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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雷欧都不理我呀。”帕希菲卡闹脾气地说。
“不,那是……”
看着再度转开视线的雷欧……帕希菲卡的表情突然缓和。
“……是吗?”
那种笑脸就像放弃了什么东西。
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哭泣,只不过像是有所顿悟,然后全盘接受的那种温柔、疲惫的笑脸。
“你好像都知道了。唉,那也难怪会讨厌我……但其实我也不想欺骗雷欧喔,真的!所以,至少让我说声谢谢。”
“我——”
“没关系,”制止正想开口的雷欧,帕希菲卡微微一笑。“谢谢,不光是草药的事。这几天很快乐喔……”
如此说完,帕希菲卡转身走进屋内。
“……什么?”
丽塔婆婆一头雾水地问,但雷欧只是摇摇头。摇摇头……但仍然挥不去表情里的苦恼与困惑,他呻吟似的说:
“我这个无可救药的小丑……”
※※※※※
正在替院子里栽种的草药浇水时……猛然感觉背后传来一股气息,德伊鲁回头一看。
黑外套加上黑长发,一时竟在那个姿态里感到死神般的凄惨气息,德伊鲁也为自己内心的震撼深感意外。尽管……平常看起来只是一个温吞吞的女子,德伊鲁也知道她绝非如此简单。
“……是你吗?”
德伊鲁叹息似的对拉蔻儿说。仿佛畏惧她的目光,他又回头继续浇水。
“你妹妹后来情况如何?”
德伊鲁调制好帕希菲卡的解毒剂,就匆匆逃离索罗桑家。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理由。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无法接受那时的女婴以十五岁的姿态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
“多亏您的治疗,她已经完全康复了。她原本想亲自前来道谢,是我擅自把她留在家里。”
“是吗……”
拉蔻儿没有继续说,也没有催他回应,只是静静凝视德伊鲁浇水的背影。
沉闷的寂静中,只有滴落土壤的水声横亘在两人间。
“……喏,你觉得怎样?”终于……德伊鲁望着渗入士里的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
“什么事?”
“我的事。你也觉得我很傻吗?觉得我是软弱的人吗?”
崩塌的正义。
帕希菲卡——废弃公主仍在人世的事实无法安抚他,因为那无法消除自己曾经打算杀死无辜婴儿……到最后都无法打消那个念头的事实。
“为了什么正义、骑士精神而横冲直撞……最后居然走上这条路。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义。”
“正如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想法。大家都是按照自己的正义行动。然而……要贯彻一种正义,就等于要击溃其他有利害冲突的正义。”
“不,我早就知道了,那种事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以为自己可以看破一切……”
“但是,那一天……将你妹妹扔进谷底时,我终于发现了,我什么都没有看破。只不过死赖着根本不存在的正义,单方面地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我很害怕那种事,深怕自己为了贯彻正义,必须做出某种无法挽回的蛮横行为。”
拉蔻儿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
“除了致谢以外……我妹妹有留言给您。”
语气里含有少许……只有少许的深意。假使换成其他时间,可能不会察觉那种抑扬顿挫。
但德伊鲁明白了。
那个少女知道德伊鲁曾经想要杀她,所谓的留言,大概就是对那件事的评论。
“……是什么?”
浇水声突然停顿。
德伊鲁杵在原地等待。
是审判他的话语?还是贵备他的话语?或是……赦免他的话语?
什么都好。不论是什么话语,即使是万劫不复的谩骂,他也决定概括承受。
在“正义”这个词汇的庇护下,对自己的残暴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的自己,有承受那些结果的责任。
“……‘对不起’。”
“…………!?”
听见大出意料之外的话语,德伊鲁不禁回头。
然后在刹那间醒悟了。
那个少女——帕希菲卡既没有谴责也没有怒叱他,只不过是对负责除掉自己而人生大乱的德伊鲁道歉。
没有身为被害者的弹劾或宽恕,那个少女反而是以加害者的身分谢罪。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对德伊鲁没有任何责任。尽管如此仍毅然开口道歉,想必是因为她很清楚,任何被害者的话语都无法减轻他内心的重担。
然而——
“……为什么……”
德伊鲁呻吟似的低语,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是十五岁少女的气量吗?实在难以置信,而且那个少女完全不在乎他所犯下的过错。仍旧很高兴知道他还活着。
“……这么费心,令我愧不敢当。如果她当面向我道歉,说不定我会羞愧得上吊自杀。就连那样的少女都这么坚强、这么有气量……我……果然是软弱的人……”
当初他只要自己再多思考一下就好了。
关于自我正义,只要不停思考就好了。不论多么不安、多么痛苦,也不该肆意挥霍自我正义与骑士精神,而应该一步一步地思索自己的道路是否正确,并且好好地活下去。
“你的确是个软弱的人,”拉蔻儿说道:“但我想是值得自豪的软弱。”
拉蔻儿后面那句话让德伊鲁拾起头来。
“正因为软弱,才能温柔;正因为软弱,才能致力让自己坚强。大家都是因为软弱,才产生羁绊;因为软弱,才会拼命思考、为他人着想。”
“…………”
“真正坚强的人,绝对不是舍弃软弱的人,而是先承认自己的软弱,再建立自己的坚强……这是我妈妈说的。”
德伊鲁正想开口……但思绪无法化为言语,最后选择了其他的话题。
“……你们父母是明知你妹妹的来历。还决定收养她的吗?”
“是的。”
“……真想见见他们。”
“他们已经去世了。”
“……是吗?真可惜。”德伊鲁打从心底如此认为。
“我们今天就会离开村子,老实说,在这里待太久了。在这里待太久的话.别说是刺客,搞不好会招来更可怕的东西。”
德伊鲁对拉蔻儿的说法皱眉反问:“可怕的东西……?”
“追杀我妹妹的并非只有人类。”拉蔻儿的语气依旧平淡。
※※※※※
在他人的催促下开门走进房间后……突然被一把抱住。
“哎呀哎呀哎呀,你终于来了,柏拉赫大人!”
简直就像看见许久不见的宝贝儿子或乖孙……或者像抚摸心爱的宠物……对方亲昵地磨蹭克里斯的头发和脸颊,令他不知所措。
基本上,他非常不习惯被他人触碰(在各种意义上)。
不但不习惯被人触碰,也不习惯触碰别人。他非常纳闷,因为他所知道的手,都是用来攻击、斗殴和箝制。
“请问……呃……”
那个三十五、六岁的丰满女性(似乎是服侍佛尔西斯的侍女领班)。离开一脸困窘的克里斯,笑盈盈地说:“烤饼刚好出炉呢,这是我露琪亚的拿手好菜,请您千万要尝尝看。啊啊,对了对了,这儿还有洛西和基杰沛出产的茶叶,您喜欢哪一种?”
“不,请不要费心——”
“不行!”名叫露琪亚的女性中气十足地说:“要是对殿下的救命恩人柏拉赫大人招待不周,奴婢将成为宫廷里的笑柄!”
侍女领班——露琪亚后方待命的侍女们,简直就像事先讲好似的一起点头。
“露琪亚,他很困扰喔。”坐在沙发上的莱邦王国王子佛尔西斯苦笑着插嘴。
原本就是看起来柔弱、文静的少年。在强势的露琪亚面前显得更加楚楚可怜……纤细。这方面大概遗传自母亲。
“就喝洛西产的茶吧。”
“是,殿下,奴婢立刻准备。”露琪亚说完,终于松开克里斯,退出房外。两名侍女则留在房内,以备不时之需。
“抱歉……克里斯多福。她原本是我的奶妈,向来很喜欢照顾他人——”
“不,呃……其实也不会令人感到不舒服。”发现自己并非客套,而是真心如此认为——克里斯感到十分惊讶。
“这些暂且不提,殿……不,佛尔西斯大人,属下想跟您私下说几句话。”克里斯一向待在房间角落的两名侍女说道。
“是什么机密吗?”
“可能不太适合女士们听。”
佛尔西斯点点头.吩咐侍女们离开。亲切的侍女们对主人与克里斯微笑施礼后。走出了室外。
克里斯确认她们的气息远离后,就直接切入正题。
“是关于上次的暗杀事件。”
在王宫舞会上。克里斯击倒了袭击佛尔西斯的暗杀者。因为这件事,佛尔西斯对克里斯信任感顿时大增。男爵夫人告诉他。在宫里多多结交朋友是件好事……但即使不是这个原因,佛尔西斯对自己充满信赖的目光,除了让克里斯难为情外,也多少有些愉快的感觉。
然而……“拯救王子的少年贵族”一事在宫内传开后。增加他私下调查的困难度也是事实。妮蕾狄亚·普雷辛等人据说也写了好几封信到柏拉赫宅第,大概是相当中意他。
“虽然很难启齿,”克里斯尽量以公式化的口吻说道:“可能是布雷登公爵的手下,不过在我审问前就死了。”
“死了?”佛尔西斯的表情一黯。
就连袭击自己的暗杀者死亡,都能让他出现这种表情,这不也是一种坚强吗?克里斯近来开始如此认为。尽管生长环境全然不同,佛尔西斯与那名少女仍有相似的地方,果然是双胞胎之故吗?
“暗杀前好像吃了慢性毒药,应该是打算事成后再服用解毒剂。王公贵族的暗杀者经常使用这种手法。以免被拷问时泄漏幕后主使者。”
事实上,克里斯隶属的特殊部队执拗之矢。也曾有一段时期在暗杀任务时采用这种方法。不过,随着创立人——前任柏拉赫男爵的去世,男爵夫人艾伊丽丝继任部队管理者后,便取消了。
“据说是拜托养母赎身……那名女子曾经在布雷登公爵出资的公娼馆‘灼热宫’(Glow Palace)工作。那里原本是布雷登公爵为了政治应酬所建,其中也有受过一些暗杀训练的娼妓。”
“……真是残酷。”
“的确。虽然没有确切证据,可是关于公爵暗杀佛尔西斯大人的意图——”
佛尔西斯突然抬手制止克里斯。
“这件事就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您说什么?”
“布雷登公爵……叔叔从以前就一直视我为继承王位的阻碍,把我当成眼中钉。其实以前也有两次差点丧命。”
“这件事……陛下跟爱尔梅雅王妃知道吗?”
“母亲大人应该不知道,父亲大人……可能发现了吧。”
“…………”克里斯不知该如何接口。
“只不过.以前并没有直接派遣暗杀者,做法比较低调……最近因为父亲大人好像也默认了叔叔的行为,这次才
会这么明目张胆吧?我觉得现在暗杀我也没有意义,但叔叔他该怎么说才好……对这种事非常固执。”
克里斯也听过布雷登公爵的传闻,人们谈到他时必定会加上“好色”、“傲慢”、“偏执狂”这些形容词。原本在阶级上就具有这类倾向的贵族们都如此认为,可以想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堪称是将支配阶级代代延续的“腐败”具体化的人物。
“可是如果放任不管,佛尔西斯大人的人身安全——”
“你不会保护我吗?”
佛尔西斯的语气仿佛在询同明日的天气,克里斯顿时沉默不语。他确实是个好人……这个王子若不是极具胆识,就是完全状况外的傻瓜蛋。
“……佛尔西斯大人,请恕属下直言,您太轻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