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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点衣扣着他手腕给他把了会儿脉,面无表情且理所当然地道:“应该是失控了,意思是你以后估计没有办法控制眼泪、口水,肌肉不听你使唤了。”
陆含章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那泪还是拼命往外淌。他干脆不管了,想了一会儿,才忧心忡忡地问道:“总不至于会沦落到大小便失禁的地步吧?”
朱点衣皱了皱眉:“说不好,病变都是逐步进展的,今天是眼泪,保不齐在什么时候就逐渐由头面部向躯体和四肢发展了。唔,你什么准备也不用做,你躺平了就行,不管多疼都别吱声,会干扰我。”
陆含章“嗯”了一声,从自己袖袋里摸出官府钤印交给朱点衣,起身往里间走,十分大爷地使唤道:“猪归你去买,给我点儿时间做一做心理准备,毕竟我是一个被蚊子叮一口都要灭它祖宗八辈儿的人。”
朱点衣一言不发地盯着那过于清瘦的背影看了半晌,迅雷不及掩耳地几步跨过去直接把陆含章劈晕了。陆含章“你”了一声,就十分窝囊兼而干脆利索地晕了过去。
她一扭头,对着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声:“谢掌柜的,出来吧。”
衙门后那丛万年枝后闪出来了忠厚老实的谢卿云。他接过陆含章,将他半扶半抱拖到榻上平放,才回过神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说:“多谢朱姑娘成全。”
朱点衣一直十分疑惑,为什么周围的人一个一个都宁愿为了榻上那人选择放弃自己。起先是柳江,几十年如一日的试药制药,临了了搭上了自己的命,换了陆含章顶多十年的寿命。
她对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一知半解,无非是一命抵一命了。
但她对谢卿云此一举十分不解。
在医家人眼里,好命贱命都是命,没有用一条好命去换一条烂命的道理。
那日她扶着陆含章回到家里,离开的时候被谢卿云叫住了,就是那天,这个平时总低调得容易叫人忽略的男人,在得知“换髓”这一术的存在后,求了她很长时间。
她方才试探性地问陆含章,问他要用什么来换,她没想到他会用“猪”这种畜生来回答她,不知是活下来的愿望太强大,强大到要泯灭人和畜生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也无所谓,还是单纯因为不忍心伤害任何人。
这个平时看上去将一切都视为过眼云烟的男人不得不让她侧目而视,他把她叫来衙门里而不是家里,无非是想瞒着谢卿云和谢一桐哥俩罢了。实际上,畜生骨髓换给了人,这种手法前所未有,她到不介意试一试,但如果前提是这么多人都在为这个人牺牲自己,那就逼着她只能成功,不能要这么多人的牺牲都打了水漂。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眼看向谢卿云,说:“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谢卿云握住陆含章冰凉的手,锲而不舍地来回揉搓,试图靠这种徒劳的方式为陆含章取暖。听到这句话后,这耿直的管家小心翼翼地笑了。在他脸上突然出现一种名为幸福的光彩来,整个人突然都十分生动。
他轻声道:“我们东家跟我不一样,他在人间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放下。而对于我来说,不用看着他先我一步闭眼,这一辈子就是圆满。但愿有朝一日,我在黄泉路上等到他时,他比现在要无拘无束。”
朱点衣把头转到一侧,低声道:“我知道了。我再说一次,换髓之术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因为只有一个我,不能同时为两个人合骨止血。所以……我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留你性命。”
就在这时,榻上的人挣扎了一下,睁开了眼睛——朱点衣那一手刀的效力太差,只能管这么长时间。她还不等陆含章有所反应,直接上手三两下把陆含章全身几大关节噼里啪啦卸了个光,疼地陆含章冷汗直流。
陆含章什么劲儿都使不上,只冷冷地看向朱点衣:“你敢!”他方才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些话,一睁开眼便看见谢卿云守在床头,稍微一想就想了个全。但十分操蛋的是,他那话里不管有多少威胁,都只是虚张声势、不足为惧罢了——他连最起码的反抗能力都没有。
这种苍茫无力感瞬间叫他回想起了多年前,他初入士林却被陆辅之挑断手脚筋的时候。那时候的他除了无能为力,还有滔天的恨意。
仿佛冥冥之中有只十分不得人待见的手,一次又一次得在他行将褪变的时候将他丢回了生命的起点。四周还有个十分惹人厌的声音,那声音在嘲笑他他这前半生的修行都变成了一种白费、一种徒劳。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爱他、尊重他的方式都这么歇斯底里?
朱点衣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送佛送到西,一下子把陆含章的下颌骨直接掰脱了位,一来防止他疼到极致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一来防止他直接咬舌自尽,简单粗暴道:“我就敢给你看!”
陆含章活到半辈子,从没有哪一次像眼下这样狼狈过。
他眼睁睁看着朱点衣手起刀落地剖开了谢卿云的大腿,如同庖丁解牛一般绕着骨与骨之间的缝隙,动作十分娴熟地取出了谢卿云的大腿骨,接下来如法炮制,以同样的手法掏空了谢卿云身上所有的骨髓骨。
他费力地扭头去看已经不成人形的谢卿云,那一身被离断得面目全非的肉十分无力地漂浮在血水里,自断口处还不断有血液不停的涌出来,洇染了花厅侧房几乎全部的青石板。
疼地满头大汗的谢卿云最后看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嘴唇,只留下了两个字:“宣城。”
朱点衣狠了狠心,从怀里掏出了把不知名的粉末,一股脑的抛洒了上去。地上的人带着最后一抹笑,一忽儿化作了一阵风。
那阵风一路拂过珠帘,义无反顾地撞进了窗外那枝白梅里,惊起一地残香,叫陆含章想起了先时那把伞面上遇水会绽放白梅图案的素色竹骨伞。
一股巨大的悲伤蓦地从心口升起,锥心刺骨的痛楚猝不及防地涌上来,喉头一口腥甜不受人控制地溢出嘴角,陆含章回头看已经定格的血腥无比的画面,忽地觉得……心里增添了许多岁月。
原来他一路走走停停,风水都轮番流转了许多轮回。
一个人的脱胎换骨,总是建立在一起又一起接连不断的死别上。
先是双亲的猝然离世,叫他懂得何谓“炎炎者灭,隆隆者绝。”叫他在初入士林的少年时候便学会了如何含章而不露。
再是素未谋面的柳江的消失,叫他知道在这世上,一个人身上最惊艳无比的东西,永远不是精明处世之道,而是最朴实无华的真心。
这一回,陪伴了他走过许许多多春夏秋冬的谢卿云当着他的面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纷乱复杂的人间了,好似多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白吃了,多年的酸甜苦辣咸都白尝了,多年的喜怒哀乐都白经历了——
那些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疯长的毒,到最后全都阴差阳错地陷害了别人。
他就笑了,合着眼角不受控制流淌下来的眼泪,模样十分狼狈。
接下来就轮到了他自己。
也许是再没有任何力气控制脸上的表情,他全程都面无表情。但感觉却不是麻木的,疼,无法忍受的疼,常人难以想象的疼。
每每在他疼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朱点衣就毫不留情地在他人中上狠狠掐一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他对于自己这一次的换髓刻骨铭心。
锐利的刀锋不断割在皮肉上的痛,和尖头的锥子钻在骨头上的痛,都是一种名副其实的刺骨的疼。他觉得一刻钟的时间都仿佛被人无限拉长了千万倍,而后他听见朱点衣说:“行了。”
而后他就晕了过去,原来……所谓的“脱胎换骨”是这样的。
元显六年注定是不太平靖的一年。
北狄百万雄师如同鬼魅一般从寒石山的四面八方压过来时,柳长洲收到了朝廷发来的第九封诏书:死守待援。
还有刚刚寄到的一封信,那信上只有一行字。
陆含章在信里这么问他——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援兵不至,九万人对阵百万雄师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在那信上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而后将那信纸撕了个稀巴烂,扬手将碎屑洒在了半空中,手起刀落地将自己最后的脉脉柔情赶尽杀绝,沉声道:“我江北好儿郎,视死如归,共赴国难!”
寒石山下早已是剑拔弩张,只差一声战鼓擂动,彼此就要短兵相接。
北风卷着雪花劈头盖脸直接砸下来,乌云北渡寒石山,而后,地下传来一阵十分剧烈的异动。
几乎是一瞬间,寒石山顶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浓烈的黑烟。那黑烟源源不断地从寒石山顶冒将出来,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拢在山顶四围。前后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寒石山从山顶至山脚突兀地裂开几条狭长的缝隙,在那缝隙里十分神奇地窜出不计其数的透明花朵来,一瞬间就将寒石山遮蔽地严严实实。
而后,寒石山就像是一头巨大的猛兽,方才结束了漫长而无聊的冬眠,苏醒了,要伸个懒腰抖擞精神一样,高高低低的山体都开始往下掉落奇形怪状的石块。那些巨石连绵不断的滚落下来,一路与固定不动的山体磕磕绊绊,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响回荡在四周,都给人一种人会与造化一同毁灭的错觉。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一奇怪的变故止于山崩的时候,在大庆与北狄军队之间的空地上十分突兀地裂开一条横向狭长的缝,那缝仿佛被两只手极力撕扯,眨眼就从巴掌宽裂开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并且地动持续到这会儿,居然十分通人性的停了下来,乖乖地退散了,仿佛它本次出场的使命就是保护大庆似的。
柳长洲眯着眼打量了会儿,凝神静气,抬手示意身后已经不抱任何生还希望的士卒按兵不动——他并不觉得这是老天爷在暗中帮衬大庆,帮衬他,他们好像只是踩了狗屎运,碰上了百年难遇的地动。
更大的声响猝然来临,天与地都开始剧烈的颤抖,寒石山上的浓烟终于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
岩浆。
炙热的岩浆裹着无数碎石,一路毫无阻拦得从高处顺流而下,一点一点的将长年被雪的寒石山染上了火焰的颜色,叫整个寒石山化身为一丛流动的篝火。随着岩浆一路滚滚而下,先时那些透明的花上流动的红色光晕骤然加深,到后来就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岩浆的队伍,与焰流天衣无缝地柔和在了一起。
北风里有浓浓的硫磺的味道。
北狄排列得井然有序的队伍开始慌乱,求生的意识逼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往南侧前进。队伍太庞大,队尾的人持续往后压缩,队首的人不出预料的往那鸿沟里掉,只是眨眼的功夫,百万人的队伍已经齐刷刷被削去了一成。
人命在天灾面前,如此贱如草芥。
那岩浆流动极为缓慢,一寸一寸地往前推进,冷酷无情得如同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终于跋涉到了与人群接壤的地方。一时间,惨绝人寰的哀鸣声加入了四周未曾停歇的石块撞击声里,听得人心有戚戚。
整个北狄的方阵如同被放置在砧板上的肉,后被岩浆吞噬,前被鸿沟欺凌,缩水的速度肉眼可见得快了起来。
一身戎装的柳长洲深深吸了口气,只吸进了一口混合着硫磺味道的浓烟。他缓缓抬起右手,带翻了放置在一侧的云梯。那云梯倒下来,恰好架在了那道鸿沟之上,给了北狄敌人一个生还的通道。
沙行气愤地手拍城墙,恨铁不成钢地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小将军不要心软犹豫,难道真的坐视这帮来意不善的敌人踩过我们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