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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道_南山孟姜-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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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任他自在,似乎在逐渐向着正常的轨道过渡。
  久川重义拿不准这迹象究竟是好是坏。人在危机时刻总能爆发出格外的智慧与勇气,可这危机若总是不远不近地吊着,也足够将心理防线拖向崩溃的边缘,久川重义清楚,他其实没有预计中的那般坚韧。从上珧国大回来后,他也慢慢琢磨过来,先前自己冒险发送的电报还是起到了作用,老板虽没有回复,可仍然派人潜入进来,提前与陈勖核对言词,这才有那日连自己都猝不及防的回护,就如同不久前在津口大营里的变故。
  他不明白老板的人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能在特侦处的看守下与陈勖接触,成功说服这个素来清狷耿介的长者,让他心甘情愿配合行动。可他清楚老板不希望自己清楚这么多,就像冈村贤之助不会如他表现的那般恭谨无害。一张大网已经撒下来,他、老生与青衣、陈勖与那些学生,都是这网兜里的鱼,早该知道的,他们绝不可能悉数全身而退。
  溢满的烛泪顺着灯檠涓涓滑落,光影在无声中流转,倏忽即逝。远处传来军靴踏地的飒飒声响,一路停在帐外。有人向门边守卫询问:“请问久川桑在吗?”嗓音有些耳熟,似曾在哪里听过。久川重义顿了顿,不待外面特侦处的人说话,便应声出帐:“我在。”来者少年模样,田野绿军服配茶色领章及镶黄边肩章,普通士官生装扮,脸庞尚未脱去浑圆的稚气,在营帐焰火的映衬下轮廓柔和,恰似三月勃发的枝芽。
  久川重义一怔,只听那少年说道:“我从南面指挥营过来。长官让我带话,说先前采访没能答复您的问题,他非常抱歉,如果今晚方便的话,请您赏光过去。”帐前火把明灭不定,久川重义的瞳孔在这橘红光晕中猛地收缩。他认出来了,眼前少年是北井茂三身边的勤务兵,从前石原次郎带他进入津口二十三旅团驻地时,曾在走廊里碰过面。
  北井茂三何等的谨小慎微,既已让青衣传话不再联系,就定不会当着特侦处眼线的面,用这种毫无避讳的方式约他相见。然而久川重义心里却没有丝毫诧异,他甚至莫名地笃定,想要见他的不是北井茂三,而是打着旅团参谋长名号的青衣。北井纪子,北井茂三的亲妹妹,就是青衣。她时常出入军营,以兄长名义遣人来这儿传话,不过举手之劳。但似这等明目张胆,饶是如今已决意放手一搏的久川重义,仍不免倒抽口凉气。
  自己身边跟着特侦处的眼线,营里寻常士兵不明就里,传些闲话也在情理之中,可青衣不会看不出来。此刻只要这二人稍有怀疑,留心从北井茂三身边套出话来,就能知道今天找他的究竟是谁。而似这般与青衣私下往来,只要被人查明,也便再难有回旋的可能。久川重义沉吟片刻,终于回应:“我知道了,只是明日登报稿件要赶在天黑前发出去,可能还得些时候。你且先去忙吧,我与北井中佐也熟,待会儿自己寻过去便是。”
  倘若此时对方坚持带路或回去传话,这事恐怕当场就要泄露。久川重义赌青衣应料到这层,必定有所拣选,便不多加掩饰,只尽量将言辞理顺,叫人瞧不出异常。那传话的少年兵果然毫无察觉,道了句有劳,便自原路离去。久川重义也不多言,目送那人背影在沿途火光里渐行渐远,直到看不清晰,方回转身来,向着两边守卫不温不凉地笑道:“待会儿我得去趟南边,不知冈村中佐有何交代,可要二位兄弟一同前往,替他带句招呼?”
  这话有意说得绵里藏针,两人若是顺着应承,便等于承认冈村贤之助派他们监视久川重义的举动,若是不去又无法同上官交差,偏生久川重义作为随军记者,净日在各营地走访,就连为他带路这样的借口都找不出来。其中到底有个机灵的,推说宵禁将至,他以记者身份行动到底不便,不如就送到南营办公楼下,也可保不耽误事情。久川重义自然应允。
  特侦处的人不可能放弃对目标的监视,这点双方都心知肚明。久川重义从开始便未奢望彻底的自由,如今两人反应倒是正中下怀:青衣可以依仗身份蒙混一个年轻的内勤兵,却不可能替他安排好每个步骤,而若无预先通告,以记者之名贸然前往,稍有不慎便会惊动正主;有特侦处的人随行,便如同带着行走的通行证,直接进楼内问题不大,何况言语相激下,两人让步说送到楼前,恰好为他留出周旋的余地,就只等青衣那边见机行事。
  久川重义来到南营指挥楼下的时候,已是夜幕除降、明月东升,门前守卫本本想阻拦,但到底有些眼见,知道十有八九与特侦处有关,问明来由便放了过去。这里从前属三民派机关所有,楼梯直对门口,绕过道弯便脱离特侦处的视线,所幸此时天色已晚,楼中往来军官不多,加之光线昏暗,一时也无人注意于他。久川重义拾阶而上,估计快到顶层时,有人从走廊暗处闪身出来,擦肩而过的瞬间,低声说道:“跟我来。”
  月色正从廊窗撒落进来,剔透如野地里的萤火。久川重义借着微薄的光亮,跟那人一路走上天台,看她仔细掩好门扉,在两步远处站定。这里是整个营地的制高点,远眺下去,只见周围篝火散布,在满目浓墨般的黑暗里印下不规则的图案。久川重义收回视线,看着青衣在月光下白如霜雪的脸色,终于忍不住追问:“出了什么事儿?”
  青衣却不回话,只凝神细辨门外声响,确定周围安全,方才压着嗓音快速说道:“我哥还在西楼503室,时间不多,只有两句话要交代。”说着拿出个巴掌大小的墨绿色硬皮本子,也不顾什么避讳,直接拉着久川重义袖口塞进他手里,“这是特别通行证,里面夹着前往夏口的车票,总部让我转告你:就地藏好电台,明天黄昏五里巷子西口,油篷挂着艾叶的黄包车,盯梢的有人替你解决,你立刻出城。”
  久川重义讶然,他手中掌握电台及密码,向来是总部与青衣老生之间联络的枢纽,可而今却是青衣反其道向自己下达命令,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自己身份暴露,老板已开始启用第二套联络方式。久川重义摩挲着手中触面柔软的通行证,突然释怀:“是良姜?”青衣蹙眉:“你不用管,冈村贤之助绝非善类,在他反应过来前,你赶紧撤离,对大家都好。”
  楼底传来巡逻兵列队走过的踏步声,久川重义下意识退后半步,背对光亮,抬眼迎着对面探寻的视线,语气笃定:“总部还说什么?”月色盈盈,将对面毫无防备的茫然神色映照得清晰明了。久川重义目光黯淡下来,须臾苦笑道:“原来上大师生的性命,果然全不在老板的考虑之中。”说罢深吸口气,却是看着青衣摇头,“东西我拿了,但我不能走。”
  青衣愣了瞬,黛色柳眉深深锁紧,神情震惊:“因为陈勖?”她清楚久川重义定然从方才的反应中知晓了什么,也就想到这人打的什么算盘:让陈勖先用自己的路径脱身,再以老生为筹码,逼迫总部另想办法将他送走。“你知不知道,如今东日侦查电讯用不到一半时间,启用电台等同暴露,行动二组就是先例。倘若明天陈勖逃脱,你会立刻现形,人工联络没有时间周旋——这是在找死!”
  沉默如潮水迫近,久川重义身形不动,仿佛无悲无喜的塑像:“我知道,可若我逃了,冈村贤之助也会立刻知道是谁在帮我掩护,那是推着上珧师生替我去死!”“ばか!”纯正的恒都腔调冲口而出,青衣咬着牙,秀丽容貌近乎狰狞,“那你就拖我和老生陪你去死?久川桑,我们背着叛国之罪,是想尽快结束这场无妄的战火,不是要看什么仁义故事!”
  久川重义挪开目光,盯着地面清冷如霜的月色,低声说道:“对不起,真到那个时候,我不会让自己供出你和他。”青衣压着怒气,几乎面对面地冷笑:“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她说罢撤开两步,强自平息下心中的震荡,字字句句清晰如珠玉坠地,“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为了个文人,你就陷华中屈指可数的内线于危险,弃前线数万军士而不顾!”
  有风拂过天台,掀动沉重的衣摆。久川重义站在原地,轻轻呼出口气,笑了:“如果我说,就到我为止呢?”语调平静,似乎谈论的已无关个人生死。青衣不解,淡黑眸子迎着月光,那么定定望过去,仿佛看着怪物:“搭上你自己,有什么意义?”“有的。”久川重义的声线忽而柔和下来,“让他们这些人活下去,文脉就不会断绝,哪怕有一天东日真的占领了全境,这片土地和这土地上的人民,也依然叫作中华。”
  微薄月色映着青衣面庞,宛如刚出窑的白瓷。久川重义目光深沉:“你会明白的。中华历来多灾多难,先有五胡十六国延绵一百五十九年,后有元统中原八十九年,及至眼前清践国祚二百六十七年。可中华依然是中华,就因为它里内从来一脉相承。”他说着声音凝滞,稍许仍旧道,“如果我没看错,你和老生是情人,你有一半中华血统,他视中华为故乡。其实一切无关正义,而是认同,这就是意义。既然三民政府不能守护,那就让我来。”
  青衣沉默着,半响忽而开口:“你决意寻死是吧,好,那有件事正好拜托你:先前我向总部传讯,说东日集结兵力,即将突袭夏口——错了,那是军部散出假消息,他们的真正目的,依然在围歼彭城主力。”言毕深深吐纳,重新将所有情绪压回心底,滴水不漏地封藏起来,“一旦中华部队有相应举措,老生就会被锁定,你——明白吗?”
  久川重义了然,军部想来也对情报的泄露有所怀疑,所谓假消息就是试探,是猎人挖好的陷阱。要保老生,便必须有个人,不惜启用电台,通知总部即刻反应。他想青衣或许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如今由他来完成,倒是好事:“好,那就请你留下,保护老生走到最后。”青衣扬头,像看着花期将尽的重樱:“我会的,如果你被捕,我一定先替老生杀了你。”
  “那就多谢了。”久川重义应声,慢慢背过身,在青衣的目光中,向着廊门走远。整个指挥所已将近人去楼空,楼下两道黑影,倒是依旧尽职尽责地等候。久川重义缓步走,在门口站定:“明天去趟上珧国大,老师那边还得再趁热打铁,才对得住冈村中佐期望。”半轮残月挂在天角,他望着眼前澹澹月华,突然觉得眼角有些发潮。


第25章 XXI 长庚第十一
  落地座钟当地响过一声,老板从沉思中回神,看镂空表针指向八点半整,又瞥眼两侧暗沉沉的窗帘,重新将目光落回桌上几份译出明文的电报上。大战在即,渝川下达的通知,各站上传的情报,真真假假,全都系在张摇摇欲坠的蛛网上,如同盲人踩着钢丝行走,稍有不慎,便会铸成无可挽回的错漏。
  外间忽起敲门声,极有分寸地响过三下,停顿稍许,方才试着转动把手。老板也不抬眼,余光瞥见那人进门,语调毫无波澜地问道:“都办妥了?”赵长庚在桌边迎光处站定,点头道:“各部分都在按计划运转。十分钟前去上珧接应的乌禾传信回来,说已安全将人送出。从此地到夏口单程半天,再转铁路线乘至姚州,估计五天内就会有回信。如今电台不能发报,良姜他们的反应恐怕会更迟些。”
  盈盈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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