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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沈均诚已经站起身来,跟迎向他的范之浚在走廊里重重握了握手,宾主双方再度落座。
晓颖拣了张离客人最远、同时也最不起眼的位子,小心翼翼把自己藏了进去。可惜,椭圆的桌子就那么长,不管她怎么躲闪,视野里,众人的身影都能一览无余,包括沈均诚在内。
沈均诚坐在沈氏来宾最正中的位子,与晓颖刚好在对角上,她只需稍稍仰头,就能捕捉到他的目光。这个尴尬的角度让晓颖不得不时刻望向他的左右两边,以避免与他视线对接时而失态。即便如此,她还是在视线的左闪右躲中看清了久违三年的他。
在温暖如春的空调间里,他只着一件银灰色的衬衫,袖口处的纽扣一丝不苟地锁紧,头发依然理得很短,他的着装品位跟三年前似乎没什么不同,而他谈笑自如的态度以及那张老练沉稳的脸却令她感到陌生。即使他的视线偶尔滑过她的面庞,晓颖也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来自过去的触动与影响。
他与她,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就像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那样,陌生,而且充满了距离。
当晓颖的目光触及他随意摆在桌上的双手时,她的心才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似的,终于有了点疼痛的感觉——他纤长白皙的手指上干净得没有一点赘物,她下意识地碰触了一下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婚戒。
很多时候,正是这个平时不甚在意的小东西,在关键时刻提醒了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之间早已被一枚小小的戒指隔开,从此不再有半点瓜葛。
晓颖深深吸气,迫使自己从恍惚中抽离出来,注意力放到时下大家正在关注的热点上。
听到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和调侃此起彼伏时,晓颖意识到,这场合作的前景应该还不算太坏。
她再一次抬起头来时,目光刚好落到紧挨沈均诚坐着的女子身上。
这大概就是肖雨欣吧,沈氏来访的宾客中,唯有她一名女性,从开篇到现在,她说过的话比沈均诚都多,且每次临末总能掀起小高潮,惹得众人朗声大笑。
笑声中,肖雨欣的目光不时向沈均诚瞥去,那略带得意的眼眸宛如一个考了好成绩等待家长表扬的孩子。
看着那样的眼神,晓颖忽然明白了肖雨欣潜藏的心思。
明知自己的心态很无聊,晓颖还是控制不住偷偷地瞟了沈均诚一眼,想从他脸上得到某种印证,没想到他的目光也恰好朝这边投射过来——
这猝不及防的四目相触令他脸上的笑容有了短暂的凝滞,犹如一首流畅的歌曲,当中忽然漏掉一个音符,使整首歌产生了断裂。
晓颖霎时怔住,忘记了自己为何要去看他,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而沈均诚几乎是在失神的同时就飞快地把所有思绪及时拉了回来,他甚至没有遗漏掉乔总那个关键的提醒。
“对于我们而言,沈氏将是我们力争的未来最大的客户之一,不过反过来说,说不定我们哪天也会成为沈氏的客户呢,哈哈!这方面的业务我们已经有专人在接触了,从这点上来讲,柯兰和沈氏的合作绝对是双赢!”
沈均诚笑道:“如果是这样,自然最好不过。沈氏初来乍到,除开原先的那些业务量,在客户拓展方面,当然希望能有飞跃性的提升。H市是东南沿海的经济重地,具有物流、资源等多方面优势,也是基于这一点,我的团队才甘愿抛家离口跟着我过来闯荡!”他转首觑了一眼肖雨欣、夏斌等几人,诙谐地说,“你们都听见了吧?等沈氏厂房装修完毕,记得第一个就要把乔总和范总请过去哦!”
肖雨欣莞尔一笑,“就是不知道乔总时候肯不肯赏光?”
乔总哈哈大笑,“一定,一定!”
在热闹的谈论声中,沈均诚含着笑,微眯起眼睛,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对角上的那个角落。 晓颖低着头,她的膝盖上想必是放了笔记本之类的东西,专注的申请显示出她在记录着什么,沈均诚只能看见她微垂在鬓边德几缕发丝,低首时显现出来脑后那一个绾起的发髻。
她坐在众人的背后,在被热闹笼罩的阴影里,一脸孤独,如同他初遇时见到的那样,如同他在南翔与她重逢时的那样。
隔了三年,他终于再次见到她。而她的身上,似乎依然披着寂寞的外衣,静静地游离在喧嚣之外,默然地临水看花。
他的心,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感受了许久不曾光顾过的疼痛。
简短的见面仪式过后就是参观车间,由乔总亲自带领讲解,范之浚一下子沦为陪衬,连晓颖这个旁观者都读出了其中的异样气息,她悄然忘了一眼范之浚,后者虽然还在勉力笑着,但笑容已多杀有些牵强。
他精心准备的参观进程表还在项目组各成员的桌子上郑重摆着,却已形同废纸一张。
只是职场上需要理智,不能意气用事。范之浚无论如何得撑着,在必要的时候,像乔总的随从那样主动上前给客户做些注解。
中午照例是隆重的饭局,由乔总的秘书预先在公司附近的鲍翅馆定了席位。同去的一共有十多号人,坐在一桌嫌挤,分成两桌又坐不满,不过为了让大家吃的舒服点,乔总还是要求坐了两桌。他和范之浚都在主桌上,晓颖与本部门的几员虾兵蟹将都去了旁边的那一桌,这样的安排倒是让她松了口气,至少不用连吃饭都紧绷着神经了。
“真实的,命名是范总过来搞的项目,现在被乔总这么一揽,算怎么回事啊?咱们不是白忙活一场?你们就瞧号吧,季度末考核绩效,这个单子绝对不会落在咱们头上!”小江既是替范之浚打炮不平,同时也是替自己愤愤然地低声嘟哝。
王凯扫了一眼主桌上欢声笑语的人们,叹口气道:“现在说这个话也忒早了点儿,标还没有投,合同还没签呢!不过话说回来,万一这事要没成的话,你就等着看乔总怎么往后缩吧。”
“得了地了!”小江给自己的杯里倒满了可乐,又给身边的晓颖加满,“不说这些没有的,咱们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好好吃他一顿再说!晓颖你说是不是这理儿?”
晓颖笑着点头,举起杯子跟他们俩碰了碰杯。
菜肴合口,但晓颖的胃口被心情所影响,始终无法像小江跟王凯那样大快朵颐。
席间,她去了趟洗手间,在水池边照着镜子洗手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油然浮起。
四年前,她再另一家餐馆里,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水池边打量自己,而在餐馆的另一端,同样坐着沈均诚。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她,对前路会怎样迂回曲折一无所知;那时候的她,脸上虽然也如现在这般平静,但在平静之下,难掩一丝对未来的憧憬,毕竟年轻,年轻就是本钱。
而现在,她该走的路已经艰辛的走了过来。现在,她是别人的妻子,是一个男孩的母亲,后面将会怎样,对她来说已是毫无悬念。
她用湿漉漉的手整理了一下散落的发丝,对着镜中美丽如往昔的自己,却再也笑不出来。她从身旁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很快擦干净手走出洗手间,不再容许自己有一丁点的心猿意马。
两面都是白墙的走廊这一头望过去狭长而幽深,日光从对面走廊尽头开着的窗户里照射进来,晃得晓颖眼晕,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下一下视线,待到把手放下来时,眼前却多了一个人。
逆光下,她看不清楚对方,以为也是想上洗手间的客人,遂侧身避让,想让来客过去,而对方却站着不动。
晓颖侧过身去的一刹那,她的心跳也如失控似的急剧加速。
“嗨!”沈均诚与她面对面,脸上洋溢着从包厢里带出来的笑意。
“嗨!”晓颖努力想撑起自然的微笑,“没想到,我们……”她承认自己此刻的心情很局促,连说出来的话都是杂乱的,“我们……又见面了。”
其实,这句话她本打算用一种诙谐的语气说出来的,毕竟三年后的今天,无论是她,还是他,都不可能再燃起像从前那样的激情。
他们的感情,早已熊熊燃烧过后化为一堆灰烬,仅能供彼此在无人的场合下,默默缅怀。可是一旦被她说出了口,竟仿佛带了几分心酸与惆怅,听在自己耳朵里,都不免觉得鼻子酸酸的,她赶紧把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再怎么样,也不能在此刻,在这里,在他面前落泪。
“是啊!”沈均诚低头笑了笑,复又将视线投到她脸上,“我要谢谢你帮忙牵线,让我们找到一个不错的供应商。”
晓颖使劲吸了下鼻子,成功地用笑击败了体内不断涌动的泪意,“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希望合作能成功。”
明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在这里,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如此重视柯兰,而她却连一句真心感激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一旦说出来了,就表明她都懂得,然而,她又怎能坦然接受他施与的这一切?
沈均诚目不转睛凝视着她,语气逐渐变得轻柔,“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嗯。”晓颖重重地点着头,仿佛要用坚定证明自己的现状,“当然,我很好——你能?”
“还行。”他淡淡地答。
不知为何,沈均诚在她浓重的笑容里读出了一抹心酸的味道,她似乎是在竭力掩饰着什么。
“你爸爸妈妈身体都挺好的吧?”晓颖继续以刻意欢快的声音问道。
沈均诚的脸上略微一黯,过了几秒,才道:“我父亲还可以,母亲……已经不在了……去年年初走的。”
晓颖一呆,“那真是……”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句来表达,心里同时涌起许多难以分辨的滋味,“真对不起。”
对于她的遗憾,沈均诚只能笑笑,这是一个不愿再触及的话题。
身边偶然有上洗手间的客人经过,沈均诚朝走廊的另一头迈步过去,晓颖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双脚仿佛被一股魔力所牵引。
两人在窗边停住脚步,她察觉他还有话要说。
“前一阵我找过李真。”沈均诚脸上的感伤很快平复下去,神色却依然温和,“我想拉他来沈氏,但他拒绝了我。”
“我听他提过。”晓颖不觉垂下头去,“他……在现在的公司处习惯了,所以……”
“他对你好吗?”沈均诚突然问。
“嗯?”晓颖一怔,她的思绪还沉浸在如何给李真找一个比较合适的借口上,被他这么一打岔,有点发懵,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挺好耳钉。”她着意腔调,“他不善言辞,但很照顾家里。”
沈均诚似乎是释然地笑了,“听说你们……咳,你们的儿子很可爱,他叫什么?”
终于滑入了一个令晓颖觉得心安的话题,她脸上的笑容到此时方有了真切的意味,而这一切都被沈均诚一丝不落的看在眼中。
“李智,快三岁了,很调皮。”她露出一点无奈又满足的表情。
”有时间带他出来见个面吧,我是说,你跟李真,你们全家一起。”沈均诚说着,目光望向窗外,“我会在H市逗留很长时间,在这里几乎没什么朋友。”
“好的,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一定出来,好好聚聚。”尽管知道这个承诺实现起来有不小的难度,但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