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也不准哭。”Z皱眉道,“这里没有重力,你的眼泪会呛死你自己。”
“……我知道。”尤里安说。他加深了呼吸,试图用这个抑制住流泪的冲动。
Z观察了他一会儿,认为可以把尤里安单独留下。他翻身换了个姿势,准备离开,却发现舱内服的右足固定器在刚刚的纠缠中被尤里安抓住了。尤里安还沉浸在情绪里,一点没有意识到这件事。Z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轻轻踢开了束缚,倒是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径自离开。他唤醒了已经进入休眠的船载机器人,同它一道将检查过和没有经过检查的货物分开收纳好。这个过程里,尤里安就只是安静地躺在墙壁上,仿若一缕幽魂。
第七天是休息日。Z可没办法在他的船上还有未知信号源的时候得到休息。他早早起了床,走出房门时发现有人竟比他更早。尤里安坐在生活舱的公共区域地板上,左腿屈起,背靠着舱壁,低头盯着手指尖一枚精致的信号发生器。他面前的地板上放着一只拆开的纽扣型储存器,陨石防御系统的标志反射着舱室的顶灯。
“那艘船追过来的时候,我其实发现了。”尤里安注意到了Z的到来。他没有打招呼,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他盯着那枚发生器,低声地说着,也不知在解释给谁听:“追击的那艘船太慢。他们应该不知道这艘船是阿尔伯特号,才会用那么慢的船进行追踪。如果他们的消息渠道是那批托卡马克配件,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他更深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膝盖上,背脊弯成一张濒临折断的弓:“我只是不想相信。”
Z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不置一词。
“对不起,”尤里安侧头看向他,“我们大概暴露了。你,我,还有阿尔伯特号。”
“你以为我在乎?”Z反问道。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尤里安仔细看了一会儿,仍然无法分辨Z是否早有预料。
或许这也不重要。
尤里安沉默片刻,说:“谢谢。”
第十二章
在地月系统,或者说在任何行星轨道,在太空处置废弃物品都会产生轨道垃圾的问题,严重时甚至会导致整个行星的太空船发射终止数小时,教训都是真正的鲜血凝就。好在阿尔伯特号此刻在荒芜的太空深处,就连吹毛求疵的太空安全守则都没有对小行星带的废物处理作出规定。倘若他们想丢掉什么东西,只要一次十分钟以内的出舱即可完成。
Z的控制欲不允许信号发生器接着待在他的船上,即使这已被破坏的不速之客再没有任何用处。他走向储物柜,打算换上太空服,迅速出舱解决掉它,然而尤里安在他打开储物柜之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尤里安说:“请让我来。”
Z转过身,尤里安沉默地与他对视。那双蜜糖色的眼睛里失去了潮湿的气息,像大地被风吹成飞舞的尘土,连忧悒都显得空洞。
“在你的感官禁闭测试达到4小时及格线之前,我不会让你出舱的。”Z盯着他看了十几秒,断然拒绝了。
尤里安抿紧嘴唇,只露出泛白的细细边沿。他坚持问道:“如果我通过呢?”
“如果你通过。”Z重复道。
从17分钟到4小时,这可不是段简单的提升,考虑到尤里安是位需要靠药物通过考试的瘾君子。Z不觉得尤里安真的能做到,他甚至怀疑这明显情绪不稳定的前地球穴居人是不是真的想做到——愤怒、忧郁、伤痛,这些状态同醉酒一样,不适合太空。Z目睹过最优秀的船长因醉酒而驶入错误的轨道,与空间站碰撞,坠落,燃烧,也见过最优秀的领航员因疲惫而错过交汇对接,整艘船流浪在外太空,死于能源不足的寒冷。太空跟地球不一样,人类的科技还没发展到用地球的规矩征服宇宙。他们将不得不为自己的情绪状态负责,而任何责任都是很难背负的。
除非有人突发善心,情愿为你帮这样一个忙。
Z退开一步,将储物柜让给尤里安。
尤里安穿好太空服,戴上头盔,从未扣上的面罩里望向Z。他在等待Z的下一步指令。
“禁止药物作弊。”Z说。
Z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在警告还是在玩笑,尤里安选择相信后者。他配合地翘起嘴角。那笑容太苍白,Z觉得不适合他。
尤里安拉下面罩,走进隔离舱。Z也戴上了他自己的。尤里安按下开关,气密门自动封死。在等待隔离的空隙里,他在通讯频道里说:“Z,你其实很好。要是愿意多与我说说话,就更好了。”
Z没说话,尤里安只好自己打圆场:“开玩笑的,有交流就不是禁闭测试了。不。”
Z耸耸肩。他知道尤里安这会儿看不见,他也想不到什么能让尤里安看见的合适回复。气密门的密封数据达标后,Z关掉了隔离舱的灯光。
计时开始。
这次Z调出了尤里安那套太空服的人体生理数据。不良情绪会加速太空恐惧症的发作,尤里安的静态心率很快飙升到100以上。伴着无线电那头沉重的呼吸声,Z沉默地看着电子秒表爬过不同颜色的时间窗。
Z有一套自己的太空健康标准。按照那套标准,他该在前15分钟就把尤里安拖出隔离舱。但他允许尤里安待在那里21分钟,直到对方的太空服开始发报医疗警告。Z打开气密门,借着走道的灯光,见隔离舱的角落蜷着一团白色的泡沫。
尤里安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Z摘掉了尤里安的面罩,尤里安偏开头,不肯与Z视线相接。他的眼角和脸颊都泛着红。眼泪被自动干燥系统处理了,情绪却仍然毫无遮挡地裸露在Z面前。
他感到羞耻。
Z调亮了隔离舱的灯光,尤里安无处遁形,无所适从。Z拍了拍医疗警报器,太空服内弹出了自带的电解质补充包,尤里安一低头便能够到饮料口。他心不在焉地挤压着包装,想象崭新的液体充盈在身体中,替换那些擅自作为汗水与泪水离开的逃兵。
“21分钟。”Z说。
尤里安想说话,一张嘴却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Z瞄了一眼尤里安的太空服数据,掐掉了他的补充液供给。
“只是……练习。”尤里安挣扎着争辩。他的声音比他希望的更虚弱十倍。
Z冷笑一声,把他的感官禁闭测试数据投影出来。那一个个红色的图表与数字框扎得尤里安一阵阵胃痛。血液上冲的潮红褪去,他面色惨白,竭力弓起身体,试图熬过这一阵呕吐的冲动。
“‘练习’,”Z说。尤里安从这简单的重复里听出了Z标志性的嘲讽,“我恐怕你将需要大量的练习。你确定?”
尤里安根本无暇回答。
他忙着安抚自己的胃和心脏和大脑和一系列根本不服从他意志的器官,在原地坐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感觉好了一点。Z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隔离舱。尤里安独自扶着墙壁站起来,慢慢挪回去,还记得关上了隔离舱门。
这场景真是凄惨,尤里安想。他惩罚自己,无意义地战斗直到精疲力竭,每寸肌肉都在颤抖,濒死般的痛苦体验现在还令他心悸。练习除了痛苦,毫无裨益。
但他仍想再练习。
他少有这样倔强的时刻,仿佛一只柔软的幼兽,某日忽然在肩胛两侧生出坚硬易折的翅骨。韧性被不知名的愤怒打磨成刺,伤人伤己。
等尤里安回到控制室时,Z已经不在那里,可能是进了卧室,或者待在轮机室外的无重力区。尤里安想找他聊聊,但暂时没力气去寻找。他钻回了自己的房间。疲惫使他依赖这一方小天地的慰藉,就像在广袤太空中忽然有了一个可供憩息的基地。
从离开火星开始他的情绪不正常,尤里安知道,可他并不在乎。他在床上瘫成一滩软泥,思绪放空,数着自己的心跳。
在八千和九千之间的某个数字上,他的终端接收到一份来自Z的文件。按照对方的作风,尤里安猜测那是某种关于封闭测试的安全文件,用来对比他可悲的测试成绩。他不想点开它。就这一会儿,他不想面对Z辛辣现实的嘲讽。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到,他就是个控制不住脾气的小孩子。
就这一会儿,他回到12岁。
尤里安翻了个身,蜷在床垫上。他以为他会睡不着,可疲惫和习惯都轻易战胜了他的自怨自艾。小夜灯的微光温柔地抚在他的发梢,他像小孩子似的轻轻地抽噎了一声,把脸埋进手肘里,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十三章
“Day…1。”Z说。他把一只头盔扔给尤里安,后者刚刚踏出卧室,还没完全睡醒,措手不及,被砸中了肩膀。他揉了揉肩,俯身把头盔捡起来,茫然地望向Z。
Z打了个响指,转身走在前面:“走吧。”
尤里安不明就里地追着他走了两步,被噩梦搅得乱七八糟的脑子终于恢复了足够的清醒。他问道:“去哪儿?”
Z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没读我给你的文件?”
“还没……”尤里安心虚地撒了个小谎,“昨天太累,睡得早了,今天才看到,还没读。”
Z怀疑地拧起眉。尤里安尽量保持不动声色。
“现在读。”Z说。
他站在隔离舱前,一只脚屈起踩在墙壁上,抱着胳臂,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尤里安唤出随身终端里的文件,一目十行地扫过去。里面是一份为期70天的出舱训练计划,节奏跟尤里安的太空训练课完全不同,训练内容也很简陋。然而吸引尤里安注意的不是这个。
他询问地望向Z,后者的视线落在地板上,没有一点给他反馈的意思。尤里安坚持不懈盯着他看,Z被盯得不耐烦了,皱起眉朝他点了点头。
尤里安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所措。他其实是擅长处理别人的善意的,但此刻的他不在最佳状态,而Z也不是他擅长处理的那些人。他好不容易生出一些过刚易折的意气,又忽然被这样认真对待,心里实在是矛盾得厉害,一半想要报以微笑,一半又想干脆地拒绝,伪装自己什么都不需要。
“为什么?”尤里安问。
“因为我很闲?”Z嘲讽道。
Z当然不闲。尤里安再清楚不过,是他问了个蠢问题。他应该道谢,可他这几天将感谢与致歉讲过太多遍,这个词快成廉价快消品了。
又何止是谢谢呢?尤里安怀疑自己还不够清醒,面对着Z,竟开始莫名地觉得委屈。他刚刚失去了信任,把爆发的情绪全付给了不在场的人,根本想不到要拿什么回复Z。他像一杯水,被严寒冻出了表面一层冰,又忽然被捂住,那点表面的冰层维系不住,裂开了一道道细缝。结冰也好,化冰也好,同样是痛的。
尤里安望着Z,抿紧了嘴唇。Z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疾手快抓过他怀里的头盔罩在他头上,遮住了视线。
“不准哭。”Z硬邦邦地命令道。
严格来说,感官禁闭测试只要在保证无光无声无味就可以了,不是非得穿着太空服。Z的训练计划里,Day…1是用舱内服代替了太空服的,尤里安估计他是想测试恐惧原因。这个他自己倒是很清楚:太空服和舱内服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是禁闭。
尤里安进了隔离舱,从未关闭的观察窗向Z挥了挥手。Z照例不理他。舱内服头盔内一侧小红点闪了一次,又熄灭了。是Z在外面开启了医疗检测。
然后整间隔离舱都暗了下来。
有时恐惧可以靠锻炼克服,另一些时候,恐惧会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