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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惜易瞪大眼睛,过了很久才回道:“没有啊。”
这个答案,也在蓝田预料之内。华惜易没有立刻回答,显然他已经淡忘“马宇非”这个名字了,要回想一下才知道蓝田说的是谁。
马宇非在说谎。他在说谎,也是蓝田早就猜想到的。马宇非的说辞和现实有太多矛盾,最不合理的是,华惜易既然打算杀人灭口,为什么要让马宇非前去乔家,让他发现杀人现场?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马宇非并没有收到什么信件,但他知道了华惜易的罪行,特地去乔家救了乔思明。他知道华惜易是凶手,却一直在隐瞒,甚至还做了细致的善后的工作——打掉了封闭阁楼的砖块、清除痕迹、收拾他们喝过的毒牛奶、掩盖气味;乔木生死了三年才被发现,马宇非功不可没。问题是,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也是为了那笔下落不明的巨款?
直到乔木生一家的尸体被找到了,马宇非决定不再庇护华惜易,借个机会把他供了出去,让蓝田一下子就锁定了罪犯。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他已经隐退在山上了,这么机关算尽又为了什么?
对于马宇非,蓝田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他见过无数的罪犯,研究过各种极端人格,人的行事动机,大都跟欲望、或者规范他的体制、人情关系有关,但马宇非都活成个世外野人了,看不出有什么欲望,也不被任何东西束缚。他到底在想什么,是恶是善,真的不好琢磨。
蓝田搞不懂马宇非,对华惜易倒是手到擒来。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对他道:“我派人跟了你几天,没找到那袋赃物,我手上可是什么证据也没有。刚才虽然你对我承认了杀人,但我没录音,所以你也可以不认罪。但我劝你,看在乔木生请你吃的月饼份上,你还是去自首吧。”蓝田顿了顿,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你杀了人之后,有人替你销毁罪证,最后几年的月饼,也可能是他送的,目的是掩盖乔木生已死的事实。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华惜易惊恐地摇摇头。蓝田冷冷道:“可能他想把你钉在这里啊。为了什么呢?嗯,因为你是最好的鱼饵,浑身都是血腥味,很可以用来吸引凶暴的大鱼。等到时机成熟,他就'啪'的一下,把你这个鱼饵扔出去,让大鱼张开大嘴……”
蓝田盯着华惜易,笑了笑:“外面死了很多人,监狱里要比米屯安全得多啊。”
☆、消失
蓝田走出华家时,救护人员已经来到了。没有车道通向空地,所以穿着白衣、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走路上来,表情肃穆地把老人抬上担架。底下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不知道为什么声音那么响,把整个米屯包围了似的。
居民一起看着老人被送走,那模样像是送丧的。蓝田也在人群中,满脑子都在想着:“那条大鱼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围观的群众。第一代屯民家庭,还留在米屯的,就只剩下齐闻谷、钟明、华惜易、乔思明、马宇非和马复可六个人——哦不,他忘了把自己算进去,他当然也属于建村的原住民。
这些人里,每个人都背着理不清的恩怨情仇:齐闻谷跟乔木生感情非同一般,对于乔木生的死,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钟明呢,老瞎子神神叨叨,一直传播着诅咒啊、凶兆啊各种谣言,但这说不定是他的伪装,他的儿子也死在了火灾中,自此再也没有生育,算是绝后了,他心里未尝没有怨恨?更别说马宇非了。马宇非胸有沟壑,志向和眼界远超于一般人,他受折后退居山野,好像是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但他对于山下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甚至在后面操纵着乔木生的凶杀案,他是不是心有不甘,还想做出什么大事来?
然后是乔思明。乔思明虽然是孩子,但背负了家庭的血仇,他在马宇非身边活了下来,怎么都不肯离开野林和米屯,可能也有自己的打算。甚至于他自己——那个被火灾夺取一切的孩子,难道就没有杀人的动机?
没错,要说动机的话,没有人比蓝田更憎恨米屯了。他琢磨半天,竟然发现自己的嫌疑最大!
蓝田心里苦笑,谁也不打招呼,径自离开了米屯。至于华惜易会不会自首,他也懒得去操心,经过了许多事,他感觉到了疲惫,而且他心里还有一个预感:这一次,谁也跑不了了!
蓝田回到家中,洗了个澡,就直接躺在了床上,一睡睡到了半夜三点。
睁开眼睛时,蓝田恍惚了一阵子,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柔滑的床单上空空的,而且触手冰冷。他摩挲了一会儿,才抬起身来,先看一眼时钟。
这么晚了,老猫还没回来。
他没回来,也是正常的。家里死了人,怎么都得乱一阵,何况是错综复杂的苗家?像他们这种大户人家,葬礼少说也得耗时一星期。
一星期……想到起码有一星期见不到老猫,蓝田心里就空落落的。他翻身过去,把头埋在了老猫的枕头上,想要嗅出一点老猫的气息。但枕头只有洗衣房干净清冷的味道,整洁得让人脑火。
蓝田空虚感更大,突发奇想,又去翻看衣橱和抽屉。衣橱里有他们的衣服——老猫的衣服,实际上也是蓝田的衣服,自他把老猫捡回来之后,老猫只买过几件内裤和袜子,此外都是选蓝田码号小一点的衣服穿。抽屉里没什么老猫的物品,只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钞票硬角,是老猫领回来的微薄工资。
老猫在生活上总是随随便便的,而且一点物欲也没有,几乎没买过任何东西,在蓝田的剥削下,竟然还剩不少钱。
此外,这房间里再没什么老猫的痕迹了。
蓝田突然感到了恐慌。他现在才发现,老猫看似在身边形影不离,但他在这段关系里,只是漫不经心地推一步走一步,他对自己没有企图,也没有期待,随时都可以离去;万一他真走了,蓝田甚至没有可以纪念他的东西,除了几条廉价内裤……他会像空气那样消失,仿佛从来没有介入过自己的生活一样。
蓝田躺回床上,思念着老猫,这样的眷恋感他还从未试过,就像胸口里掉下一滴水、又一滴水,渐渐地充满了胸腔,溢出去,流到了身体的每一处,然后又渗透出来,流淌在床上、地上,涨满了整个房间,涨满了任何他触手可及的世界。他漂浮在这液体里,觉得舒服,但又有着无能为力的苦恼。
很快的,蓝田疲累了。他闭上了眼睛,再度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后,天已大亮。老猫没有回来,并且没给他任何信息。蓝田想,他多半正忙着应付家里的事儿,顾不上其他。蓝田很想跟老猫通个电话,但他想起了老猫走之前的神情,分明不想他卷进来。
于是他等着。他等了三天,老猫还是音讯全无。
到了第四天,蓝田硬着头皮给苗以舒打电话。苗以舒声音沙哑,显然还在悲伤的情绪里。她很有耐心地回答了蓝田的问题:苗以其过世的那天下午,老猫回来了,他待到晚上就离开苗家。之后苗以舒再也没见过他。
“他没回你那儿吗?”苗以舒担心问道。
“没有。”蓝田感觉一阵寒意从头蔓延到脚底,“你最后见到他,是几点钟,跟谁在一起?”
这样的问题让蓝田很恐惧——在调查那些不明不白的尸体时,他常常会对关系人抛出这些问题。
苗以舒一一回答了。但她的回答一点用都没有,因为这是葬礼最寻常的状况:他在客厅里,和满屋子的亲戚在一起。他跟谁都打了招呼吧,陪着舅舅应酬那些亲戚。舅舅很累,很难受,但也不能不应酬。他安慰了我,我看他也挺难过。阿游在玻璃房里,没让她出来。以情有去陪她吧,每次回来,他大部分时间都跟阿游待在一起。没事的……我也很担心。他不会出事吧,以情隔一段时间就会失踪一阵,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外星人,每次电池没了,要回去母星充充电……
苗以舒勉强地开了个玩笑。蓝田却连礼貌地回应她都做不到。他实在笑不出来。
老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他会去哪儿?他的记忆期限,终于到了吗?还是更糟糕的,遇到了危险?
蓝田摇开车窗,让深秋的风吹进来。他拿出手机,再次拨打老猫的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了字正腔圆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三天前老猫的手机就没电了,但蓝田每隔一小时都会拨打一次,每次他都会听完机器人把中英文的提示都念完了,才会挂上手机。但今天他格外烦躁,一听到机器人的声音,就恨不得把手机甩出去。
老猫已经失踪了七天。这一个星期里,天气一天天地变冷,下了两场雨,树叶一夜之间就变黄了。吹进车里的风,已经带着威胁的气势,瞬即夺走人的体温。
蓝田望着静悄悄的山路,心想,猫儿没带衣服吧,天气这么冷,他有躲风的地方吗?
空荡荡的马路,别说人,连猫狗也是见不到的。蓝田心想,那天,老猫就是沿着这条路下山的?
蓝田走下车来,目光向周围扫视一圈。马陶山依旧寂静,在树木掩映下能看见周围豪宅的光,但那光宛如在几亿光年之外,一点都暖和不了这个孤寂的人。
几番周折,蓝田终于和苗家的家主苗稀南通上电话。苗稀南听见儿子失踪了,沉默了很久,最后他答应和蓝田见面。
这天傍晚,蓝田准时前往马陶山,踏进这城里最高傲的富人区——老猫最后露面的地方。马陶山的马路干净整洁,没有交通灯,车子也少,在那帮有钱人的强硬要求下,上下山的路上没有安装摄像头。
蓝田调看了山底的录像,找到了把老猫送上山的出租车司机。司机没给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两人一路没交谈,也看不出老猫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蓝田几乎把录像一帧帧铺开看,追查每一辆经过的车辆和自行车,但并没有找到老猫的踪迹。由此,蓝田只能想出两个可能,一是老猫根本没离开马陶山,二是老猫从附近登山步行的路下山了。无论是哪一种,都非常棘手。马陶山人家派头极大,要一家家调查,恐怕一千年都办不完审批手续。
蓝田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找苗稀南,从苗家人开始着手调查——而这条线甚至比前面两个调查方向还艰巨。
蓝田下了车,按响苗家的门铃。没多久,铁门就自动打开了。
蓝田对苗家挺熟悉,直接走去小客厅。
苗稀南独自在客厅里坐着,脸色如常,但眼神却暗淡无光。这座豪华的房子里,静悄悄的,竟似只有他一人。
蓝田坐了下来,看着苗稀南跟老猫相似的轮廓,感到了情难自已。他声音低沉道:“苗以情不见了,我找了他一个星期,没有一点头绪。”虽然极力克制,这声音里,还是带有几分焦虑。
苗稀南看了蓝田半响,突然叹了一口气。叹完气,他嘴角上牵,笑了一下:“以情这孩子,打小就不省心,大概又跑那儿玩了吧。”
苗稀南在努力做一个亲和宽厚的长辈。但蓝田知道他不是。
☆、裙子
苗家家主安然坐在沙发上,说话的语气也是一贯的不急不缓。他俊美的脸爬着皱纹,头发也白了一半,老是老了,但他是以体面的姿态老下去的,所以没有丝毫老人的哀相。
看他无动于衷的模样,蓝田有点生气。“他的手机无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