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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永昼清楚知道自己的状况。
他如今体内全靠妖魔本源替代修为来撑着,倘若失去妖魔本源,落永昼等于修为全失,也就比普通人剑意厉害些。
不要说是天下第一,陆地神仙里能不能有他名字尚是个未知数。
真是扼住了落永昼的咽喉要害。
营帐中间一道隔绝了两边的屏风后面传出一阵响动。
落永昼从出来就知道屏风后面的是谁,穆七怀的是怎样的目的。
但他只淡淡扫了一眼,状若无事般对穆七道:“你想要妖魔本源?想要妖魔本源的人多了去,你在明烛初光下有命拿吗?”
穆七也是一笑,话中有话:“若我一开始在明烛初光下便没命拿妖魔本源,剑圣怎么会愿意与我周旋?”
他的意思也溢于言表。
依你落永昼的性格——
你三百年前遍体鳞伤时,就敢冲进几十万的魔族大军,一剑惊绝天下,将大妖魔主的头颅斩落于地。
大妖魔主死不瞑目的眼睛上,还深深印出你当时那股近疯的狂劲儿。
几十万的魔族,几十万的修士,合在一起近百万人,没一个人敢说话,没一个人敢拦那把滴血的剑,那袭染成赤黑的白衣。
你这样傲的性格,这样傲的剑,这样傲的人。
如果不是打不过他穆七,没把握在他发难前带着穆曦微全身而退,怎么会和他平心静气谈到现在。
落永昼面具下的唇角动了两下。
他刚想说要不是你爹修为剑道只剩下七成,轮得到你来这儿给我表演青春期叛逆。
后来想想没意思,他落永昼有一说一,从来不做这种耍嘴皮子逞强,贷款吹牛的事儿,于是闭嘴,换了一句:
“还没请教过高姓大名呢。”
落永昼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没怎么打算听。
魔族的高姓大名,到他眼里,能通通翻译成一个意思:
将死之人。
穆七说:“穆七。”
他唯恐落永昼反应不过来,特意加了一句强调道:“七百多年前,通州城穆七。”
落永昼一下子抓紧了剑。
他在通州城穆府那会儿,就知道穆七如没出错,应当就是万年前的初代大魔。
也大约猜得出通州城月部首领魔胎那架势,是穆七在背后搞的鬼。
那时候猜得出和现在知道又不一样。
在通州城时,落永昼到这世界里来没几天,什么在他眼里都仅仅是一个名字,是脸谱化的,和打了马赛克的工具人没什么区别。
小说嘛…他先前穿越十几个世界,怎么能够个个当真?
可这个世界不一样。
原主的共情太强了。他一段段揭开原主回忆,好的坏的,历历在目。
好像他当真经历过那么些事情,结交过那么些朋友。
比如说穆七。
落永昼记不起有关穆七的这段回忆,不晓得他们曾经是如何相识。
但他记得百年前在客栈中初见穆曦微的时候,他认出了穆曦微身上的本源剑气。
本源剑气,原来是穆家的人。
落永昼想。
既然能得本源剑气的认可,又是他的子孙,想来品性不会太差。
他如是想着,明烛初光上没了杀意,穆曦微于懵懵懂懂之间捡回一条小命。
他也记得自己从天榜试上遛回穆家的那次。
天榜试的比试和比后的论道皆落下了尾声,最后一晚摆酒大肆地庆祝,烟花在天空上从来没断过。
仙道因有魔族大敌的原因,平时人人节俭自律,不苟言笑,仅有那一次是难得的铺张。
本来一个比一个板着脸的少年天才也受到气氛的感染,嬉笑打闹,恣意放纵。
落永昼是最喜欢热闹的,这种盛会他最如鱼得水,乐在其中。
可是那一次落永昼毫不贪恋,偷偷溜出了天榜试。
月盈缺也喜欢热闹。
而且这种场合,她是西极洲主的掌上明珠,自己又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向来是众星拱月的那一个。
但月盈缺眼风扫到了落永昼背影,顿时不假思索,寻了个借口一起溜走了。
秋青崖和谈半生倒是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他们得顾及着自己门派弟子别闹出什么笑话,本应是寸步不离,时刻警惕的。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们也跟着落永昼一起走了。
四个人御剑飞在很高的夜空上,呼啸刮来的晚风吹不散他们酒意,倒是把几人脸庞吹得更加红,情绪皆很高涨。
六百年前他们都很年轻。
凭着一次的交手,几日的往来就能引为知交。
凭着一个背影,就能心照不宣地把天榜盛会抛在了身后。
月盈缺高声喊他:“落永昼!你平时不是很喜欢热闹交游吗?怎么这次要去数万里之外的一个地方?”
“那不一样!”落永昼也高声回她,“你听说过衣锦还乡吗?”
月盈缺是西极洲主独女,年轻一辈再也没有比她腰杆子更硬的,当然没听说过这回事。
落永昼就和她解释:“百年前穆家的家主于我来说如同朋友兄长,我心里一直记着他的恩情。”
穆七说过他会成为绝世人物,风云伴身。
这句话曾在少年心里点起过豪情如烈火。
“我一直记着他的情谊。有能力我当然是要报答他的。”
还有句话,落永昼没和月盈缺说。
他也想让穆七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这他妈算什么事?
落永昼思绪抽回现在。
饶是他不是原主,心中也憋着一口气,问穆七道:
“通州城的事情是你和谈半生合力所为?”
“对。”穆七态度很好,堪称是言无不尽,“谈半生嘛…他是很讨厌魔族的,本来也不是蠢人。但是他心里他师父的事情太重要了,拿捏准这个稍微一煽动——”
他有微微的笑意,像是觉得这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所以谈半生会在晓星沉里对你动手,困住你,然后把穆曦微推往通州城,推给六宗宗主,我就趁机发动了通州城中的大阵,浑水摸鱼。”
这他妈的算什么事?
落永昼还记得回忆里他从穆府后门翻墙进去时,谈半生那死讲究的嫌恶的脸。
最终谈半生还是捏着鼻子翻了进去,就是进去后插点掐住落永昼的脖子,警告他下次靠谱点。
后来穆府的侍卫经过,谈半生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恨恨松了手。
然后就是他分出本源剑气。
谈半生问他为了一个已死之人,折损剑道修为值得吗?
落永昼说朋友之间哪有什么值不值得?等哪天你死了,我也给你分一缕本源剑气出来。
被谈半生追着打出了穆家院墙,月盈缺在后面直笑。
秋青崖的脸上一样有了笑意。
一切做完,他们不知道何去何从,回天榜试又怕被自家的长辈揪住打,四个人并肩做在院墙上,笑得像喝醉了酒。
这他妈算什么事?
他倾心相待的朋友转眼在晓星沉中对他动手。
他不惜折损剑道修为的故交,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好的一厢情愿。
落永昼忽然想起了原主那句朋友之间哪有什么值不值得。
他在面具下笑了。
他曾经真的把他们当作朋友,当作兄长。
结果换来的呢?
是晓星沉里的回忆长河,还是天榜试上的形同陌路。
又或者是这次魔军大营里穆七的杀机埋伏,明晃晃告诉他只有你这个傻子一头热?
这几百年间他做错过什么?
落永昼很低很低笑了一声。
剑圣…也并非是从来没有软肋之人啊。
穆七一直在耐心等着他一个回答。
落永昼说:“好,我给你妖魔本源,你让我先见我徒弟。”
说完为表诚意,他先将明烛初光搁在了桌子上。
若是以往,落永昼一定会加一句,虽说不用剑我也能把你吊着打。
可是他如今像是失却了所有的好胜之心,兴致缺缺,觉得连看穆七那张脸变色的好戏,都觉出乏善可陈,索然无味的意思。
很没意思。
落永昼也说不清哪里没意思。
反正怼穆七没意思,打穆七没意思。日部首领、魔族、谈半生、六宗…这些相关的都没意思起来。
也许是人活在这个世上,本来就很累吧。
自然没多大意思。
穆七见他手下果然没有动作,看他眼眸里透出面具的光也变得疏淡起来,再没有原先咄咄的逼人锋芒。
人总是会认输的啊。
穆七漫不经心地想。
哪怕是剑圣呢?天下第一,斩杀两任大妖魔主的荣光犹然在眼,不是一样低头认输了吗?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没多大的成就感。
好像落永昼这个人天生就该永不认输,无论多大的难关,多险的处境,天塌了他就顶下去,天黑了他就捅出个窟窿捅出太阳来。
多大的事也难不倒他,风浪多大他也永远脊背挺直,昂着头,黄金面具上折出狂妄的光站在最前面。
永不认输,永不低头像是成了剑圣融进心眼里的精气神,支撑着他的脊梁骨。
认输了…就没意思了,就不是那个人了。
穆七打量着落永昼,确认明烛初光的确安安分分,一点剑气都没冒出来,而落永昼也不打算搞什么小动作,正要松口答应杀机,背后的屏风动了。
确切一点精准一点来表述,是炸了。
炸的不是一个屏风,还把穆七的帐篷,半边营地一起炸了。
魔族军队这一夜过得命途多舛,逃过了日部首领的无情催折,却逃不过穆曦微的动作。
也幸亏穆七修为惊人,反应极快,才没被一起炸出来点缀空中。
“曦微。”
落永昼看见了废墟里少年人的身影。
好像有什么变了。
他眨了眨眼,方才因为回忆的影响,一切变得黑白黯淡的眼前又栩栩生动了起来。
自然一景一物,明月星空,皆是可亲可爱的。
过去那些,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穆曦微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那就无关紧要。
落永昼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眼看着大战在即,是和穆七一较高下的大好时机,他却连桌上的明烛初光也懒得拿起。
比起这个,他有更想做的事情。
他走过去,离穆曦微离得很近,可以看得见彼此眼里最细微的神色和眼睫每一下抖动。
落永昼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解释,在穆曦微包含千言万语的目光下抓住了少年人的手:“让我握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第25章 误会
穆曦微这次的神气是很凶的。
他眼里带着股绝劲儿; 再温润俊美的长相也压不住那种戾气了; 好像下一刻就要气势汹汹跑过来和你一决生死,哪怕打不过也要同归于尽。
是种能豁出一切就为拉个人垫背的狠绝决心。
放到了落永昼眼里,却有了安定心神的奇异效用。
他只觉得少年人处处很顺眼。
长相眉眼瞧着很顺眼; 眉间野兽似的那股劲头也成了种有仇报仇的痛快磊落; 连手握起来都握得特别舒心。
就好像是…在海里抓到块樵木似的。
穆曦微那炸魔营的一剑炸得真是痛快。
落永昼方才就在想; 原主人生的前几百年干什么去了呢了?
朋友该反目的反目,该疏离的疏离。
晚辈一见他就开始抹眼泪; 活脱脱就是见了自家孤寡老人; 幡然悔悟痛斥前非的狼心狗肺不孝子。
连百年前想要护住的人…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