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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以舒爽朗地笑了,但表情里的阴郁不着痕迹地加重了些。蓝田问道:“你舅舅怎么想起做这么个大趴?”
苗以舒:“不是他的主意。”
“嗯?”
“自从以情回来后,我们家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噢,我的意思是,以情的想法跟舅舅不一样,他认为应该多跟外面来往。我爸爸倒是一直赞同以情的,所以宴请了这么多人来跨年。”
原来是吴成刚的主意。这就顺理成章了,吴成刚在苗家蛰伏了这么些年,终于不再忍耐,要以真正掌权者的姿态出现。他可不像苗稀南那么克制矜持,有了钱和地位,当然要展示给所有人看;马陶山靠他吃饭的人不少,现在是他子民上来朝拜他的时候了。
“我爸爸出来了,”苗以舒道。
蓝田转头,看见吴成刚和苗稀秋并肩走进大厅。他一来,大厅的空气好像停滞了一下,然后就像大风扫过来似的,大厅的人浪都骚动了起来。
吴成刚笑吟吟地跟众人打招呼,态度是一贯的亲和温厚。他穿着合身的礼服,仪表堂堂,身边的苗稀秋雍容华贵,虽然已经不年轻,那苗家人姣美的眉目却没有老去,抬眼轻笑间还是美艳绝伦。
但蓝田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他们身上。
在吴成刚的身后,老猫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西服外套和马甲,领口绑着花色简洁的领巾,打扮得很寻常。但即便是这样朴素的穿戴,蓝田还是觉得他身上闪着光,好看得让人错不开眼。
宾客马上就发现了苗大少爷,又纷纷围过去打招呼。这些人里,有一些蓝田是认得的,例如韦家的风骚公子、刑家的家主刑仁竞、几位企业家、司法界的高层、媒体人和明星等。蓝田想,猫儿真是今非昔比了,明面上他是马陶山第一家族的继承者,暗面上是貔貅的二把手,面子里子都有了,宾客对他的奉承,恐怕还要在吴成刚之上。
老猫言笑晏晏,却是不离吴成刚左右。吴成刚干脆拉着老猫的手到处应酬,反而把苗稀秋冷落一边。
蓝田见苗稀秋嘴角微扬,看着是在笑,但脸色却不太好,对苗以舒道:“你妈妈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苗以舒眉头一蹙:“嗯,最近她胃口很差,总说头疼,很少走出房间了。”
“天气又湿又冷,一不留神容易生病。”蓝田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苗稀秋在苗家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对了,苗稀南在哪儿呢?
“我去看看她。”苗以舒摆摆手,转身走了。
过了十几分钟,老猫的眼神才扫了过来。蓝田对他扬了扬头,牵嘴一笑。
老猫脱不开身,只是给了蓝田一个眼风,让蓝田自己玩会儿。
蓝田看见苗家这阵仗时,就知道老猫把他叫来的用意,不是要跟他浪漫数星星,而是让他观察场上的人,寻找凶手。
蓝田扫视全场,马陶山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包括四大家族的家主和家属,修道院的费南神父和其他神职人员,苗家企业的要员,还有他们交好的朋友。这些人都是调查的目标,要是蓝田一个个去约见,恐怕三四年都不一定能见完。现在,他们就像货架上的商品一样,一字排开,随便蓝田去检验。
——只是,人也太多了吧!蓝田头都大了,他不像老猫那样有超级记忆,别说一个个给他们做心理素描,就是名字和脸孔对上号都是个庞大的工程啊。
蓝田只好先锁定几个跟苗家来往密切、而又位居高位的人。看向刑仁竞时,蓝田发现了他的救星,顿时觉得有活路了。
蓝田喜孜孜地走了过去,跟纪建达打了招呼。纪建达见到蓝田也很高兴,他欣赏蓝田的才华,但总觉得他不太上进,现在见蓝田知道该往哪儿使劲了,感到了很欣慰,立即把蓝田带到朋友圈里交际去。
蓝田搭上纪建达的车,很快就把这些上流社会的绅士们过了一遍。三言两语的场面话,不可能分辨出他们有没有杀过人,但蓝田大致摸索出他们的个性和偏好,日后找出更多凶手的信息时,就可以对号入座了。
他对马陶山有了更深入的理解。马陶山主要是四大家族,苗家祖上的军阶最高,也是当中最富裕的,现在又有了貔貅在后面加持,所以依然是马陶山之首。白家的家主白子敏是个性格火爆、雷厉风行的人,在家族里很有威慑力,虽然企业在衰竭,但至少能保持内部不分崩离析。刑仁竞好面儿、传统,但他其实很拎得清形势,是最早让子孙们转业到专业领域去,学习一技之长的,之前吴成刚一出现,他也第一时间过去巴结了。而韦家从老头到小子,个个都花枝招展的,都是玩物丧志的绣花枕头。从老猫嘴里,蓝田知道韦家已经掏空了,基本是靠子孙们去国外卖假货才能生存下来。
应酬了一会儿,蓝田脑子就累得不行。他肚子饿得要命,终于明白老猫这么能吃的原因:没有明确目标、照单全收的记忆,真是消耗很大的运动啊。
他抬眼一边找服务生的托盘,一边寻找老猫。
爵士乐队演奏的歌曲越来越气势磅礴,大厅上人也多起来,宴会要逐渐进入□□。
突然间,大厅像是有什么被抽走了似的,感觉到奇妙的空落。先是一部分人静了下来,然后厅里的声音一片一片地沉没,只有爵士乐悠扬地、努力地填补着奇怪的静默。
蓝田不由得走前几步,顺着众人的目光,看着阶梯旁走出来的两个人。
是老猫和阿游。
随着他们的脚步,大厅里更是安静了,连蓝田也脑子一空,忘了呼吸。
他惊讶万分,阿游一直被藏起来,是苗家不为人知的秘密。今天,她也要走到人前了吗?
这个弱智的女孩,第一次走在许多人的目光中,却淡定自若。她就像不小心掉到地上的星星碎片,闪耀着不属于人世的光芒。
她那被毁坏的半边头皮,被柔滑的头发遮盖了起来,从眉梢到指头,都是无暇的美。
老猫穿着黑色的西服,阿游穿着雪白的长裙,两人眉目相似,就如一对精心雕塑的娃娃,高贵洁净。蓝田向来觉得,老猫虽然好看,但比起阿游的美貌还是粗糙的,没想到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日月相互辉映,都美得惊心动魄。
就像一对璧人。
蓝田再也想不到别的形容词了。他既被这种美貌感动,又觉得没来由的沮丧,甚至——恐慌。
他第一次深深的觉得,自己跟老猫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女神
大厅上所有人都看呆了。过了好久,才有人清醒过来,问身边人:“她是谁?”
蓝田毕竟见过阿游好几次,也知道她的身世,所以比大部分人更快缓了过来。他留意周围的反应,发现宾客里有一部分人是知道阿游存在的。至少马陶山的家主们、费南神父等人,都没有太惊讶的表情。他又看向苗家人,吴成刚收敛了笑脸,神情变得非常严肃,苗稀秋脸色更苍白了,可以看出她既恼怒又不屑。蓝田猜想,他们夫妻俩都不愿意阿游露面吧。
被各种眼神打量着的老猫,却跟没事人似的。他轻轻扶着阿游的后背,跟她说话,给她拿蛋糕,蓝田看着,竟然有点嫉妒了——老猫对他,可没这么温柔过。
过了好一阵子,大厅才缓缓恢复了派对的热闹,但阿游的存在,已经让气氛发生了变化。她就像竖立在酒池肉林的女神像,单是不言不语地俯视一切,就让人自惭形秽了。宾客都收敛了起来,连喝酒笑闹都克制了几分。
蓝田发现,很多人看似在继续聊天或欣赏音乐,其实都匀出了眼睛来偷看阿游。甚至那些上了年纪的家主和企业家等,也多少有点魂不守舍。
“蓝田,你也被那女人迷住了?”身边的一个声音道。
蓝田吃了一惊,转头,见到了林果。
蓝田嘲道:“这山那么陡,你还能爬上来呢。”
林果悠闲地喝了口酒:“是呢,这山真不好爬,所以我一直住在苗家。”
蓝田怒道:“你跟猫儿一起住?”
林果不答,只是笑了笑。他虽然坐在轮椅上,但衣着举止利落潇洒,差不多恢复以前的状态了。蓝田感到了领地被侵犯的威胁。他二话不说,推着林果就往外走。
林果皱眉:“喂,人民警察,你不是想在这几百人面前干掉我吧?!”
蓝田恶狠狠:“你要害怕就喊救命。”
林果一笑,任由他摆布了。
蓝田把他推到了花园里,在一僻静的角落停下来。
花园人不多,周围摆着的烧烤炉开始铺上了肉类和海鲜,脂肪滴在木炭上,发出了勾人的香气。
蓝田闻到这人间烟火,觉得心踏实了些,在林果边上的草地席地而坐。
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把林果弄出来,真要把他揍一顿,又觉得不至于。或许,他只是纯粹受不了大厅的气氛,想要逃出来吧。
他拿了一杯酒,跟林果碰了碰杯,直入主题道:“老猫让你帮他干什么?”蓝田知道老猫虽然跟林果要好,但断断不会毫无来由把他养在家里。
“没什么大事,就是远远盯着他的宝贝妹妹。”
蓝田冷笑:“你一瘫子,真出了什么危险有屁用啊。”
林果笑道:“你不是说了吗,喊救命啊。坏人怕恶犬,就是这道理。”
蓝田想想,也对,林果聪明、警觉心强,也够坏的,守门是绰绰有余了。只是林果生性跳脱而又不甘寂寞,能为老猫做到这些,蓝田还蛮讶异的。
“天天看着个大美女,这份工作不坏吧。”
“糟透了,”林果脸黑了下来,“蓝田,这妞儿有个坏习惯,不爱穿衣服,光溜溜四处跑。还有,她跟苗以情真是像啊……”
“哟,所以你一刻都受不了了。”
“妈的,正好相反,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总觉得她不像活人。”
蓝田对阿游也有这种感觉,美得太过分了,反而让人没有欲望。林果接着道:“哪像以情,会玩儿又灵活,光听他声音就酥了。”
这一点蓝田也同意,但这话从林果口里说出来,他就觉得万分不爽。他一口把酒闷进嘴里,“你给他守门,那他干嘛去了?”
林果“啧”了一声:“他忙得很,不过忙来忙去,就是傍着那吴成刚。现在他老子龟缩在屋里,很少见到他的面了,苗家吴成刚说了算,苗以情说是继承人,也得伺奉这老混蛋。哼,以前不觉得他对权势那么热心啊?”
蓝田也琢磨不透老猫的想法。他想起一事,问道:“你蹲守这么些日子,看见谁靠近那玻璃屋了?”
“老色狼倒是不少,”林果看着树林的方向:“他们苗家的亲朋戚友,外面来串门的,但凡是个男的,都悄悄过来偷看过。不过谁也不敢走过去,进过那玻璃屋的,只有苗以情和他老子。”
蓝田“哼”了一声,“都不要脸了,亲人也不放过?”
林果皱眉:“你不知道……这女孩,怎么说呢,邪性得很,对着她久了,就不由自主脑子里都是她。操,你别笑!我都说了我对她没兴趣,但要不是我认识以情在先,说不好也会陷进去……总之,她恐怖得很。”
蓝田又想笑,能让林果觉得“恐怖”的,大概是真正的妖怪了。
林果又说:“她跟苗以情,正好是两个极端。以情虽然懒惰,但身上都是活气,你把他扔刀山火海里,只要弄不死他,总有一天他会爬出来把你给吞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