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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城风云-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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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亮,也没有任何日出将至的征兆,倪秋到了家门口,在门前的老位置坐下。他吃了一小块排骨,排骨炖得肉酥骨烂,倪秋看着报纸,吃肉吮骨,慢慢地将一块小排骨全都吃进了肚子。他舔了舔手指,忽地听到背后一阵叮叮咚咚的响,音符拼拼凑凑,仿佛是在演奏什么乐曲。
  倪秋往身后探去,他这才发现原来房门没锁,甚至还留着一道缝,乐声正是从这道缝隙里传出来的。
  倪秋仔细聆听,音乐已经开始重复,他透过门缝往屋里看。
  屋子里亮着红色的灯光,但仅仅是一团光,紧密地包裹住一件深棕色的皮草大衣,而这件皮草大衣又包裹住他的母亲。
  女人岔开双腿坐在沙发上,她的脚趾顶着一盏发出红光的落地灯,这圆球状的落地灯边上是一只打开的八音盒,里头似乎有个穿白裙子的塑料小人在随着音乐转圈。轻浮暧昧的红色光芒之下,这个小人在墙壁上投下了踮足舞动的身影。
  “倪秋……是你吗?”
  女人的声音打了倪秋个措手不及,他慌乱地转过身,抱紧了膝盖,靠在墙边,头埋在了胳膊下面。
  “倪秋……”女人呼唤着他,语调异乎寻常的舒缓,“进来啊,进来啊。”
  倪秋扶着墙站起来,他有些晕,眼前视线黑了阵,过了会儿就好了,他推门进去。女人轻声细语:“关门啊。““来,到妈妈这里来。”女人说。
  倪秋朝女人走过去,女人全身上下只穿着那件皮草大衣,搭扣也没扣,半个乳房袒露在外。她瘫坐在沙发上,朝倪秋微微举起了手臂。
  “让妈妈看看你。”
  倪秋来到了女人面前,她的双手没法完全举起来,用胳膊肘撑在沙发垫上半举着,手指在空中无规律地抖动着。
  女人身边放着一把勺子,一根针管和一根皮绳。
  她拉着倪秋坐到她腿上,她抱住了他,抚摸着他的脸蛋,脖子,亲吻他的头顶心,将他摁在自己胸口。
  “儿子啊……”她的声音此时显露疲态,干哑着说,“你知道的吧……妈妈爱你,妈妈爱你……”
  女人的乳房挤着倪秋的脸,她的双手不停揉搓倪秋的头发,她问得是那么温柔,又是那么急迫。她喘着粗气捧起了倪秋的脸,看着他:“你知道的吧?对不对?对不堆?”
  黑色的芭蕾舞娘在墙壁上舞蹈。
  女人抽搐着,抽泣着说:“让妈妈好好看看你,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爸爸见到你,见到你一定吓一跳,哎呀,你和你爸爸好像啊,妈妈这就带你去加拿大,你爸爸在那里,加拿大啊……”
  女人松开了倪秋,她拉紧自己的皮草大衣,轻抚着这一身华贵的皮毛,呢喃:“那里好冷,好冷。”
  她的头发是湿的,脖子上都是汗,房间里没有开窗,闷热难耐。倪秋还坐在女人的腿上,他的脚碰到了女人汗湿的小腿。他的脊背不由自主地弯曲起来。
  “妈妈爱你……你爱我吗?”女人仰起头问他,她兴奋地抓住倪秋的双手:“你也爱一爱我吧?答应妈妈,爱我好吗?不要离开我……”
  倪秋抱住了女人,女人也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小心又温柔。她哼起了儿歌,缓慢,悠远,哼着哼着,她依偎在倪秋的怀抱里睡着了。
  倪秋将女人放下,给她垫上枕头,盖上毛毯,他把她的汤勺和针管扔去了楼下。回到楼上后,他在塑料软垫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睡觉。他花了些时间才睡着,半梦半醒间他眼前全都是女人那袭皮草大衣,他的手指还记得它的触感。丝一样光滑,日光一样温暖,母亲的怀抱一样柔软。
  入眠时,他隐约听到了费觉的声音。费觉说,他想出生在月球,从生到死,不愿再遇到另外一个人类。尔后,他做梦也梦到了费觉,梦到他成了月球上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没有人爱他,他也没有爱的能力,他过完了不懂得痛苦的一生。
  早上,倪秋被一阵拳打脚踢弄醒。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女人焦躁的身影,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翻箱倒柜。
  “东西呢??我的东西呢??”女人一个箭步冲过来质问倪秋。
  “我不知道……”倪秋护住脑袋。”叫你乱碰我东西!叫你撒谎!和你爸一个德行!撒谎精!撒谎精!我打不死你!“女人抓起倪秋抽他耳光,倪秋咬紧嘴唇什么都不说,女人打得累了,丢开他,抓起钥匙就出了门。倪秋从地上爬起来,去厕所漱口,他嘴里都是血,舌头破了,有颗牙齿也很痛。他草草刷了个牙,打开窗户往楼下张望,楼下的晾衣杆上挂着两个蕾丝胸罩,窗帘拉得很紧。
  倪秋捂住腮帮子,趴在窗口吹了会儿风,把女人的皮草大衣挂了回去,也出门了。
  他坐公车去上班,此时已经过了早高峰,公车上很空,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电视。整点新闻突然插播一条实时案件,电视画面上呈现的是一段画质模糊的监控录像。
  “八大案劫匪上演声东击西,于今早九点半突袭隆城银行,劫走三百万现金,被带走一名女人质。”
  银行录像监控显示一个戴白面色的男人,一手拿枪,身上背包,一手勒住一个女人的脖子从银行退到了街上。
  这个女人的脸并不很清晰,但能看得出来她穿的是一条红色的裙子,黑色毛衣外套,脚上一双高跟鞋,她的鼻子上白白的一片,嘴唇鲜红。
  倪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电视屏幕前。
  “楚俏……”
  他不会认错,被劫持的是住在他楼下的楚俏。
  楚俏试着把绕到背后的双手从扣在她手腕上的绳扣里挣脱出来,没能成功,反而因为太过用力想要抽出右手害得她的右胳膊脱臼了。楚俏倒抽凉气,鼻梁骨上的伤口受到鼻腔里微小而急促的气流刺激也开始折磨她。手和鼻骨的抽痛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楚俏出了一身汗,她甚至能闻到自己腋下的汗味;她的头发发麻;嘴唇咬破了;脚背酸胀,小腿肚上的一根神经痉挛,在她皮肤下面突突地跳动。她能清楚地感受到。
  楚俏奋力踢开了脚上的高跟鞋,被皮革桎梏的双脚得以解放,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活动起脚趾,但后备箱里的空间十分狭小,她没法完全伸直她的腿。楚俏仰起下巴深吸了两口气,这又黑又窄的密闭空间里,氧气已经十分稀薄,汽车一个急刹车,楚俏的脑袋撞在了车后盖上,呛鼻的汽油味袭来,呼吸变得更加困难。楚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她嘴里满是血腥气,继刚才咬破舌头后,她的牙齿尖又磕破了自己的舌头。她使劲咽下了嘴里的血水,又伸出舌头舔嘴唇,她口干得厉害,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隆隆的引擎声,偶尔能听到一些鸣笛和刹车皮急速摩擦过地面的声音。汽车约莫是驶入了一片停车场,方向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向左,楚俏完全被离心力摆布,在后备箱里撞来撞去,头晕得厉害,胃里涌上了酸水。她强忍住了呕吐的冲动,默默对自己说:不能吐,不能吐在这里,会被呛死……会呛死……
  她掐着自己的大腿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楚俏,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她吸进混浊的汽油味,呼出去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一吸,一呼,又沉沉地一吸,缓慢沉重地呼松。
  在转过第五个弯道之后,汽车停下了。有人开门下了车,车门关上了,车被锁上了。有人过来按了按后备箱。楚俏僵了瞬,她没动,那按后备箱的人走开了,越走越远。
  一,二,三……三十五……六十五……
  约莫一分钟后,这个人的足音已经听不到了。
  楚俏疯了一样挺起身体撞击后备箱盖,她用脑袋,用肩膀,用膝盖,还不停用舌头顶封住她嘴巴的胶带。她想大声喊出来。
  “救命!!有没有人!报警!”
  “救命!!”
  “报警啊!!”
  可是四周太安静了,无论楚俏发出多大的响动都得不到任何回应。她眨眨眼睛,眼眶里的泪水掉了出来,鼻涕滑过她的人中,凉凉的,楚俏闭紧了眼睛一咬舌头,她吃到自己的血,吃到了痛。楚俏愣了瞬,旋即继续踹后备箱,在有限的空间里打滚。
  不知过去了多久,楚俏把自己折腾得大汗淋漓,几近缺氧,后备箱的盖子忽然打开了。
  一阵刺目的光照进来,楚俏眯起了眼睛,不等她适应这片光芒,盖子已经阖上。楚俏扭动身体,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心里一手的汗,她怕极了——她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
  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臭名昭著,另警察头疼不已,杀人如麻的八大案劫匪,挟持她作人质的男人的脸!
  男人的嘴是歪的,他很年轻,头发很短,一只耳朵上戴了一排耳环。他非常年轻。
  汽车引擎点了起来,车发动了。楚俏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她不掉眼泪了,她已经没力气,也没空余去哭了。
  她看到劫匪的脸了,那张被精心掩盖在面具之下的脸。
  一个冷战爬遍楚俏全身,她的牙齿上下打架,僵硬的双手变得麻木,她哆哆嗦嗦地摇头。
  汽车又开始转圈,后来就驶入了一段直路,车速不快,远远地,楚俏听到有警笛声传来,那警笛声近了,很近了,贴着他们的车过去,远了,又远了,很远了。
  汽车没有停下,平稳地开在路上。
  楚俏将身体缩得很小,她的额头抵住了膝盖,除了自己的心跳,她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的心跳仿佛串成了一句话。她会死,她会死,她马上就要死了。她的大溪地,她的珍珠项链,她要死了,它们都死了。
  再后来,他们开上了一条颠簸的石子路,这段路开了很久,楚俏的后脑勺频繁地撞击着车后盖,后盖一被人打开,她被拉下车,她跪在地上就发出了干呕的声音。她嘴上的胶布被人撕开了,楚俏吐了出来。
  她吐得头晕眼花,吐到黄胆汁都吐出来了才算消停。
  一只手递过来一瓶水给她。
  这只手满手都是纹身,纹的是米老鼠和唐老鸭,再往臂膀上追溯,楚俏看到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楚俏低下头,跪在地上没动。
  “女人,喝水啊。”伸手过来的人说话了,是一把清亮的男声。男人把矿泉水的瓶子递到了楚俏嘴边,语调听上去很不耐烦。
  楚俏闭拢眼睛,仰起脖子说:“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没看到你的脸!”
  男人嗤笑出来,抓着楚俏的头发喂她喝水。楚俏喝得急,水呛到了她的气管里,男人放开了她,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楚俏咳嗽着,她还闭着眼睛,只感觉眼前黄黄的一片,可能是灯光,很亮,地上有很多沙子和很多纸,她光着脚,脚趾撞到了一些棍状物。没过多久,她就被男人往下按,楚俏的屁股上一凉,她坐到了一张椅子上。
  男人拍了拍她的脸,说:“女人。”
  楚俏摇头:“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男人推了下楚俏的脑袋,不屑道:“没所谓啦,诶,出前一丁,你吃什么口味?我这里只有麻油味和九州什么……哦,九州猪骨浓汤。”
  楚俏吞了吞口水,挪了挪脚后跟。她听到塑料袋互相磨蹭的声音,男人走开了阵,又走了回来,他抓住了楚俏的脚踝。楚俏下意识往后一缩,男人啧了啧舌头,楚俏气都不敢出,男人把她的脚扣进了鞋子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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