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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这事儿估计他知道也装不知道。貔貅是我姑父和姑姑的,但我姑姑基本不管,所以其实是吴成刚的。”
蓝田想了想:“吴成刚的貔貅,就是卖各种高仿品?”
“嗯,一开始,东西是卖给马陶山的人,规模也很小。哪家的银杯子砸坏了,重新买一套太贵,就让吴成刚弄一只假的来凑数。后来钱越来越紧张,像汽车、药物、食物还是得买货真价实的,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都找吴成刚。貔貅的生意越做越大,整个马陶山的人都知道这个规矩,谁都不会说出去,但看见这个图案就明白了。”
“这么辛苦地维持个假象,又何必呢?”
老猫摩挲着名贵桌子上的涂鸦,道:“这桌子,是我们祖上留下来的,听说卖了够在山下买一套公寓。这样的东西,马陶山没多少了,但外面的人以为这里每一块草皮都藏着宝呢。马陶山穷得什么都没有,就剩下这些传说了。只要外面的人还相信,那马陶山的企业还能出去借贷、谈买卖,或者像刑家那样,攀上了纪建达这种有权势的人。对外人来说,这是打肿脸皮充胖子,但对马陶山,这才是活下去唯一的路啊。”
现实如此荒谬,蓝田只觉得好笑——没想到,纪建达才是被高攀的那个,老纪要知道马陶山的底细,还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但想深一层,纪建达非常精明,不可能掉这么个坑里,或许他根本就心知肚明,只是和邢家互相利用,只要马陶山的牛皮不被拆穿,那么它本身的声誉和威信,就是一个深厚的资本。
说到底,这只是高层人相互哄抬、榨取利益的共同谎言而已。
蓝田:“对马陶山来说,脸就是一切。所以出了杀人案,他们不先担心自家孩子的安全,却去阻扰警方深入调查,然后派你出去四处招摇,要挽回马陶山的形象。”
老猫看着浓雾萦绕的大湖,道:“'苗家人人都认定苗以其是继承人,他死了之后,家里人心惶惶。我爸没怎样,吴成刚却急疯了。马陶山不能乱,乱了他那盘大买卖的根基就没了,要马陶山不乱,首先苗家不可以乱。所以他劝我回家,把这摊子接下来,先稳住苗家。”
蓝田不由得对吴成刚刮目相看。这么说来,苗稀南只是苗家的脸面,实际支撑苗家、甚至是整个马陶山的,其实是他们的入赘姑爷吴成刚啊。蓝田不知道吴成刚找过老猫几次,但他在婚礼上就见过他们俩密谈。或许,就在那个时候,老猫已经决定要回家了。
蓝田道:“你姑姑把你看成是苗以其的竞争者,吴成刚却不那么想,你回去了,对他反而有利。但你姑姑不反对吗?”
老猫嘲道:“她反对管什么用?真正养家的是吴成刚。貔貅的事儿,她从来是不沾手的,觉得脏,甚至也不让苗以其掺乎进去。她是有教养的淑女、虔诚的教徒,弄虚作假的事儿是决不肯做的,吴成刚爱怎么下作就怎么下作,她自己有真的皮裘穿就好了。”
蓝田笑道:“嗯,她是马陶山最后一个贵妇啊。”回忆起苗家客厅里的情景,苗稀秋、苗稀南和苗以其无论气质和谈吐都更像一家人,而老猫跟他们完全不是一路的。
这时候,他脑子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苗以其虽然掌权,但管理的只是个连年负债的鸡肋企业,他这个继承人是个山寨货;但老猫完全不一样,他对貔貅的各种道道了如指掌,之前那些假花也是一眼就发现了,这么说来……
蓝田千头万绪,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慢着——今天你知道我会来,肯定是费南告诉你的,妈的,费南在这买卖里也插上一手了。”
老猫笑道:“那是当然的,整个马陶山,还有比这里更好的聚集地吗。要传递消息、谈生意,都是费南给免费提供场地的啊。”
蓝田一边整理脑里的信息,一边道:“既然费南跟吴成刚是一伙的,你跟费南那么近,那么你——”
老猫眉毛一挑,正要说话,蓝田却阻止了他。
“你早就在里面了。你是貔貅——吴成刚的继承人?!”
老猫笑了起来:“吴成刚跟我爸那样的老古董不同,他才不管什么继承人,有钱干嘛不自己花掉啊。我就是帮他打工的。”
老猫从屁股底下拉开了桌子的抽屉,拿出了一大叠文件和卡片,扔在了桌子上。
蓝田随手翻看,越看越惊异。他抬眼看着老猫,不可置信道:“都是你的?”
“嗯,都是我的。”老猫拿起一张□□,“苗以其过世的时候,我回家里奔丧。之后我回来这里,找到了这些。我去查了,这张卡有很多钱,有多少呢,反正零太多了,我懒得数。还有这些地契、房契、股票、证劵……”
老猫笑道:“蓝田,你猜我有多少身家?”
蓝田倒吸一口气,觉得世界观哗啦碎了一地。他不知道老猫到底有多少钱,但怎么都比苗家这空壳子强吧。
原来老猫不是被遗弃,而是根本没必要去继承那被虫蛀空的老家族——他本身就是豪门啊。
“这是卖假货赚来的钱,有那么多?”
“貔貅不止在马陶山,很多年前已经扩张到外面去了,你去东欧、南美很多城市都能看到这个标志。马陶山好几个家族都加了进来,他们名义上是去留学、做生意、玩儿,其实是给貔貅开拓市场。”
蓝田叹道:“所以,马陶山现在是造假大本营了。”
如此一来,关于老猫身世的许多疑团解开了:苗稀南放着嫡子不管,反而把航空生意交给侄儿,家族里竟然没人插手;老猫常年像弃儿那样被扔在修道院,马陶山的家主和年轻一代却都认得他;费南说,老猫每隔一阵都得失踪一会儿,不知去向,那是在睁眼说瞎话,老猫分明是在外出给貔貅工作啊!
老猫:“吴成刚公道得很,谁干活儿,他就给谁报酬,我是谁,姓什么都没关系。这几十年,我和费南两个人给他挣了不少钱,所以我们拿的也多。费南把钱都弄回去给他妈盖房子了,我的呢,我没什么地儿花钱,全都在这抽屉里。”
蓝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着老猫那一叠丰厚的身家,心想他是该敬佩老猫白手起家呢,还是该把这造假集团的高层抓捕归案。
只听老猫悠悠叹道:“这么些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万一工商查我了,也不好解释啊。现在房地产走势不稳,我可不能把钱都押在这儿。你不是在德国认识很多人吗,要不你帮我把钱转过去?”
蓝田咆哮:“你的大买卖都做到地球另一边了,要一个警察帮你洗黑钱?!”
老猫慢条斯理道:“马陶山的人,我信不过。这桌子里的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人了。蓝田,你不是不想做警察了吗,我们在法兰克福或者柏林买几套房子,在那儿过下半辈子怎样?”
蓝田哭笑不得,他是来查案的,怎么兜兜转转的,竟变成要跟犯罪头子私奔了?
蓝田和老猫回到礼拜堂时,里面只有寥寥几个人。最让蓝田意外的是,吴成刚也在。
费南和凌霄云已经聊完了,正跟吴成刚在一边说话。他们见到蓝田和老猫,都停了下来,亲热地打了招呼。
吴成刚笑道:“蓝田,听说你最近常来马陶山,来都来了,怎么不上我们家坐坐?”
蓝田笑了笑:“我正想找您呢,没想到,转头就看见您了,真是心想事成啊。”蓝田心里明白,他们三人肯定商量好了,见自己追查貔貅,就让老猫过来威迫□□,说服他放弃调查。
吴成刚但笑不语。蓝田第一次仔细端详吴成刚:他长相清朗周正,虽然头发花白,双目却炯炯有光,言行举止没有马陶山人讲究的做派,反而让人感觉爽朗有活力。
费南神父用他蹩脚的中文道:“好日子,就有好相聚儿啊。”
吴成刚哈哈大笑:“说得对!蓝田,今晚我场里有趴,吃完饭过来玩儿啊。”
这种场合蓝田自然是不能去的,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老猫一眼。
吴成刚反应快,笑道:“甭看以情了,他是乖孩子,过节都得待家里陪阿游,是吧?”
老猫笑了笑,叼起一根烟。费南皱眉:“臭小子,这儿不能抽烟,你挨了多少次打儿了,就不能长记性儿吗?”
老猫眯眼道:“我就叼着,不点着。”
费南对蓝田叨念:“这教堂150多年了,是得仔细儿保养的。诶,警官,这里平时不对外开放,你既然来了,我们合张影儿吧。”也不管蓝田同不同意,就把蓝田推到圣母像前。又张罗吴成刚和老猫一起过来。
啊?!蓝田傻了,怎么有一种旅游区被强制推销的感觉?跟费南合影要不要收费?
他当然不能跟他们合影,要是照片流出去,被廉署调查可就麻烦死了。何况凌霄云还在后面看着呢。
他硬着头皮道,“我最不喜欢拍照了,要不,我给你们三位拍吧。”
费南也不勉强,笑道:“好啊。中国话说,三人行儿必有老师,我们教里有东方三贤者,小说里有三个□□手。可见三个人儿是个吉祥的数字啊。”
蓝田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逐一扫视过去,嬉皮笑脸的费南、黑帮老大似的吴成刚,叼着烟歪靠着祭坛的老猫——什么三贤者,分明就是三流氓嘛。
☆、圣诞快乐
老猫从修道院出来,直接就开车回家。马陶山的盘山道上清静得很,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就是能感觉出空气中弥漫着的过节的气息,或许是路旁人家烤苹果派的香气,或许是隐约能听见的孩子们嬉闹的动静,又或许是,心里的时钟走到了今天,自动敲出了节日的颂曲吧。
但老猫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除了工作和应酬,他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里,然后把外界的所有事物摒除在外。
今天唯一不同的是,他见到了蓝田。见到蓝田,是他这两个月以来最开心的事了。他得意忘形,甚至把自己的那点家底都抖了出来。虽然从不把这些钱当回事,但看到蓝田见鬼的表情,他还是觉得蛮爽的——钱对自己是没什么用,但它却给自己和蓝田的未来,开拓了另一条路。
而且说不准,这真是一条行得通的活路呢。
他提出要跟蓝田去德国生活时,也只是顺口说说而已。但越想,他就越期待。要是一切都做到恰到好处,说不定自己真能全身而退?要是能逃出来,他就跟蓝田一起离开,从此天天抱着蓝田的美好肉体,蓝田看他的书,他睡他的觉,再雇个人刷碗扫地……还有比这更舒坦的日子吗?
老猫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些日子以来,他对人笑得太多了,但只有现在独自在车里,想象着遥远的生活,这个笑才是发自真心的。
他心道,蓝田,你做得很好了,加把劲,我们快点把这该死的烂摊子收拾好吧。
汽车驶进苗家的大门,老猫收敛笑容,在镜子里看看自己的模样,发现脖子上居然有吻痕。他把衬衫领口的扣子系上,严实地挡住自己的脖颈,才走下车来。
老猫走进客厅时,苗稀秋独自在勾毛线。她气质娴静,专心做起事时,更有一种优雅而凛然的威严,让人不敢靠近。
老猫却大剌剌地走到她身边,问道:“姑姑,我爸呢?”
苗稀秋头也不抬:“不在,你看不见吗?”
苗稀南不在,老猫更是没有顾忌了,他又道:“我刚去玻璃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