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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让一切暴露在光明中,蜡烛的火光实在太过微弱,数量也过於稀少。
但爱尔菲缇娜并未感到不安。
只要看得到眼前的景象就好。
只要看得到伫立於自己身旁的背影。
只要这双眼眸里映照著他的背影,她就一无所惧。就算被黑暗包围,就算全世界都被幽禁於幽暗中。
他的身材绝对称不上魁梧,跟其他男子相比,甚至可说有些矮小。但对爱尔菲缇娜而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却显得非常宽阔。
或许那是被他收留时的回忆所造成的错觉。
空腹与脱水状态使得意识模糊。那时,她只感到他背负自己行走的背脊。她还记得宽阔而温暖的背脊触感十分舒服。
爱尔菲缇娜内心默想。
自己一定是从那时起就一直凝视这个人的背影。
仅仅凝视这个人的背影活到现在。
安心、意义、目的、喜悦。
所有东西──爱尔菲缇娜生存所需的一切尽在那里。那就够了,她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只要看著他的背影,她的世界就了无遗憾。
「……爱尔菲缇娜。」
他回头,确认似的再度呼唤她的名字。
出现那里的并不是人类原本的「脸孔」。
──而是面具。
一张黑黝黝的假面覆盖住原本的脸孔。
打从两人相遇起,从未改变的脸孔。因为是人造品,既不会衰老,亦不会被情感扭曲。
那个单调的样式,在某些人眼中或许是非常滑稽的东西。唯一堪称为造型的,就只有为了传递视线与声音所穿凿的三个长孔──眼睛与嘴巴。没有任何其他装饰,甚至像是个极端抽象的骷髅头。
可是,从第一次相遇开始,爱尔菲缇娜就未曾有过恶心或不愉快的感觉。只要看著那张光滑奇异的脸,她的心中就会感到不可思议的宁静。
不,也许不是因为那张面具本身,而是由於隐藏在眼窝深处的瞳孔。
翡翠色的瞳孔在随意刻成的孔洞深处闪烁,宛如宝玉般柔美。即便隔著面具仍清晰传来的?柔,总是令她感到心弦震动般的喜悦。
「……你会帮我吧?」他以跟年纪不相称的沉稳口气问道。
不,爱尔菲缇娜并不晓得他的年纪。事实上,别说是他的长相,她对他的一切几乎都一无所知。她只知道那个宽阔的背影……还有他的温柔;但对爱尔菲缇娜而言,那就够了。
「爱尔菲缇娜……你会帮我吧?」
面对他的执意询问,爱尔菲缇娜移开视线。
她不知该如何拒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觉得……自己没有才干,根本不认为自己能够肩负他所说的重任。她并不像他有坚强的意志,也不像他那么温柔,更没有聪明才智。跟他的器量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那个……我……我……」
可是……她说不出口,无法拒绝。
对爱尔菲缇娜来说,背叛他的期待是极为恐怖之事。他是她的唯一,若是无法帮他,便如同失去生存意义。
不知他如何看待爱尔菲缇娜的迟疑……假面男轻轻点头。
「这的确是欺骗大家,但它的效果应该足以弥补欺瞒之罪吧?」
尽管只有一刹那,但敏感的爱尔菲缇娜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犹豫。
说谎。犯罪。
那绝对不值得称许,那是卑鄙的行为;然而,那也是必要的事。光是在美丽的高处畅谈精美辞藻没有任何意义。从圣人的纯净口里编织出的话语,没有半点真实性。引导人们穿越憎恨与绝望的幽谷求生……那绝对不是一件美丽的事情。
所以他要说谎。
为了拯救人们、为了引导他们的善意谎言。不论多么痛苦、多么哀伤,他仍然选择说谎,然後在没有表情的那张面具下,独自承担那项罪孽。
然而……若是有他陷落的泥沼,她也想共同身陷其中。
爱尔菲缇娜如此深切认为。
「没问题,你很有魅力喔。」
她感觉面具下的他在微笑。
「我……」
爱尔菲缇娜住口不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话就是绝对,如果他这么说,那就不会错。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否定,只要他这么说,那就是正确的。因为他才是无法撼动的唯一真实。
──爱尔菲缇娜根据过去经验知道,只要在心中不断催眠自己,自信就会自然涌出。
(……对,我很有魅力。)
「没问题,你办得到的。」
(……对,我办得到的。)
对自己反覆施加咒语,那是她内心覆盖的面具。
忽然……他的语调变了。
「爱尔菲缇娜……你帮帮我好吗?」
彷佛在拜托亲密友人一桩小事。
那句话朝仅剩最後一丝踌躇的她背後推了一把。
──你帮帮我好吗?
那句话在脑中反刍,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後终於开口:
「……好。」
简短但明确的承诺。
只不过,尽管如此……她对自己的回应仍因犹豫而微微颤抖,暗自感到羞愧。
第一章 异教检察官
就算凝目而视,也看不见对岸。
眼底净是拍打著小浪花的水面,能见度极差。即使在大晴天,「距离」这堵高墙仍阻挡视线抵达对岸,如今再加上白色的薄雾,视野变得更为狭窄。
这里经常起雾乃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如果连对岸的影子都看不见,不免会让渡河者心生不安。若是第一次坐船,那种不安自然更加浓烈。
然而……那个少女却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哇……海洋看起来是不是也像这样啊?」
整齐盘起的金色秀发非常耀眼,那是在莱邦王国的王公贵族里甚为常见的发色。
最近,向往贵族的庶民们也很流行将头发染成金色,但这个少女的头发应该是天生如此。鲜艳的色彩中带有缓缓的层次感。不同於染料塑造的仿冒品,天生的金发会被阳光烤焦,有些贵族甚至会为此重新染发……但这个少女的微卷头发却因那种色调变化而显得更加鲜艳。
年龄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
少女充满好奇心的表情里,有著和岁数相称……不,应该是超乎水准的可爱与娇憨,但她的特殊并不仅止於此。不知是否因为她的娇小身形很适合亚麻色与红色的旅行装束,抑或是因为有点丹凤眼的蓝眸……那个少女让人联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野猫。
「我是有听过海洋的香味不太一样。」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在少女身侧回答。
一头及腰黑发,加上同样黑色的长外套,乍看下很阴郁的打扮,这名女子却意外给人一种慵懒的气氛。
如果她也是猫,那就是吃饱喝足後,在阳光下打盹的家猫。光是看著她,就会让人沉浸在莫名的幸福中。
「香味?」
「我曾经听爸爸说过,河水跟海水的味道不一样。」
「就是盐水跟淡水嘛?味道应该没差吧?」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脖子微偏的金发少女旁,黑发女子也摆出一模一样的侧头姿势。
「反正,意思就是海洋跟河川里流的水不一样罗?啊,不过河川跟海洋是连在一起的吧?」
「听说是那样。」
「那不会混在一起吗?比如海水的咸味变淡之类的。」
「不知道耶,真的很奇怪呢……」》
若让海边长大的人听见,不知会抱头苦思,或是会捧腹大笑的这段对话,两人一面正经八百地讨论,一面眺望眼前的景色。
眼前是连对岸都看不见的巨大──河川。
********
摩斯包古河。
位於莱邦王国西方的大河,区分王国内边境与外边境的天然屏障。
不少人看到达斯特宾大陆五大名川之一的摩斯包古河,会误以为它是海洋或巨湖。虽然水流平缓,但使用马匹或牛只的动力船也要花一整天才能渡过,假使是摇橹或打桨的小型人力船,甚至得耗费三天。
话虽如此,只要是时势所趋,人类这种生物便会勇往直前。
只要渡过这条河,交易就能大幅进展。相较於狭窄但湍急的上游,或是去穿越无数的支流,选择水流极度缓慢的主流反而比较轻松;不过,这也只是比较之下的结果。
总而言之……这里因此兴建许多渡口,周围也聚集了许多等船的旅客,不知何时出现了以该河为名的城市。
那就是「东摩斯包古」与「西摩斯包古」──位於河流东西两岸的商业之都。
东摩斯包古的第四码头。
这里主要是停靠载客船。载客船也分为许多种,小至数人乘坐的小舟,大至贵族前往王都参拜时搭乘的大型船,呈现有如船舶展的样貌。
一辆黑色马车正停靠在其中一隅──第四码头的候船室旁。
那是一辆在边境随处可见的小型旅行马车。
但只要仔细一看,或许就会发现那辆马车有些古怪。若是再仔细端详,便会察觉那个黑色车身有许多一般旅行马车所看不到的装备──军用马车才有的装备。
「夏侬哥……真慢耶。」
金发少女靠在涂了防火涂料的乘客室说道。
少女的名字是帕希菲卡──帕希菲卡?卡苏鲁。
芳龄十五岁,她是卡苏鲁家的次女及老么,家族成员包括一个哥哥跟一个姊姊。个性开朗豁达,有一点强势。喜欢的食物是鸡蛋料理,兴趣是和哥哥斗嘴……等等。
如果省略某一点不谈,刚才所列举的一切也不过就是个不值一提、极度平凡的少女罢了。然而,对於她跟她的兄姊……还有其他广大群众而言,那一点就是问题所在。
「听说因为涨水期的船次减少,船资行情变高,所以交涉相当困难。」
在马车前头一边喂马匹吃叶子,一边回答的是个黑发女子──拉蔻儿。
「贵是因为整辆马车都要上船吧。」
三个人再加上一辆马车跟四匹马,船资当然便宜不了。事实上,他们也曾考虑过卖掉马匹,到对岸重新采购……最後因拉蔻儿反对而作罢。
很多人将马视为一种交通工具,但拉蔻儿却非常疼爱这四匹跟随他们旅行一年多的马。
当拉蔻儿泪眼汪汪地说:「难得它们为我们努力到现在……」帕希菲卡和她哥哥──夏侬也拿她没辙,只好从钱包里硬挤出一点钱,将整辆马车运到对岸……
「不过……如果考虑采购新马的差额,结果也差不了多少吧……啊,终於回来了。」
拉蔻儿随著帕希菲卡的视线回头望去。
一名青年分别映照在她们蓝色与黑色的眼里。他背对摩斯包古河川船舶公会的事务所,朝她们笔直走来。
女子般的黑长发以白布条随便扎起,身上罩著一件黑外套。虽然穿著很普通的旅行装束,但腰际晃动的长刀──称为「太刀」的单刃刀,却带著某种异国风情。
年龄约莫二十岁。然而,可能因为他那无精打采的眼神,少了年轻人应有的霸气,相较之下多了一份像是有点看透事理……或者又像睥睨世事的异样稳重感。
夏侬·卡苏鲁。
那是他的名字。他是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也是年长帕希菲卡五岁的哥哥。同时……对某些族群而言,他们讽刺地称他为「守护者」(Guardian)。
「太慢了啦,夏侬哥!」
「不满的话,你自己去!每次都把这种麻烦事推给我。」
夏侬不耐烦地反驳帕希菲卡的抱怨。
「因为钱包是夏侬哥在管呀。」
「又不是我自己想拿的。」
夏侬对怀里囊空如洗的钱包感到羞赧,一面如此应道。
他并非特别善於理财,但就金钱观来看,别说是帕希菲卡,就连双胞胎姊姊也不能信任。帕希菲卡花钱如流水,拉蔻儿虽然通晓许多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