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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斑斑驳驳的水泥灰随着风扇的转动,偶尔会落个几片下来,风一吹,整间房间便陷于烟雾之中。
她坐在窗边,凝视着窗外的景致。
这儿居然会是一个国家的首都?
高高低低的石灰房子算算也不过千来栋,散落在各处。最高的不过六层楼,城市内难得见到几棵树;唯有首都广场,难得地有一座小喷水池--就像台北各个小公园内都见得到的那一种。
她不禁摇头苦笑,毕竟是城市中的人,所谓不知人间疾苦吧!没有亲眼见到,是很难相信自己是活得多么幸福。
这是沙漠啊!一片正在征战中的沙漠!
置身在这间小房子里,仿佛梦一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当年孩子时,想起中东,就会想起天方夜谭,想起一千零一夜里的王子与公主,现在看看这一大片荒漠,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十分十分可笑。
棋总笑她傻。
她身上的浪漫因子已泛滥到让她看不见世界的现实与冷酷,而她是早过了做梦的年龄的。
身为一个跑社会新闻、政治新闻的老手,她的确是天真到近乎可笑。
她知道自己在内心深处仍是十分幼稚的。
她其实是一个最幼稚不过的女人,而她竟也不想改变!
幼稚已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享受--女人最大的悲哀也不过如此吧!
更糟的是她看起来,却是那么的世故老练,有谁会相信江维德其实不过是个幼稚、天真得近乎可笑的女人呢?
戴着坚强、冷漠、世故、干练的面具十多年,她的演技精湛得可以拿奥斯卡!
叹息着,窗外的天空湛蓝得如神话中的蓝宝石--行李根本无须整理,她连开都没有打开过。
小森跟着林捷去订机票,留下她一个人。他们两个看起来相处得极为愉快,不过小森向来如此,走到哪里都可以交到一票的好朋友。
她不禁有些羡慕小森开朗的性格,这小妮子天不怕地不怕,凭着一股傻呼呼的干劲,横冲直撞,天塌下来也不关她的事,她照吃照睡,一个月少说失一次恋,嘻嘻哈哈的,没见过她安静一秒钟。
做任何事都似拼命,好像她的命很不值钱似的,喝起酒来哪个男人有胆子和她较量?天生海量,和小森在一起数年,她还没见过她喝醉。
连正式离开孤儿院那天她也是开开心心的--小森是个宝贝!
今生她唯一做对的事大概就是领养小森,虽然她知道,就算没有她,小森也能活得很好。
小森是那种看似不起眼,却在任何地方都能强韧生存的小草。
而自己呢?
哈!她不禁自嘲,她是那种看似一颗树,其实却半点都禁不起风雨的空心大老倌!
沙漠的黄昏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她忍不住叹息,到了这里至少带点纪念品回去吧!
拿起心爱的相机,调和角度,正要按下快门,一张滑稽的小脸蓦然出现在镜头里,她吓得惊呼一声,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倒挂在她的窗户上朝她扮鬼脸,笑得吱吱咯咯地--虽然机场已宣布关闭,但仍有不少人怀着一线希望在机场门口探视,寻找离境的机会。
小森紧紧的拉住林捷的衣袖,深怕被人潮冲散,她的英文说得不是很好,中东的阿拉伯语更是半句也不懂。万一和林捷分开,她可真的是欲哭无泪了!
林捷以流利的阿拉伯语和一个男人说着话,那男人不时以贪婪的眼光瞄着她,小森忍不住将身形整个藏在林捷的背后。
两人说着说着,林捷越说越气,最后索性吼了起来,扬起手,作势欲打。那男人耸耸肩,显然两人的交易失败,临走时还故意撞了小森一下。
小森连忙闪开,跳到林捷的面前:“怎么样?怎么样?他说什么?”
林捷气呼呼地骂道:“他说如果我肯将你卖给他,他就给我两张飞机票。今天晚上的!”
“哇!我这么值钱!”她大笑:“你真该卖了我,这可是个好价钱,啧!啧!啧!可惜,太可惜了!”
“可惜你个头,神经病!”他骂道:“走啦!在这里是想不到办法的,我们去找大胖。”
“大胖是谁?”
“今天下午酒吧里那个酒保。”
“他很有办法?为什么叫他大胖?他不会很胖啊!蛮壮倒是真的。”
林捷耸耸肩。“他是这里的黑市老大,私酒、私枪、贩卖人口、情报,他全知道,连当地的政府官员也得卖他几分面子。”
小森瞪大了眼:“那个看起来像秋田犬,老实得不得了的人?他看起来像个好人啊!”
“什么叫‘看起来像个好人’?他本来就是个好人。”
“可是你说他--”
林捷不耐烦地打断她:“在这种地方不走私怎么活?他也走私药品和补给品,将老人及小孩偷渡出去,你以为这城里的人是怎么走光的?”
“这可厉害了,走私客顿时成了民族英雄,真是滑稽。”小森有些莫名其妙地摇着头。
“战争!小姐,这就是战争!”
第二章
“你是谁?”维德用英文问正在她的房间内东看西看的孩子。
“小威。”他用标准的英文回答。
她有些意外,会说英文的中东人很多,可是口音如此标准的却很少见,而这孩子的轮廓和打扮都是正统的中东人--有些像电视卡通中的小王子,可爱透顶!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孩子跳上她的床,开心地在上面跳踢踏舞:“我喜欢你,你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你长得好可爱,像图画一般美丽。”
怪怪!这孩子将来可以当诗人!
维德笑了起来:“所以你就挂在窗户上当蝙蝠吓我?被你喜欢的人很可怜。”
小威嘻嘻哈哈地跳了下来,坐在地板上仰望她:“我喜欢你。”
“唔,那我也只好喜欢你,那才公平了是不是?”她也坐了下来,摸摸孩子的头。他一双灵活的大眼十分倾慕地望着她,不一会儿又不安分地开始玩她的相机。
“你住在这附近的?”
“不是,我住在很远的地方,帐棚里。”他比了比帐棚的样子,怕她不懂:“我是跟西沙来的。”
西沙?这名字十分耳熟,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
维德拉拉孩子的头巾:“那你一个人溜出来他不会担心吗?”
“不会,他知道我来找你,图画一般美丽的人,他说的。”
维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
“当然不是。”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出现。
“西沙!”孩子欢呼一声奔到窗边,一个高大的男子含笑坐在窗台上望着他们。
在窗台上发现一个无伤害性的孩子是一回事,发现一个男人可又是另一回事!
维德警戒地站了起来,不由自主伸手去拿放在床上的小皮包。
“我不会伤害你的。”男人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有些孩子气,十分迷人:“我只是来带小威回去的。”
小威抱了男人的颈说:“你办完事了吗?”
“办完啦!再不回去他们会担心我们的。”
小威点点头,却十分依依不舍地转头望着维德:“像图画一样美丽的人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我叫维德。”她更正。
“她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男子摇摇头:“江小姐有她的事要做。”
“你知道我?”维德眯起眼。眼前这个男子有着十分俊美的五官和一口标准流利的英文。他的打扮和一般的中东人没有两样,但却多了一股说不出的气势--西沙?
她猛然一震,睁大着眼:“你是西沙。默里。穆罕穆德?”
西沙皱了皱眉,瞪着孩子:“你告诉她的?”
“我只说你是西沙。”
“我见过你的照片,用来悬赏的那一张。”
男子笑了起来:“那张拍得不好,应该换上更英俊一些的照片才对!”
“对一个随时会被捕的人来说,你十分有幽默感。”
“你想去告发我吗?”
维德想了一想,摇摇头:“不,不想,我只是个记者。”
“一个从资本主义社会来的记者?”
“难道你信奉共产主义?”她瞪他。
西沙笑了笑:“当然不,我只不过是不信任资本主义社会所调教出来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杀了我?”她说得虽然轻松,眼神却十分的紧张,他腰间挂的弯刀不像是装饰品,这么高大的男人一枪打得死吗?她努力盘算着种种可能性。
“你很勇敢。”
小威拉拉他的头巾:“我们带她回去好吗?她或许会去密告。”
“你这个小叛徒!”维德忍不住骂道:“刚刚应该把你丢到窗子下跌死你!”
小威笑嘻嘻地望着她,那神情有些狡猾,这小鬼古灵精怪得可以!
“你的思想充满暴力!”西沙好笑地评道。
“我的行为也十分暴力,如果你想试试看的话!”
“台湾和我们的政府没有邦交。”
“用不着你提醒我!”
“你的同伴都不在。”
“我比你还清楚这一点!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她无力地扯谎。林捷和小森并没有说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若他真的打算带她走,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我以为各国的记者都想采访我。”西沙好玩地和她抬杠:“看来我的身份没有我想象的高。”
维德一阵沉默。
是啊!又有何不可呢?她的目的不正是这个吗?为什么要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林捷和小森回来找不到她,他们会先回去的--她沮丧的摇摇头,心里明白不会的。
至少小森就不会弃她而去,她很明白小森,她是绝不会在没找到她之前先走的!
“考虑好了吗?”
她叹口气:“我不能丢下我的同伴不管。”
“如果我一定要带你走呢?”
“我会反抗,可是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她直视他清澈的大眼:“一个为民族奋斗的人不会强迫一名弱女子的。”
西沙大笑:“你皮包里的东西和‘弱’这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她有些惭愧地放下皮包。
西沙抱起孩子:“相信任何人都是危险的,可是我不想辜负你对我的信任,希望你也不会。”
小威遗憾地摇摇头:“我是真的喜欢你。”他取下身上戴的护身符丢给她:“送给你,它会保护你的。”
“可是希望你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西沙意味深长地笑笑,一转眼已跳下窗台不见人影。
维德愣愣地望着手上的小布包,里面装着一片古铜精雕的护身符,手工十分细致,上面有些古文字,却认'奇''书''网'不出来是什么,她细心地将它挂在自己的胸前,仿佛是天神赐与的礼物。
才短短的一个小时,她却走入了梦中一般,可爱刁钻的小威和高大英挺的叛军领袖西沙--或许这一趟还不算白来。
“现在想走也不是没办法。”大胖搔搔头皮:“只是比较困难一点就是了。”
“什么叫‘比较困难一点’?到底是有多困难?”林捷不耐烦地瞪着他。
“跟着难民越过国界你们愿意吗?”
“什么?”他怪叫起来:“你叫我拖着她们两个越过国界?”
“这是比较安全的方法。”大胖耸耸肩:“横过沙漠就到了,大概一个星期,慢一点的话两个星期。”
“开什么玩笑?不要说一个星期,我看三天她们都走不下去了!”
“喂!少瞧不起人!”小森瞪着他:“别人能走我们为什么不能走?总比去挤沙丁鱼飞机来得安全得多!”
林捷呻吟一声:“小姐,我们在谈的是横越沙漠--步行,没有吉普车也没有骏马,靠的是你那双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