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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走了,还打个屁打。”
祁云飞:“???”
他们绕了不孤峰一圈,神识搜遍了不孤峰每一寸角落,然后确定穆曦微的确是跑了。
祁云飞脸色很不好看,像是下一刻就会暴起杀人,冷冷道:
“我就说姓穆的小子心怀不轨。倘若他一无所知,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跑下不孤峰去?”
陆归景不语。
他心里仍是偏向穆曦微一无所知的。
但祁云飞说得对,穆曦微离开不孤峰的时候的确是太过微妙巧合,而自己手中,又没有可以证明穆曦微表里如一的证据。
“掌门!”
这时候,弟子急促的叫喊打破了两人无形之间的僵持气氛。
他跌跌撞撞朝陆归景所在跑过来,等近了陆归景周身三尺,更是一个踉跄,扑跪在了陆归景身前,声声泣血:
“您派去保护穆家的白云间弟子…全都没了!”
如晴天霹雳劈在不孤峰上。
通州穆府。
穆家是这座城中最大的人家,过往来人无不仰穆家的威风,每路过通州城,必定递上拜帖一份。
而穆家亦是秉承祖训的热情好客,但凡是递上拜帖的,无论士农工商,贩夫走卒,皆由管事备上好酒好菜与当地特产,请进来好一番招待。
这样一往一来之下,穆府常年车水马龙,各地的衣冠来客络绎不绝。
唯独今天是个例外。
穆府的大门紧闭,朱门上衔着门环的兽首眼睛里恰恰贱上两滴鲜血,透出一抹不详的猩红之意。
穆府所在,是通州城中最繁华,最热闹的街巷,此时却没一个人影,连野猫也识趣,不敢近这是非之地,迅速地跳上树枝,身影轻盈地消失在了树荫里。
大门内,穆曦微望着满地的断肢残骸,手脚冰冷,连眼睛都是晕眩的。
他不敢看。
离他最近的一只断臂手上带着个福禄寿的金戒指,指节因长年累月的劳作显得分外粗大,应当是厨娘的。
她做的一手好菜,穆曦微记得每当自己童年被父母训斥,闷闷不乐时,厨房给他端来的菜总是会格外丰盛, 格外用心。
也许是甜滋滋的花哨精美的糕点,也许是刚刚摘下来尝鲜的时令蔬果,俱是能让穆曦微眼前一亮,抛开被训的不快的小惊喜。
穆曦微知道,这一道道菜肴甜点,都是出于厨娘的用心。
穆曦微和厨娘的儿子一般大,厨娘对他的感情自然不一样,常常在穆曦微面前把自己儿子贬得一无是处,念叨着她儿子要是能出落得有穆曦微以半俊俏,她也就心满意足,可以安心蹬腿闭上眼睛。
吓得穆曦微赶紧呸呸呸她几声,说大娘若是走了,谁给我做饭吃?
厨娘擦干净手摸了摸他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说小郎放心,大娘给你做一辈子饭吃。
穆曦微离开穆府时,厨娘还叮嘱过穆曦微,说让他一定要早点回来穆府,好赶上她儿子的喜酒。
她不放心穆曦微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吃也吃不好。一想到自己精心喂大的孩子要受这个苦,厨娘每次说着说着都要掉眼泪。
她不知道的是穆曦微再也赶不上她儿子的喜酒,也再也吃不到她做的东西。
厨娘的手旁边躺着另一条被砍下来的手臂。
那条手臂看着更为粗壮有力,小臂上结结实实地打着护腕,手掌中仍然紧紧握着一把连环金刀。
穆曦微识得这把金刀,识得这只手。
这是他们家护院之首,武艺高强,素来很有威望,穆曦微称他一声王叔。
王叔喜欢喝酒,喝醉了便高谈阔论自己一把连环金刀行走江湖的往事,迷迷瞪瞪地睁着眼,开始吹嘘自己当年是何等英俊潇洒,何等打遍天下无敌手,引来佳人倾心侠杰结交。
他曾救过穆曦微祖父和父亲的命,也就教过穆曦微许多武艺。
穆曦微父亲性情板正,对他这个独子素来严苛,穆曦微小时候是被训着长大的。
每次他被父亲训到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时候,王叔就会带着一坛酒,一碟花生米来找他说话逗乐解闷子。
他会给穆曦微讲江湖里那些豪侠美人,荡气回肠的故事,会教穆曦微许许多多稀奇古怪却又莫名有用的小招数,最后给穆曦微倒一杯酒,拍桌子说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喝一杯酒过不去的事情?
穆曦微尝试着小小抿一口,结果被辣得流下了眼泪,从此对这种东西敬而远之。
穆曦微想要学剑的时候,王叔跟他发了好大的脾气,说真男人从不唧唧歪歪用剑,穆曦微敢学剑他就不认自己有穆曦微那么一个侄子。
穆曦微只有在习剑的这件事上犯犟,一句话都不听王叔的,把他气得够呛。
那是自己一手带大,看着他从牙牙学语的幼童长成翩翩少年的孩子。
王叔能怎么着他?
最后他还是给穆曦微寻来了许多失传的剑谱,一面冷哼着说穆曦微不学他的东西,将来一定悔到肠子都青了,到时候哭着求他也没用。
然而都没了。
答应过他要给他做一辈子的饭,答应过要对他倾囊相授的高超武艺…都没了。
穆曦微幼时回忆里最灵巧的手,最用力的臂膀,都没了。
它们离开它们的主人,失去它们的生机,变成了一摊躺在那里的碎骨烂肉。
过不多久就会腐烂在这里,引来一堆堆追逐着腐肉而来的蚊虫苍蝇。
到最后,蚊虫苍蝇也懒得光顾;任由他们化在泥土里作最后的归宿。
穆曦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他越看,身体越冷,头疼越重,到最后连站都站不稳。
可穆曦微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近乎自虐,乌黑的瞳仁根本没转哪怕一下。
他在一刻之前还在不孤峰上。
穆曦微自从得知剑圣是想收自己为徒,喜从 天降,别说是谋划着怎么逃离白云间,便是直接赶他,穆曦微也是能待得稳如泰山不肯走的。
他那几日在不孤峰上过得悠闲自若,除却剑圣迟迟不归,友人洛十六又不告而别,无人可说话解闷外,其他倒是不差。
穆曦微平静的生活被一张传讯符打破。
上面是潦草的几笔字迹,糊成一团,看得出其主动笔时必定着急到了极处:
穆府有难,速回!
署名是洛十六,另外附了一道传送符。
穆曦微看清那几个字后,手一抖,差点把两道符一同摔到了地下。
传讯符上内容对穆曦微而言关系太大,他赌不起万一的可能性,也来不及细究,只确定其上的确是洛十六的气息无误后,就急匆匆撕了另外一道转讯符。
天旋地转,景物变换。
他来到了自己曾经生长,深为眷恋的地方。
来到了他不愿意承认的人间炼狱。
他看见了一地碎瓦残垣,层叠楼阁,雕梁画栋都成了令人唏嘘的废墟,看不出它们拥有过的富贵荣华。
那是身外物,不要紧。
但是等穆曦微站定下来,看得更清楚,也嗅到血腥气的时候,他崩溃了。
上到穆曦微的父母宗老,下到烧水洗衣的粗使佣人,穆曦微认得清每个人的长相,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甚至记得每个人的喜好。
然而那些活生生的,陪伴了他一整个童年的人,全部做了地上怒目圆睁的头颅,做了地上肢体分离的尸骨,甚至是做了根本看不清本来面貌的碎肉。
穆曦微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
但他那一刻,也和死了差不多。
全都没了。
看着他长大的人,他想保护想回报的人。
爱他的人,他爱的人。
他这前半生活着的意义所在,全都没了。
从此哪怕穆曦微名扬天下,哪怕他功成名就,也不会再有人记得通州城中有个叫穆曦微的少年,不会有人记得他人生前十八年的往事。
那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穆曦微顺着视线,看到了自己只剩下一口气的父母,和踩在他们身体上慢条斯理冲他露出一个挑衅笑意的黑衣人。
黑衣人是在等他来。
等他看到穆府满门覆灭的惨状,看到自己父母的死相。
穆曦微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等他再度恢复神智的时候,黑衣人身上被扎成了血窟窿,自己的佩剑折断在一边。
看样子是因为扎黑衣人的时候承受不住力道折断的。
而他倒在地上的父母,眼里光彩渐渐暗淡。
“爹!娘!”
穆曦微踉跄了几步便摔倒在地,他尝试挣扎撑起自己,却都做了徒劳无功的努力,最后是凭着手上力量硬生生爬到了穆家家主夫妇的身边去。
他手掌被砂石磨得一片血肉模糊。
“曦微。”
穆家家主断断续续开了口,声气短促,不用心聆听完全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要忘了这些,好好活下去。”
穆家家主身为一家之主,担着几百口人的性命,为人处事,当然一丝不苟,无可挑剔。
穆曦微是他独子,将来的穆家家主。因着这个,穆家家主对他的管教一向很严,容不得穆曦微言行举止上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事事要求完满无缺。
穆曦微很少看见他父亲的笑脸,得他父亲一句推心置腹的心里话。
可是这位不近人情的父亲到最后,对自己孩子的全部盼望也不是让他报仇雪恨,出人头地,替穆家满门几百口人出了这口气。
他身为父亲只有一个最 朴素,最殷切的期望
那就是让穆曦微好好活下去。
“爹…爹,不要!”
穆曦微泣不成声,一个句子都说不连贯,他拼命摇头,眼泪不要钱似的落下来,卡得他喉咙生疼。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穆家世世代代与人为善,为什么会招惹杀身之祸?
他明明已经把黑衣人杀了,为什么他父母还是会死?
为什么?
穆夫人喘了几声,脊背剧烈起伏,好不容易出来一句,说:“曦微,乖,别哭,好好活下去。”
她想说穆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庆幸你不在,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你是我们全府人的骄傲,是我们全府人最疼爱的孩子。
有你在,穆家就在。
其余的不要多想,不要拿他们的痛苦来折磨自己。
可她残余的一口气支撑不了那么长的话。
穆夫人模模糊糊看见自己儿子扭曲的脸和通红的眼眶,想要伸手去帮他擦去眼泪。
像小时候那样,拿帕子给他擦完眼泪,拍着他的脊背柔声细语哄她
她告诉穆曦微有娘在,不要怕。
娘陪着你呢。
一直一直陪着你。
穆夫人手伸到一半,便僵直在空中不再动弹,似一个母亲最后的,不愿服输的僵持。
最后穆夫人仍是输了这场角力,败在了死亡战无不胜的战旗上。
她纤白的手掌无力跌下,重重落在地上,惊起了一片尘土。
而穆夫人那双平时总是柔和似水,笑意盈盈的眼睛却至死未合。
她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
死不瞑目。
穆曦微跪伏在地面上,手肘撑地。
他已经不在乎那些刺进自己膝盖,刺进自己肘弯的尖锐碎片,甚至希望它们刺得更深,以疼痛来唤醒自己一点神智。
穆曦微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
第48章 离心
穆曦微等了很久。
他等到不是父亲看似严厉却暗藏关心话语; 也不是母亲细致体贴,让他增减衣物问候寒暖。
是地上两具尚且温热,却已失了呼吸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