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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坤-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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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画看上去就像是没有画完的,就像是画画的人只打了淡淡的一层底色,还不曾细致入微的勾描。那画上连个落款都没有,只在画的左上角有一行十分潦草的字——

峣峣者易折。

不像是有闲情逸致在画山水,反倒充满了对什么人的告诫与教导。

陆含章在那画上点了两下,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柳长洲大概就是他爹生前那个唯一的高徒吧,这幅画应该是他留在人世对他的最后一课。
那人知道管窥阁的上一任就是雾山先生么?

天空突兀的响起一声闷雷,随后狂风大作,前堂适时响起几声十分熟悉的狗叫声,不用仔细分辨都知道是金斗,大概是因为皇城的狗们叫起来不是方言版的吧……

谢卿云被金斗整很惨,特别不待见它,连带着恨屋及乌,不待见衙门里几乎所有人。于是他恨恨道:“方才衙门里来一帮狗腿子,他们说柳长洲要东家现在去一趟一个什么什么堂,我没记清,一个挺奇怪的名字。”
陆含章笑道:“不归堂罢。”

他现在出门不比大家闺秀收拾打扮去见情郎快多少——谢卿云要给他涂一头黑头发,还要用暖炉一根一根的给他烘干,导致他出门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天阴欲雨,谢卿云十分周到的给他塞了一把竹骨伞,这才和十八相送似的将他们东家送出了门。

重阳那日分手以后,他还没和柳长洲见过一次。

五鼎关是他剩下为数不多的年岁里一段成为实体的岁月。这会儿,他心里竟然升起一丝小小的连他自己都鄙视的名为期待的情绪,期待那人能够给他最大的认可。这股情绪叫他往不归堂去的路上竟有些迫不及待,导致他这么一个破烂身子竟然顶住了狂风,十分的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石头山上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放眼望去,几乎每棵树都在大风里嚎的死去活来,暮秋还未凋零的残叶这会儿都离开枝头,将目力所及的天地之间充斥的满满当当。
在漫天飞舞的落叶里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人,那人手里拎着一张长弓,背对着他,站在不归堂的屋顶上,劲瘦的腰身一反常态的规规矩矩束缚在腰带里,显得极为修长,一头长发被四面八方的风裹挟着飘扬在半空,衣角翻卷,似乎快要乘风而去,背影却有种难言的悲壮与肃穆,仿佛自始至终他都未曾改变。

陆含章的脚步就顿在不归堂的屋脚下。

一阵密集而突兀的箭矢入肉的声音从五鼎关的方向传来,而后是一阵金属相互摩擦发出的尖锐声音——陆含章对此再清楚不过,那是五鼎关将将开始闭关的声音。

但眼下并没有到午时初刻。

这时,背对着他的柳长洲转了过来,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一言不发的直直看过来,一个动作都没有,只是单纯的看着他。

等到他自己站在不归堂的屋顶,看到的景象顿时令他手脚冰凉。
悬河口西侧的水域里跟脚稳当的铺陈了整整绵延十里的战船,那些战船的船头上插着一面绣着一双翅膀的军旗。几乎每艘船上都是成千上百个手持盾牌的士兵,将战船能暴露出来的部分都保护的铁桶一般,戒备森严的防备着可能来临的对手。每个船头都站着一个全副武装、手持信号旗帜的通讯官,挥动左右臂来传达往来指令。
再看五鼎关前,守关人的尸首满目横陈,血流遍地,几个西域士兵正在操作那个大滚轴,而旋转门几乎已经要全部关闭。

西捻兵临五鼎关,但本应出战迎敌的江南总兵却杳无踪迹。
陆含章一下子猜到了柳长洲的用意——叫他身临其境,逼着他在大庆与五鼎关之间做一个选择,真实的场景明显要比言语的力量来得更为直白。
这实际上已经不能称为一个选择,而是一个事之必然。

就好像柳长洲和他的之间的一场豪赌,赌注就是他一个“匹夫”的守土之责。这场豪赌里的主角,五鼎关,输赢它都没有置喙的权力,它只有“继续存在”和“行将就木”两个归宿,而眼下那归宿已经板上钉钉。

柳长洲赌他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西捻突破五鼎关。
很明显,他赌赢了。

有几口混合着草木碎屑的风猛地灌进嗓子眼里,他那些一路前来积攒的期待突然都不得善终的凋零成满地碎屑,不留情面得扎在心上,令他猝不及防的弯下腰剧烈的咳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段岁月的支离破碎,与被血淋淋的从寿命轴上彻底划去的十年光阴。

柳长洲还是如石刻一般静立不动,只是突兀的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要我帮你吗?”

这几个字叫陆含章的心狠狠的一跳,他大幅度的喘了几口气,然后浑身的血液都好像被冻住了似的,连搭腔的力气都被抽的一干二净。
他那苍白的脸上因为方才一连串的咳嗽而显得有些泛红,嘴唇却反常的失去了血色,指尖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待到呼吸平复以后,他表情空白的摇了摇头,说:“不用。”

他取过柳长洲手里那把弓,弯弓搭箭,缓缓的抬平胳膊指向五鼎关,抿紧嘴角,尽最大力气将那弓拉到最满,而后突然放手——
那枚箭如疾驰的彗星一般,直直的插/进了五鼎关固定门最中心的一个小孔里。随后,在那固定门的表面开始出现细碎而整齐的纹路,那些原本相互穿插交织在一起的板件顿时失去了彼此弥合得天衣无缝的潜质,从最中心开始,以顺钟向的弧形方式开始一圈一圈往外扩散,在五鼎关的表面形成类似于海螺的螺纹一样的花纹来,只眨眼的功夫,那些扩散开来的裂隙便已蔓延到最外圈。

风里有细细的分崩离析的声音。

那四根牢牢定死在五鼎关最高处的支撑杆一瞬间失去了可资攀附的东西,动作迟缓的开始往下滑,而后那点儿细微的移动幅度逐渐放大,最后“轰隆”一声接连倒在水里,溅起丈高的水花。
整个五鼎关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瓦解,五鼎关关门上的拼接件一片一片往下落,义无反顾的扑进脚下的水里,一声一声未曾断绝,一声一声似乎都在啼血。

真如陆含章自己所说,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霸气恢弘的五鼎关与落叶一起,在深秋的风里片片委地凋零。
它存在于世的时间,还不到一旬。

被积攒在五鼎关西侧的水突然失去了阻拦,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哗啦”声响,高近百仞的水墙以排山倒海的态势扑将下来,水流速度瞬间变得十分湍急,上游的渲河陡然愤怒起来,猝不及防的以飞窜的速度,载着绵延十里的战船往下游疾驰而去。

悬河口顿时成为一个吞噬船只的血盆大口——一艘一艘的战船根本都刹不住跟脚,被动的随着加速的水流砸将下来。
五鼎关瓦解倒塌的残骸尚且堆在水里,与悬河口上砸下来的船只狠狠的碰撞在一起,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清凉绝壁与石头山之间,叫人如同置身于盘古重开天地时的振聋发聩里。

整个船队的前半截由不得自己的接连往下滑去,后面的船只察觉异常,传令官开始指挥下锚。船上的士兵不明情况,纷纷抬头仰望,铁桶一般的防卫瞬间土崩瓦解。

这时,从清凉绝壁上突然垂下来足有二十来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那些蒙面人身手利索的在水面上点了几步,轻盈的落在船队吊尾稍还未来得及掉下去的战船上,手握弯刀捅向通讯官。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些人便又如同飞鸟一般轻盈的跃起,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迹。
紧接着,在石头山上整整齐齐的冒出不计其数的弓/弩手来,只听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一时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弓箭如雨点一般齐齐射向江面,那些手足无措的西捻兵无处遁形,顿时惨叫声声四起,大片大片的血晕染了整一条渲河,血腥味霎时冲天而起。

远近十里的渲河几乎成为一片汪洋恣意的血海,似乎饱含着天地间几乎所有的怨愤与怒气一路往东而去。这一路的后浪推前浪,许久都未曾洗刷掉仿佛塞满乾坤的血色,一声声的碰撞与拍击刮在耳里,句句都是凯旋的战歌。

而后,一切重归于寂,在石头山上竖起一面大旗——大庆。号角响起,埋伏在石头山上的江南总兵纷纷离开藏身之地,训练有素的在石头山前的空地上汇成一只庞大的队伍。

陆含章恍然大悟——这是柳长洲的计。
早已埋伏好、却等到方才才出手的江南总兵,和被迫一定会选择毁掉五鼎关的他自己。

风陡然凌厉了起来,头顶黑云逼仄,似乎阻拦了天地间所有的光,石头山上一片昏暗,如同没有星月的子夜时分。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一时间,风雨满江湄。

柳长洲心下清楚此一役必胜无疑,但他依旧手心里都是汗。
对于“摧毁五鼎关”一事的难以启齿,最终使他选择了这种不借助言语便能达到目标的方式。他心里那愧疚翻滚无限,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陆含章,便只能从一开始就面无表情。其实整个过程里他一直竖起耳朵在听背后的动静,但身后那人除了方才那几声咳嗽外,便再没有了别的声音。
他鼓足了十万分的勇气,慢慢的转过身来,待看到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人时,顿时浑身一震,狠狠倒抽了口凉气。

那人那一头黑发竟在大雨瓢泼里一点一点褪去颜色,那些脱下来的墨色无差别的浸渍他的白衣衫,将那一袭素白的单衣染得如同缁墨,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一头摇曳至脚踝的长发便似被不知道谁偷梁换柱一般,换了个一干二净,极其狼狈的紧紧裹在身上。
而后,被染黑的单衣也渐渐在大雨冲刷里恢复了本来的颜色,那股墨色顺着水流走形在不归堂的屋顶,复又万般无力的滑落在地。
柳长洲一瞬间想起了几次三番出现在他鼻尖的墨味儿!

但那人脸上的表情竟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

陆含章浑身淋得湿透了,才想起自己脚底下还放着一把伞。
他弯下腰,徒劳的撑起伞挡在自己头上,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竟毫无预兆的从嘴角涌出一口血来。他扭头呸了那口血,喘了口气,脸上浮起一层挂不住的笑:“柳师爷好手段。”

那原先素白的伞乍一被撑开,竟在漫天大雨里攒出了十几支含苞未放的白梅来,鼻尖似乎还隐隐萦绕梅香。
柳长洲还怔愣在对眼前人的震惊里,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你、你的头发……”

陆含章仿佛没听见似的,一言不发的转身往回走,胳膊却被一只冰凉修长的手紧紧攥住。他心里一股火蓦地腾天而起,只狠劲儿的甩开了那只手,结果却因为失去平衡而突然站立不稳,就要往下倒,被柳长洲一翻身从屋顶带了下来。

待到站定后,他打着伞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来,十分平静的道:“后会无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悲催的五鼎关居然在文里活不到两章~







第18章 君子藏器
兴许是寡妇朱点衣的毒舌杀伤力太强,起先藏在锥谷的士兵都以飞一般的速度好了起来。这寡妇天生心大,颇不把自己当外人,在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里迅速和一干汉子们打成一片,嘴里话说的比汉子们还要犀利豪放,竟隐隐然有成为“江南总兵第一寡妇”的架势。

方秉笔一边收拾将军帐里的东西,忙中拨冗的碰了碰柳长洲的胳膊:“爷,这些兵你打算怎么办?”他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声音,狐疑的转过头去看,就看见柳长洲手里还抓着杆毛笔,但笔尖点下去的地方都已经晕染了一大块黑色的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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