悬赏的金额。其实他何尝不知,假若暴露了自己的身价,知情人定然心生异念,坐地起价,反倒给悬赏人带来重重阻碍。自己如今成了江湖上人人欲得之而后快的香饵,这一路怕是难以安宁了。
斗谷胥三下五除二消灭了食物,心满意足地吮着手指,口齿不清道:“这告示贴得到处都是,前方雀坪小镇是去不了啦,主子,你要改道么?今夜快马从小路走,明日午饭前就可以赶到遂宁渡口。那儿船只众多,正好溜之大吉。”
沈遇竹伸着足尖拨一下马臀,沉吟不语良久,坐起身来,捡起斗谷胥买来的一袋山果,躬身进了车厢中。
车厢内光线暗淡,只看得见雒易埋首双臂,坐在里侧,单薄遥远得像是一片影子。沈遇竹轻咳一声,又立刻觉得这样过于刻意,若无其事撩一撩衣袖,远远地坐到一旁,淡淡开口道:“下一段须得连夜赶山路直奔遂宁,你若吃不消,可要趁早些说出来……”
他自以为镇定自若地絮絮叨叨了一番,对方却只是充耳不闻,连肩膀也没动上一动。沈遇竹攒起眉头,伸手往雒易肩上一触,终于察觉异样——触在对方额上是火烫而濡湿的一片,原来雒易遍体高热,已然是发烧昏迷过去了。
外面是料峭春寒天气,临街的一家女闾之内却是遍地炭盆,温暖如盛夏。重重帘幕的掩映之下,醇酒的芬芳、清脆的笑声与熏人的脂香随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往上蒸腾,萦回的长廊之上,鲜红的灯笼势如燎原之火,与四下里回旋着的笙歌一道渲染出一片憧憧光影。
长廊尽头最隐秘的一间房内,一名红衣女子立在床榻旁,掣着红烛检验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一面摇头,数落道:“……这些都不必说,周身上下到处都是擦伤、挫伤,连手臂也脱臼了——”她抚着如瀑长发,侧着脸,对坐在一旁的心神不属的年轻人揶揄道:“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遇竹十分受窘,摸了摸鼻尖,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出言申辩,索性不予置辩,只道:“依你看,这种伤势要多久能好?”
决素曼声道:“你亦擅岐黄,何劳问我?”
“所谓术业有专攻……”
决素瞪了他一眼:“多则半月,少则十天,自己做的好事,心里没有一点数不成!”
沈遇竹道:“可我不能久留。决素,实不相瞒,我身上负了一桩极其棘手的人命案子,最近正忙着逃难呢。”
决素笑道:“你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你当我决素是什么人?还能被你连累了不成?”她伸出一双新雪堆砌似的柔荑,拨弄着沈遇竹的手指,笑得珠翠乱颤:“再者说,行凶杀人?就凭这双手么?”
沈遇竹笑道:“你也说了,人不可貌相——为何我不能做出这种事?”
决素似笑非笑地望进他的眸子,半晌放开手来,端过案上的茶盅,轻笑道:“我只是以为你会做得更妥当些,何必像现在这样,弄得满城风雨的?”
沈遇竹自嘲地一笑。原原本本将这些时日以来奇峰迭起的经历一一复述。决素脸上戏谑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关切而凝重的神情。当沈遇竹叙到留命馆地下祭坛一节之时,她抬手打断:“且慢——”
她霍然起身,走到一旁毫不起眼的白墙之前,伸手揭下了悬在墙上的一幅字画。
沈遇竹看她取了画走到眼前,端起案上茶水往画上一泼——绢面洇湿开来,隐隐透出其下的纹路。决素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夹层内的一副薄绢,露出了其上人首蛇身的图腾。
沈遇竹捧着那方细绢愕然不已,急忙抬头道:“决素——这幅图腾你是从何而来?”
然而决素怔怔然呆望着烛火,羽睫乱眨,竟似比他更惊骇上十倍,好容易才吐出了两个字:“——是她!”
“她?”
决素无暇回答沈遇竹的困惑,慌忙掣起红烛,却是走到了床榻之前,附身端详起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雒易。在剧烈抖摆的烛光下,她的脸上涌现出错愕、激动、畏惧和迷惘的神情。良久才若有所思地走回来,轻轻吹熄了烛火。
偌大室内仅剩窗外的灯影和墙上嵌着的明珠,投映出若有还无的光,像是要把时间都消融在这片幽暗之中。沈遇竹茫然道:“决素……”
“你可别催我,”决素语调轻柔,娓娓道:“遇竹,这件事,在我心底压了二十多年。我得好好想想……要从何对你说起呢?”
第43章
“你或许不知道,我虽是中原人,自小却在南蛮之地长大。我十岁那年,举家逃难到南面的厌嗒国。厌嗒荒凉穷困,人丁稀少,为繁衍子息,盛行着兄弟‘共妻’的风俗。我父亲以五张羊皮的价格将我卖给了当地的兄弟三人。一开始我十分满足,毕竟在那个地方,能吃上一顿饱饭已是莫大的福分。但是随年岁渐长,我渐渐厌倦了那鬼地方潮湿的气候、粗粝的食物、无尽的劳作、那三个粗野膻臭的男人以及他们动辄施加于我的拳脚。但我又能去哪儿呢?c
“直到那一日,我抱着几块新换来的葛麻布去河边浆洗。就在河边我看见了她。在家道中落之前,我也曾是拥有奴婢和珍宝的富家女,但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那般光彩照人的少女。她独自坐在一叶小舟上,一面剥着菱角,一面纵声吟唱着异国的歌谣。她披着一件碧光璀璨的罗衣,云鬟雾鬓,双眸灿灿,雪白细腻的肌肤如新雪堆琼一般,叫人不敢逼视。我一时竟不能分辨,那清丽的歌声是出自她还是出自朝霞之上?她到底是凡人还是河中的女神?
“我呆呆地望着她,听着她那空灵悠扬的歌声,一时忘却了身在何处,等回过神才发现,手里的葛麻不知何时竟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一块。
“那是预备给兄弟三人缝制上衣的布料,若是被他们发现弄丢了一块,我定然逃不过一顿拳脚相加。我惊恐万分,手足无措地瘫坐在地,当场啼哭出来。我的哭声惊动了舟上的少女。她撑篙靠岸,好奇地朝我走过来,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待我说完前因后果,她却以手掩唇笑了起来,一面说:‘傻丫头,这是上天要教你脱离苦海,你倒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是啜泣。却见她褪下精美的丝罗外裳递给我,又教了我一套说辞,末了笑吟吟对我说:‘照我说的做,定能让你免受皮肉之苦,若是无效,你三日后再来这儿找我对质便是了。’
“我似懂非懂地回到家里,按照她所说,将丝帛抽线缀在葛麻之上,趁着兄弟三人劳作未回,将布料纺成了两件衣袍。等到日暮时分他们接连回到家,看到我仅仅制成了两件衣袍,还不及发火,我便急忙解释道:‘今日我本来带着三块葛麻准备去河边浆洗,却正巧看见有个老妪拿着一件精美的衣裳急于兜售,说愿意拿它换我手中一块葛麻。我心想以葛麻交换丝帛,这样划算的生意,为何不做?便换了过来。罗衣不够另外制成一件完整的衣服,我便将它缀在葛麻上制成了两件。你们暂且先穿,若是不喜欢,改日再与人交易,也定能换到一个好价钱,不是吗?
“那大哥将信将疑,反问道:‘有人会做丝罗换葛麻这样的亏本买卖?’小弟笑道:‘大哥你不懂,这一定是那老妪偷来的衣物,怕失主追赃而急于出手,故而贱卖给人。’老二已经等不急摊开那两件衣服啧啧称奇,说自己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华丽精美的衣物。三人对着那两件华服赞叹不已,那气色比逢年过节更欢喜。我便说:‘可惜布料只够制成两件衣服。这样华美的衣服,可不是谁都能穿得起的呀,依我看,要选对这个家功劳最大的两个人来穿才合适。’
话音一落,大哥首当其冲伸手拿过了衣服,道:‘这还用问?论起功劳最大,谁能比得过我?爹娘死得早,要不是我一人没日没夜地辛苦劳作撑起整个家,你们能长到这么大?我天不亮就上山砍樵、帮人放羊的时候,你们还裹着尿布满地乱爬呢!’
小弟不甘示弱,也抢过了一件华服,道:‘对这个家功劳最大的人,难道该落下我吗?当初我们兄弟三人挤在四面漏风的茅草屋里,穷得穿不上裤子、吃不上饭,要不是靠我起早贪黑,凭着我这点小聪明,走南闯北地做点低买高卖的小生意,好容易攒下一笔钱来,咱们怎么会有法子修缮这间屋子,还能买到一个全手全脚的使唤婆娘?’
老二眼见两件华服已被瓜分,不由急得大喊大叫:‘你们都抢光了,我穿什么?’伸手便去小弟怀里夺衣服,一不留神,竟把那件轻盈的华服撕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大哥心疼极了,情急之下一巴掌将老二扇了个踉跄,怒斥道:‘没用的败家玩意儿!什么也不会,净会糟践东西!’便恶声叱骂起来。
“老二心智最迟钝,性情又最为褊急,被大哥这一通教训,又夹之小弟在身旁几句冷嘲热讽帮腔作势,渐渐恼羞成怒,厉声道:‘就你们对这个家有功,我便没有吗?自从大哥的腰骨落下病根,家里的重活累活脏话,是谁在操持?那年小弟被豺狗咬伤了腿,是谁背着你赶了五天五夜的山路,到邻镇的医工那儿瞧病?’他指着我,悲怆地说:‘就连娶的这个婆娘,大哥年岁最大,要叫我让;小弟常年不在家,要叫我让。一年到头,分给过我几回?’他越说越是伤心,哭喊道:‘你们都有功,独我一人是蠢货、是废物!我什么也不要了,好东西都留给你们去分吧!’说完,他抓起丢在纺车旁的纺锤,径直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老三率先反应过来,扑向了老二,抱住了老二余温尚存的尸体,嚎哭道:‘二哥,你怎会这样傻?小弟这条命是二哥你从鬼门关上挣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