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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埃蒂。根本没有。他——”罗兰拔出了随身带着的枪。绘有螺旋花纹的钢制枪管在黄昏的光线里微微反光。他把枪管深深抵在下巴颏上,这个动作保持了一小会儿,而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埃蒂。
“他逃过这一劫了。”埃蒂说。
“是的,再想想他们该有多么恼怒。”
埃蒂点了点头,转瞬间顿感精疲力竭。他的伤口也再次疼起来。不,哭泣。他说:“哦上帝啊,就现在,趁你还没有用它崩了你自己,把那家伙放回它该待的地方。”罗兰这样做了。埃蒂又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们是进入了隔界,还是另一场光震?”
“我想,两者都是吧,”罗兰说,“有一种名称叫做:光潮,就像是跟着光之道奔跑的潮汐。我们被推到了光潮之上。”
“而且还能让我们看到我们想看到的东西。”
罗兰对这个说法思忖了片刻,接着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看到的是光束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去它想让我们去的地方。”
“罗兰,是不是你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就学过这档子事儿?你那个老朋友范内是不是就教了你这些?……我不知道,光的解剖学?彩虹分析论?”
罗兰笑了。“是的。我想我们是在历史和中世纪逻辑百科课上学了这些。”
“中世纪逻什么?”
罗兰没再回答。他正从卡伦的车窗望出去,仍在努力平息——除了说肉体上的平息,也是一种象征性的平息。在这里,做起来真的并不算困难;布里奇屯镇的这个角落似乎和曼哈顿某个废弃闲置地近如毗邻。这是因为一切的发生器就在附近。发生器并不单纯是说金先生,罗兰先前相信是他,但现在,他觉得应该说是金先生的潜能……是金先生或许能创造出的什么,如果给予他足够的世界和时间的话。莫非金同样被光潮托起并卷挟而去?甚至因此才导致了刚才卷挟罗兰的这场光潮?
不管一个人多么使劲,他都不能拽着自己的鞋带把自己拖起来,柯特曾经这样教导,那时候罗兰、库斯伯特、阿兰和杰米的见识不比蹒跚学步的小孩多多少。柯特的语调里有种愉悦的信心,后来,随着他最后一组少年学生渐渐长大,他的语气也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直至孩子们要面临成人礼的考验时,他的生硬苛刻也就到了顶点。可是,在鞋带这个问题上,柯特也许是错了。也许,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有人可以亲手用鞋带把自己拖起来。或像传说中的乾神那样,从他的肚脐眼里生出了整个宇宙。著作等身的作家金,不正是一个创造者么?说到底,所谓创造不就是从无到有吗——从一颗沙砾里看到整个世界,或是自力更生创造书里的世界。
那么,此刻他又在干什么呢?坐在这里,思考着复杂冗长的哲学概念,而他的泰特里有两位灵伴仍然下落不明?
“让这辆车动起来,”罗兰说话了,尽力不去注意耳内还残留的可人的嗡嗡声——且不管是光之语还是创造者之语,他无法知道。“我们得赶到这个洛弗尔镇上的龟背大道,看看是不是能找出一条路通往苏珊娜所在的地方。”
当然,这也不止是为了苏珊娜。如果杰克成功地从迪克西匹格餐馆里的恶魔手中逃脱,他也要前往苏珊娜所在之地。对此,罗兰毫不怀疑。
埃蒂摸到了变速杆——就算是经过了所有这些颠来倒去的怪事,卡伦的老爷车从没停止奔跑——接着,他的手又从变速杆上滑下来了。他转身看着罗兰,眼神凄凉黯淡。
“是什么在折磨你,埃蒂?不管是什么,快点清空头脑。孩子正在出世——可能已经出世了。很快他们就将不再需要她了!”
“我知道,”埃蒂回答,“可是我们不能去洛弗尔了。”他的脸孔歪扭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似乎他说的话导致了肉体的疼痛。罗兰猜想可能的确如此。“还不行。”
2
他俩安静地坐了片刻,聆听着光束那甜蜜和谐的余音,有时候这种嗡嗡鸣叫会变成令人快乐的声音。他们坐在那里,看着树影越来越暗,似乎潜伏着成千上万的面孔、成千上万的故事,哦,你是不是也可以说,藏着找不到的门,能不能说,那里藏着迷失。
埃蒂抱着另一种期待,他挺希望罗兰能冲他大喊大叫——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如果不是喊叫,也可以是朝天一记勾拳,打在他埃蒂的下巴上,正如很久以前,一旦枪侠以前的导师柯特发现他的小学生们反应太慢或是太执拗,就常常这么来一下。埃蒂似乎希望罗兰能这样做。下巴上挨一拳可能会令他头脑清醒,语出《沙迪克》①『注:《沙迪克》,小说,作者:理查·亚当斯,创作于一九七四年。』。
只有泥沼似的乱想并不成问题,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你的脑子比他的清楚。如果不是的话,你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再去追索你那下落不明的妻子。
最后,罗兰开口了。“那个,是什么?这个?”他弯下腰,捡起一张折叠过的纸片,上面有亚伦·深纽颤颤巍巍的签名。罗兰看了一会儿,随后扮一个嫌恶的鬼脸,把它轻轻弹到埃蒂的膝头。
“你知道我有多么爱她。”埃蒂的声音很低,很紧张。“你知道的。”
罗兰点点头,但没有抬脸看他。他似乎在盯着自己脚上那双破破烂烂、沾满尘土的靴子,还有座位下的脏兮兮的地板。这双低垂的眼睛、不愿意正视他的眼神来自于他视为偶像崇拜的蓟犁的罗兰,这几乎令埃蒂·迪恩心碎。但他还是强忍着继续说下去。即便有挽回过失的时机,现在也已经消失了。现在就是游戏的终结。
“如果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应该去做的事情,我会在这一分钟内去找她。罗兰,就是此时此刻!但是我们必须完成在这个世界里的任务。因为这个世界是单向的。一旦我们今天走了,今天:一九七七年七月十九日,我们就再也回不到这里了。我们——”
“埃蒂,我们撑过了所有磨难。”他还是没有看着他说话。
“是的,但是你不明白吗?只能打出一颗子弹,只能抛出一枚欧丽莎。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先得到布里奇屯镇来!上帝作证,约翰·卡伦告诉我们这事儿的时候我就想立刻飞到龟背大道,但我想我们必须见一见作者,和他谈谈。所以我想的是对的,是不是?”现在,听起来很像是辩护。“是不是?”
罗兰终于正视了他,这让埃蒂很高兴。要忍受首领低垂闪躲的眼神,这实在太辛苦,太悲惨了。
“而且,也许我们再多待一会儿也不要紧的。如果我们集中所有精神去想躺在那两张床上的两个女人,罗兰——如果我们使劲想着我们最后一次看到的苏希和米阿——那么,我们就可以在关键时刻插入她们所在的时空,那是有可能的。是吗?”
枪侠陷入一段长长的思索,埃蒂屏息凝神,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呼过一次气,终于,枪侠点了点头。要是在龟背大道上他们找到枪侠所说的“先人的门”,那这事儿就没戏了,因为那样的“先人的门”是专用的,总是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但是,如果他们能找到一扇魔法门,只要在洛弗尔镇龟背大道沿途找到一扇就行,那将是纯贞年代堕落之际遗留在那里的,那就成了,他们或许就能插入别的时空,随心所欲地跳到别处。但是,这样的魔法门也会捉弄人;他们以前就在声音洞里找到过一次,结果那扇门阴差阳错地把杰克和卡拉汉送去了纽约,而本来该是罗兰和埃蒂去的,因而才打乱了他们进入十九之地的全盘计划。
“还有什么事儿是我们必须去做的?”罗兰说。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怒气,但埃蒂听来,却是既疲惫又犹疑。
埃蒂拿起那份抵押书,严酷而沉静地看着它,戏剧史上任何一位哈姆雷特都会用这样的表情凝视可怜的尤里克的头颅。然后,他的眼睛转向罗兰。“这东西让我们有资格去玫瑰所在的闲置地。我们需要带着它去找霍姆斯牙医技术公司的莫斯·卡佛。可是他在哪儿?我们不知道。”
“关于这件事,埃蒂,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埃蒂爆发出一阵狂笑。“你说得对,我说谢啦!罗兰,我干吗不掉头去兜兜风呢?我要把车开回去,回斯蒂芬·金的家。我们可以问他讨点钱,也就二三十块吧——就因为,我的兄弟,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了,但我们俩真的身无分文,连一个要命的铜板都没有——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让他再写出一个地道老辣的私家侦探,只写给我们用,那家伙最好长得像博加特②『注:博加特,汉弗莱·德福雷斯特(1899—1957),美国演员,在影片中扮演刚强、沉默寡言却热心肠的英雄人物。他演的电影有《卡萨布兰卡》和《非洲女王号》,并因此荣获奥斯卡奖。』,还得像克林特·伊斯特伍德③『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1930— ),美国演员、导演、制片人。曾出演《廊桥遗梦》、《独行侠勇破地狱门》等百余部电影。』那样身手厉害。让他为我们去追踪卡佛那家伙吧!”
他摇晃着脑袋,好像要把这主意颠出来。嗡嗡声还在耳朵里萦绕,听来还算悦耳,真是治疗恶心的隔界钟声的最佳解毒剂。
“我的意思是,我的妻子生死未卜,不知道在哪里,但她掉了队,我所能知道的一切就是她马上要被吸血鬼、或是吸血鬼家的小虫子们生吞活咽了,而我呢,我坐在乡村路边,和一个‘基本技能项——开枪杀人’的家伙在一起,绞尽脑汁地琢磨:我该怎么开始一次操他妈的合作!”
“放松点。”罗兰说道。既然他已经决定留在这个世界,多待一小会儿,他所表现出的冷静就已经足够用了。“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你认为我们需要做什么,然后我们才可以甩掉这张垃圾,随便扔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从我们脚边永远地甩出去。”
埃蒂照做了。
3
之前,罗兰已经听闻不少传言,但并没有充分理解他们目前处境到底有多艰难。他们拥有了第二大道上的闲置地,这是没错,但他们对它的所有权只是建立于一纸手写文件之上,若是放到法庭上、尤其是由索姆布拉公司指派律师的话,他们的胜算就太小了,这张证明很可能不堪一击。
埃蒂则想得到能和莫斯·卡佛做交易的有效法律文书,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他还需要卡佛的外孙女奥黛塔·霍姆斯的消息,奥黛塔是在一九七七年,也就是她十三岁时失踪的,如果她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健康、并且最重要的是——她愿意承认和卡佛之间有监护关系,那么不止是空地、他们还能拿到那株生长在其境内的野玫瑰。
他们不得不用充足的理由让莫斯·卡佛——如果还健在的话——相信:他应该把那家叫做泰特的公司收购到霍姆斯产业中(或是反之,被收购)。这还没完!他还必须将余生岁月奉献出来把自己打造成企业巨头(而埃蒂估摸着,即便卡佛还活着,也至少和亚伦·深纽一样老了),其惟一的目的就是:在每一次重要转折点时,去阻碍另外两大巨头:索姆布拉公司和北方中央电子公司。然后,如果有可能,就把这两个对手置于死地,以免他们壮大成魔鬼,以免让毁灭者一路追索,穿越中世界垂死的浩瀚领土,更要防止这个魔鬼令黑暗塔遭受致命打击。
“也许我们当初应该把这张交易书留给深纽先生?”当埃蒂长篇大论作分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