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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与影如同走马灯一样走过一遍遍,在极深处突然迸发出一股强烈刺眼的白光,那白光渐渐收敛后,中心出现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那身影一头泼墨长发随着微风轻轻浮在空中,眉目温婉,抬起一只手冲着他摆了摆,说:“什么时候,你想和我厮守的念头才能战胜你的苦衷?”
他心里漫上一股暖流,而那暖流还不待涌遍全身,就看见那人那一头长发极为突兀的换成了雪色,从眼角、嘴角开始有血流出来,整个人在逐渐变浅,变得透明,一点一点的消失。这时,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风连声招呼都没打,毫不留情的吹散了那剩余的最后一抹淡色。
最后的梦里,空空如也。
柳长洲惊出一身冷汗,浑身颤了一下,狠狠喘了一口气,挣扎着醒了过来。一睁开眼,这一觉竟一下子睡到了午后,窗前的日光都以西斜。
他抬起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心想真是有些讽刺。
人谓“午梦千山,窗阴一箭”这种体会,恐怕也只会出现在隐士的栖居里,他一个日日奔走在尘俗中的凡夫俗子,竟也不期然有了这种好时候。只是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梦到这些东西,那几乎是他的前半生几个重要时期的剪影,浓缩了他前半生近乎全部的喜怒哀乐。
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又是几度秋梧扫地、黄鸟悲啼。前前后后不过才十年的光景,而往事已然不堪回首,徒留逆旅行人一声长叹……
我行未千里,山川已间之。
他摇了摇头,起身打算去看看地下粮仓的进度到了什么程度。结果他才起身到一半就被吓得重新跌了回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陆含章正半靠在床柱上,一只手上握着一卷书,低垂的眉目突然就和梦里那个身影严丝合缝的重合起来,令人有种梦中人步入现实的错觉。他忽的就有些庆幸,庆幸方才那些都只是梦,梦之外,白头发的陆含章还毫发未损。
柳长洲狐疑的道:“陆老板?”
陆含章抬起另一只手,眼神都懒得匀给他一个,波澜不惊道:“醒了?所以能松开了吗?”
柳长洲看过去,再次被惊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两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分外难舍难分的纠结在一起,陆含章那指缝间都已经被勒出了红痕,指尖都因为气血不周变得极为苍白,明显是被自己用手指夹棍夹出来的。
他极为尴尬的松开手,讪笑道:“陆老板什么时候来的?有事?”
陆含章丢了书,甩了甩自己那只手,递过来一张被揉的失却本来面目的纸团,示意柳长洲看完再说不迟。
柳长洲狐疑的打开那团纸,登时有些哭笑不得——那是经纶书院每月例行的处分告示。告示上唧唧歪歪说了一堆狗屁不通的东西,什么“有辱师门”之类的屁话,在最后结尾处用朱砂标出了重点,就是本院琴师陆含章与学生柳长洲,屡次缺课,败坏风纪,惩罚两人去打扫三余书堂,为期一月。
告示底部还画了一个结构清奇的押,是经纶书院的监院的大名。
按道理讲,陆含章这么一个不拘小节的性子,能被这几行字镇住,乖乖接受处罚那才叫搞笑。柳长洲他自己就更别提了,从来没人敢点名道姓的说“柳长洲滚去打扫书堂”这种拉仇恨的话,要是换个时候,他顶多赏这告示撰写者一个不屑的“哼”。
但十分见鬼的是,陆含章竟然拿着这个十分无足轻重的破玩意儿来找他,更见鬼的是,柳长洲自己居然第一次表现出了逆来顺受的体质!事实是他还有些小期待!
这两人难得第一次有点儿默契,还他娘的是意见一致的选择接受处分。
问题是,柳长洲才刚和这人约好,今年初雪时给他答复的,照眼下这情况,他看也不用等到初雪了。
其实他也根本不知道从现在起到初雪前还会有什么变化,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总还会发生些什么破糟事儿,更何况眼下粮的事也根本没有处理圆满。
柳长洲在心里给自己烧了一堆纸钱,燃烧完飘起来的灰十分讽刺得飘成了一行字:“柳长洲,字峣山,生年不详,卒于大庆元显三年十月。”他有些做贼心虚的抬眼去看陆含章的表情,只在他脸上读出了一重“扫就扫,反正又不会少我一块肉,正好本大爷很闲”的意思来。
柳长洲:“……”
哎牙怎么突然这么疼?
……大概是最近没有吃到人肉吧。
他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卷纸递过去,说:“呐,你要的字据。”
陆含章点点头,随手翻了翻,不知想起了什么,突兀的问道:“酒坊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柳长洲翻了个白眼,一摊手:“你觉得我跟你一样都很闲是不是?”
陆含章想起自家丝庄那个倒霉催的名字,仍旧有些啼笑皆非。他抖了抖手上的抵押条,抖出一连串“哗啦哗啦”的声音,想了想,说:“叫‘四味酒庄’吧。世间人生百味都浓缩在酸甜苦辣咸这五味里,而我手上这些人恐怕除了甜味,酸苦辣咸这四味尝了个遍,就叫‘四味’吧。”
柳长洲表示没有异议,他刚想象征性的表达一下他对这个名字的看法,就听见陆含章一脸肉疼的补了一句话:“按照准大柜卿云的逻辑,‘谢氏酒庄’,那还不如干脆叫‘黄得快酒庄’来的直接。”
柳长洲:“……”
经纶书院有整个华容最大的藏书楼,官方大名叫三余书堂。
古人云“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这三余乃是断句读书的好时候。大凡有所成就的人并不是比别人天资聪明多少,而是要比寻常人更懂得抓住藏在缝隙里的时间,这是三余书堂其为名最本初的意思。
不过在经纶这个纯粹用来坑爹的书院里,三余表示另一个意思——吃之余,喝之余,玩之余。吃喝玩之余跑去书堂里读一读书,诸位官二代的人生已经不能单纯用圆满来形容了,应该叫“逍遥”。
俩人默契十足的往三余书堂走,夕阳西下,并肩而行的影子长长,竟给人一种至此终年的错觉了。
第29章 千秋不移
天方才放亮,北城门的关卡处驶来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马车上拉着一个一人高的铁罐子。车夫手里握着皮鞭,眼珠子却在不安分的四处瞎转悠,嘴角抿得死紧,神情怪异,明明半垂在马车边缘的小腿并没有随着车马前行而前后晃荡,似乎肌肉僵死得固定在原处,十分惹人注目。
守关人当下扣住了这辆马车,带到了衙门里。
打开那大铁罐子一看,方秉笔顿时一脑门儿官司——只见那罐子里装着满满一罐子液体,隐隐发绿,在罐子底部还趴着一只纹丝不动的绿毛龟。那绿毛龟露在外侧的四肢表皮发皱,似乎极度脱水,没精打采的样子,仿佛即刻就要脱离千年王八的行列,跻身于占卜用的龟甲之流。
方秉笔一面叫人扣下了这个车夫和铁罐子,一面派人去经纶叫柳长洲。
那车夫“扑通”一下跪下来,头几乎要埋到胸前,颤着声音道:“小、小人只是替府上大老爷买回来一直龟,并、并没有别的用意。”
方秉笔心里直笑,这种不打自招的混账话简直都不用分辨真伪——一定有别的用意。
柳长洲是个冒名顶替的书生,他在经纶里假托这么一个身份也没什么特殊含义,纯粹是觉得有必要来书院这种附庸风雅的地方转一转。
陆含章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琴师。经纶里大多富贵人家,平时不事生产,专好琴棋书画一类的风雅事,于是乎在经纶里最受欢迎的课业,赋琴当排在第一位。
贺成帷死了爹,别说在书院里横着走,就是经纶的门槛他都跨不起,灰溜溜的夹着铺盖卷滚蛋了。书院里另一号人物,肾亏模样的刘子铭,瞬间觉得自己成为了盖世英雄一类的人物,是时候登上经纶的大舞台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酒肉之辈的情谊大概也就这么不值钱罢。
刘子铭惹是生非的能力一点儿不比贺成帷差,全书院能镇得住他的就一个柳长洲。他得罪过柳长洲,也知道这个人惹不起,但十分不幸的是,柳长洲平时根本不待在书院里。而且心思很贼的刘子铭发现,自从书院换了琴师以后,柳长洲近来只上过琴课,别的课一律看不到影子。
但是,今天的琴课他竟然没有来。
新来的琴师是个十分奇怪的男人。那男人一副病痨的模样,弱不禁风得厉害,像个死了一半最后却硬是没死成的半死鬼,上课也从来不循规蹈矩,不像是来上课的,反倒像是在家呆的无聊出来寻乐子的,一上他的课,刘子铭就有一种被当成猴耍的感觉。
那琴师上课似乎看心情,心情好的时候,抽风一样给在座的诸位来一段回文序调,手法极快,手指跟蝴蝶抖动翅膀一般在琴弦上蹁跹而跃,流畅的宫商角徵羽一泄而出,分外华丽。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可着一根琴弦糟蹋,说些貌似很有道理实则完全狗屁不通的琴律。
这天,新来的琴师大概心情不好也不差,自己袖着手往边上一站,要大家轮番弹奏一支曲子来听。只听那病痨鬼这么说:“古所谓‘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我相信在座诸位一定也有出人意料的地方值得借鉴。另外,监院前些日子已经贴出考核通知,所以这一回会算作参考记录在甲乙等里。”
他说完,从一旁取过一个木匣子打开来,接着道:“不过,我有个要求。”
只见那匣子里露出来一叠折叠整齐的字条,剪裁的大小一致,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差别。意思很明白了,抓阄。
稀奇。
等到刘子铭抽了一张,他打开那字条一看,顿时一脸菜色。只见那字条上并不是什么古琴调的名字,而是十分明白的几个大字——用脚弹奏。
刘子铭:“……”他眼珠子转了转,觉得今天兴许是个兴风作浪的好时候。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的弯腰做了个士子礼,貌似彬彬有礼的道:“学生不知,敢问山长平时有教学生用脚演奏过?”
周围顿时窃笑声一片。刘子铭伸长鸡脖子四下看了看,扫见周围同窗的字条上都是十分规矩的古曲名字,似乎就他一个人是这个坑爹的题目。
陆含章爱答不理得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道:“难不成教国学的山长没教过你何谓举一反三?”
刘子铭嘴角一抽,平时学院里的山长大多不会和他过不去,这琴师明摆着不买他的账。他坏心眼上来了:“学生愚昧,还请山长明示。”
春秋堂外响起一个声音,那人困意十足的道:“弹就弹,哪儿那么多废话?”
一大早就消失的柳长洲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十分隐晦的对陆含章比了个大拇指,两人心照不宣的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同时认为今天是教训这个孙子的好时候。
陆含章眉梢向上挑起,心情十分明媚的道:“就由柳峣山来示范罢。”
柳长洲:“……”说好的战友情谊呢?
他回过头来冲刘子铭笑了一下,说了一声:“刘傻子看好了。”
说罢便猝不及防的在自己书案的一角狠狠踩了一下,把那书案踩得一侧高高翘了起来,琴随着书案就立在了地上。这一脚还不够,他又用膝盖在那琴座上猛地顶了一下,整张琴画出半个弧形跃到了半空中,琴弦那一侧朝下整个翻了过来,一只踩着云纹缎面鞋的脚随后跟到,蜻蜓点水一般在十二琴弦上划过一串音阶,竟也流畅的好听了。
随着琴向下掉落,柳长洲就势向后弯下腰,换了条腿重新反着方向拨了一圈。在琴即将落地的瞬间,他脚尖在琴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