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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想,要么刀光剑影马革裹尸,要么授人口实死于皇命,这大概就是他最后的归宿吧。他垂下眼皮,仿佛穿透八年前的那次凌迟看到了已经走在路上的将来――而不论哪样下场,总有一种不屈,就是致命遂志。
他寂寥的摇了摇头,晃了晃陆含章柔弱无骨的手腕,突发奇想这人会不会和八年前那场变故有关?还是只是一种巧合?
然后……他就想起了初见时,这人还在那往脖子上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文身,顿时把自己那个想法打散、揉的稀巴烂。
他有些嫌弃的把那人汗湿的头发拨开,近距离的看了看那个乖巧的羽毛,不屑的嗤了一声,发现自己完全欣赏不了如此高山流水的艺术。
第9章 清河一哥
广济堂和衙门就一墙之隔,柳长洲被碎嘴子方秉笔唾沫横飞的谆谆教诲逼得无处可逃,纡尊降贵的拉着张驴脸,不情不愿的把陆含章从医馆接了回来,安置在衙门后院的客房里养病。
说实话,指望他能良心发现,比指望金斗返老还童还要难上那么一点儿。
病号陆含章那身子底简直不是一般的差,而是没有下限的差。衙门后厨的张师傅每天大补汤炖着往他喉咙里灌,人还是躺在床上越发消瘦。
柳长洲把自己的耐心战线拉到无限长,到最后差点没崩溃――他伺候他娘都没这么孝顺过。他索性撒手不管了——他忙着给苏钰捅出来的篓子找女娲石来填,并且又开始着手在清河县和源河县修个江南总兵。招兵买马这都不是太难的事,难就难在一切得悄无声息的进行,除了皇上,朝廷里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把招来的劳役中一大半全都划去了总兵营,账面上写得是劳役,实际上全是正统兵,顶着个劳役的名头,借以掩人耳目。
摸着良心讲,这段时间他还是过的挺舒服的。
他和方秉笔大多时候是就着白菜啃个凉饼子,这些日子跟着衙门里这一个病号吃了好些大补的东西,这几天感觉揍人都十分有底气。
谢卿云每天都跑到衙门口来要人,柳长洲简直不胜其烦,简单粗暴的派金斗去和此人纠缠。金斗没别的本事,掀翻一个谢卿云再赏他几口金斗口服液还是办得到的。以至于谢卿云只要大老远看见头顶小红的金斗威风霸气的身姿,他就只能原地跺脚而后打道回府。
险些没把他变成一块望东家石。
他们东家陆含章,此人有种匠心独到的懒——他只喜欢作妖的时候动弹,其余时候基本都是思维比行动走的远,他的脑子转的有多快,他的行动就能有多慢。
他压根儿不知道“强身健体”四个字要怎么写。
一个不缺胳膊不短腿的大男人,十分不介意做一个吃白饭的,仗着自己浑身是伤下不了床,臭不要脸的把衙门里为数不多甚至堪称寥寥无几的几个下人指使的团团转。
柳长洲刚开始还耐着性子,捏着鼻子唧唧歪歪的给他叨叨逼一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狗屁不通的大道理,诸如“清河兴亡,匹夫有责”什么的,指望他能幡然悔悟。渐渐的他发现,居然能有人比他还要无赖、还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就怒了,对这等油盐不进、好歹不知、还天生欠揍的刁民,天生就该晾着他。不过他也实在没有那个闲工夫跟他周旋了,他耗不起那么多劳役的饷钱,更耗不起时间。难不成这陆含章一日不松口,悬河口就一日不开工不成?
不乐意,那就滚蛋,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两边。
这天他从总兵营里回来,手上抄着一把质地精良的大长弓,推开陆含章养伤那屋的门,把那把弓往桌子上一放,面无表情道:“送你的,权当赔罪了。对不住。”
病歪歪的陆含章被这人莫名奇妙的揍了一顿,要是还能端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继续和他好脾气的打太极,那就不叫王霸之气了,那叫王八之气。
他冷笑一声,有些费劲的把自己上半身撑起来,脖颈上浮起青青的经脉,颤颤巍巍先靠在床榻上,然后把自己腿往榻下放,连带着额角也青筋暴跳。一步一步蹭过去把那弓拿起来,横着拿在手里往外走,心底涌上一股许久未曾出现的思念,手上不自觉就用上了力气,捏的指尖都开始泛白。
手上那张弓木质紧凑,入手沉甸甸的,弓背上干干净净,任何多余的花纹都不稀得有。他的手握在弓角,那里凹凸不平的纹路砥砺在指尖,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细一看,那弓角不起眼的地方刻了一行小字:王室多故,国步方蹇;淮济裂冠,江荆毁冕。
八年前大庆将领奉命征讨南疆的老文人弓了。
一拉弓弦就知道那弓有多上乘。
他小幅度的来回摩挲着那一行字,前尘旧事在脑海里翻涌无限,对这无可预知的命运且敬且畏且无奈。
诚然世不可避,但历史的轨迹向来匪夷所思,不能为人所左右。很多时候不是人选择避世,而是世向来不避人;不是世不可避,而是世无可避。他不问世事,遁世无闷,也依旧能在某个时间点再次以某种无法言说的方式被逼处世。不是这个柳长洲,可能还是别的赵长洲、李长洲。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饱腹。”他是鹪鹩?他是鼹鼠?他什么都不是,他是陆含章。名为“含”章,谈何容易。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流动的年月赋予他的可资纵横的东西,又怎么会忍心叫他这么秘而不发?
罢了,时也,运也。敲着门找上来的,打死都躲不过去。
他往屋外走的期间故意蹭到了立在门槛上的柳长洲的腰,行进途中遇到了阻力,遂回头十分没有诚意的一笑:“抱歉啊,蹭到你了。”
柳长洲:“……”
正是十月金秋,衙门里一派天高气爽的好风光。
陆含章嫌冷的拢了拢衣襟,拎着那把弓一步步登上院子中间那个矗立的高台上,背对着柳长洲,没有如往常那样周旋客套,问道:“峣山?你的字是峣山?”
柳长洲难得碰上这祖宗主动跟他讲话,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十分犯贱的应了一声:“嗯。”他心里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伟大,为了大庆的人才荟萃事业,简直连老脸都快丢完了。
陆含章轻笑一声,猛的一回身,颇有架势的把那弓端起来,尽自己最大力气把那弓拉得张开了几分――虽然远不到拉满,但这架势还挺能唬人的――对准柳长洲的方向,斤斤计较的开始翻旧账:“第一,你那金斗狗仗人势,把衡门一干伙计折腾的不轻;第二,你要求别人办事儿,或许拿出了十分的诚意,但我只看到一成;第三,你难道不应该让我揍一顿出出气儿?”
柳长洲一愣,然后松了口气,心想这祖宗可算给拿下了。
他满不在乎道:“别说三条,就是一百条,只要你答应总领工事,我都答应你。”同时心里想着,到时候他回京交差,天高皇帝远的,一个屁拳脚都没有的人,怎么奈何得了他?
这么想着,他就越发无所谓了。
临近高台的地方有棵长势歪歪斜斜的老柳树,那老柳树也不知多少年头了,树干上尽是些古意十足的树瘤子,整个树威武雄壮的简直不像一棵本该有“蒲柳之姿”的柳树,反倒像是一棵投错了胎、硬被塞进柳树里头的古松。
柳长洲把自己的长袍下摆往腰带里一束,把一头长发也囫囵系在里头,在房前的廊柱上借了一脚,还心情颇舒畅的在空中翻了个花,才稳稳的落在那柳树斜着伸出来的枝干上。
他把膝弯往树上一卡,然后猛地往后翻身,倒挂在树枝上,正好正对着陆含章,顿时那张本来就磕碜的刀疤脸就不能用人话来形容了。
为了表现自己十成十的诚意,他在十分有限的面貌条件基础上尽量笑的不那么吓人:“老板,你计划怎么揍啊?”
他跟一串腊肉似的往那里一吊,劲瘦的腰肢被拉伸的柔韧修长,脸上还挂着些死瘪三一样的笑。
陆含章:“……”
他眉心一跳,嘴角几不可察的弯了一下,心里生出一丝“此人是个大活宝”的异样感觉。同时也觉得此人无赖的程度简直无出其右了,跟他那条同样令人束手无策的老金斗一样。
对付这种人,除了比他更无赖,似乎没有别的好办法。
然而……陆含章面无表情的想了想,这他娘的都打算横插一杠子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实在没必要招惹这么一个无赖,纯属给自己添堵。
他虽然嘴上说揍,那也不能真揍,只把那张长弓往前一戳,象征性的在那串倒挂的腊肉肚子上轻轻碰了一下就算作罢。
柳长洲从这个举动里捕捉出了几分“握手言和”的意味,一瞬间觉得前些日子那些当牛做马的操行都挺值当,还觉得关键时候,拳脚要比好言相劝管用多了。
话一旦说开了,陆含章也不跟他来那套虚的,半开玩笑半挖苦道:“柳师爷莫非土匪出身?你要我给你办事你把我揍一顿,你说你什么逻辑?”
柳长洲不占理,十分有自知之明且虚心的闭着嘴,不置一词。
陆含章在树干上一靠,把那弓当成六十杖乡的老者手里的拐棍,撑在自己一侧的胳膊肘下,点评道:“你知道你那草包军师错在哪儿吗?”
柳长洲干脆在树枝上荡起了秋千,领略了一把陆含章话里暗藏的机锋与刻薄,不屑道:“我要都知道我还找你干嘛?我自己上手就搞定了。”
陆含章轻笑一声,仿佛算准他不会发作,总结道:“那你比他还蠢。”
“第一,先后顺序弄错了,最要紧的是先修水库,这叫有备无患。单个水库的蓄水量不大,历任的匠人都犯了同一个毛病,全死心眼儿的卯着一个水库往大了修,几乎没有一个人想到可以同时开挖几个。”
“第二,悬河口的水底泥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我不知道你那草包军师提前观察过没有,那底下的泥挖出来送窑子里烧个把茶杯还行,叫这么一摊烂泥撑起那么大一堆石头,不是等着出事呢吗?”
柳长洲因为动手揍人错在先,便有限度的扩大了自己对此人的忍耐,心里嗤了一声“就数你能”,闭着眼睛,嘴角轻轻弯了一下,觉得文人什么的简直啰嗦死了,说个什么都得数个一二三来。他简单粗暴的打断陆含章的话,问道:“所以?第一步你会怎么做?”
陆含章无所事事的开始玩儿那弓的弦,大有把它当做一根琴弦来弹两下的意思,想了一会,说:“山人自有妙计,不过你先把那一帮匹夫都给我散了。”
柳长洲不怎么习惯听命令句式,一般都是他吩咐手下怎么做,还从来没有人胆敢坐在他头上指使他要干嘛,当然当朝天子和他已故的师傅除外。
他默默的适应了一会儿,颇不习惯的应道:“好办。不过……我相信你是一方面,你值不值得我相信是另一回事儿。”
他点到即止,没再多说。
陆含章一挑眉,脱口而出:“果然师爷都这么贱呐。”放在平时,他早撂挑子走人了,爱谁谁,而他之所以还站在这里没有转身给他一个背影的最主要原因,是他没能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对他能力的怀疑来。
柳长洲:“……”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谁都知道,而他还是需要一个承诺。因为陆含章秉性里更多的是无欲无求,物质和金钱都拴不住他,他们之间完全不是一个相互交换的关系,而是毫无保障的建立在一个轻飘飘的“请求”上。
他能用丰厚的犒赏拴住苏钰,用兵饷牵制五千兵弁,却找不到别的法子可以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