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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殿,修成君母女才发觉平阳长公主、南宫长公主都在太后身边陪伴。
对这个异母姐姐,南宫长公主无可无不可,平阳长公主却总有三分看不上,见到她们来了,面上不禁一沉,不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点了头,算是见过礼了,便续道,“永巷殿现在管得这么严,我想也不能不送进来,不然,没有身孕还好,要是有了身孕,就很难说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故意要和皇后争风头呢。”
修成君这才留心到,太后脸色深沉,颇有几分不悦。
她一下就不敢说话了,拉了拉女儿,在下首跪坐,两母女都噤若寒蝉。
心中却也不是没有酸楚:一样都是女儿,在身边养大的,就总是要更受宠一些。对自己虽然也宠,但有什么事,总不曾和自己商量……
王太后的确不大高兴,她很久都没有说话,还是南宫长公主缓颊,“其实这也没有什么,阿彻还年轻,荒唐也是难免的。娇娇人又那样贤惠,也不会往心里去。”
虽然和平阳长公主很有些针锋相对,但陈娇同刘彻余下的姐姐,关系倒都还很不错。隆虑长公主是她的嫂子,就不多说了,南宫长公主性情温和,虽然和弟媳妇没有太多话聊,但也一直都很喜欢她送来的贵重礼物。
“这不在阿彻荒唐不荒唐,在你姐姐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王太后难得地露出了不耐烦。“临幸了又如何,难道就会对你这个姐姐感恩戴德的?恐怕回想起来还要后悔呢,这不是摆明了不听娇娇的话,打她的脸吗?私底下还不知道要怎么赔罪。本来就和你疏远了,现在对你这个大姐,难道没有埋怨?在你弟媳妇跟前,你就更不讨好了!说了送人进来,她觉得是指责她不够尽职尽责,这边宫中才出喜事,转头你再送,最后一点理都没了。”
要是刘彻一直没有生育,按陈娇的逻辑,平阳长公主还是占了理的,毕竟子息为大,这是一家人都关心,都使劲的问题。但现在贾姬有喜,陈娇正尽心尽力,忙忙碌碌地安排她的起居,这边又送一个人进来,这算什么?就是王太后都觉得平阳长公主真是屡劝不听,做了不少蠢事。
但这件事,却的确委屈了平阳长公主,她眼圈都红了。“一个讴者,和下人也没什么两样,年纪又小。随手就派去服侍阿彻更衣,怕是阿彻那天心里有事,随意就宠幸过了,也没太当回事。我要是不送进来,万一有了阿彻的血脉,那是多宝贵的孩子,若因为不能自明,又和尹姬——”
王太后顿时色变,南宫长公主也叹了口气,唯独修成君母女茫然无知。平阳长公主不自然地顿了顿,才道,“这不是第二天就赶忙送进来了?要没有血脉,再打发出去也好!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讴者,能给娇娇添什么堵?母亲您也别烦恼了,我这就自己去椒房殿解释还不行吗?”
一说完,就负气起身,还要把地板跺得咚咚响,一边走一边吩咐底下人,“把卫女带到椒房殿去!”
王太后好气又好笑,忙喊住她,“好了,把人留下吧,一会娇娇是要过来问好的,我们再慢慢地说。”
她没有猜错,陈娇去了长寿殿,自然也要到长信殿来打个转,身后当然还要跟着一脸小媳妇样子的贾美人。见到一殿的人,她还有点吃惊,“今天人都到得齐呀。”
各自问好坐下,王太后就把昨天的事慢慢说出来,陈娇听了,脸色丝毫不变,她笑着说,“阿彻也真是的,看中了就要进来嘛,更衣的时候——那么猴急做什么?”
又冲平阳长公主道,“什么样的美人,连阿彻都心动了?姐姐让她进来,我看一眼吧。”
平阳长公主便冲一个小黄门拍了拍手,陈娇含笑看了王太后一眼,便领着众人的眼神,一道望向了殿门口。
隐隐约约,居然也能感觉得到那声音在她脑中,屏息以待,似乎有一根线在心湖上越来越紧,无数陌生的情绪暗潮汹涌,等待着被那名字引爆。
没有多久,在一殿明亮的阳光之中,一个长发黑亮,娇怯而惊恐的小女儿,便被领上殿来,给太后行礼。“太后娘娘万寿。”
虽然陈娇这一世已经足够娇柔,但和这小女儿家天然生就的怯弱态度相比,她还是太稳了一点,这个讴者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乍然间进了一片新草地,使得她不安到双耳都有些颤动,叫人一见,就想要捧在手心怜爱。
王太后看了一眼,却觉得很没趣: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一点!就是承过御恩,怀了龙种,恐怕也很难平安生下来。
她正想和陈娇说几句话,笑着打趣刘彻的荒唐,却冷不防在她身侧,陈娇轻吟一声,捂着头就栽倒下去,世界在她眼前褪色,一瞬就成了黑。
31反冲
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身边是絮絮的低语声,好像有人怀着担忧,在她头顶上交换着清浅的对话。
“娘娘虽不说身体健壮,但也一向平安康泰,一见那卫女,顿时就头疼晕厥,说不定是卫女犯了她的冲呢。又没准,是谁指使的巫者,就是为了魇镇诅咒娘娘来的。身上带了蛊,一见到娘娘就发作了……”
楚服,陈娇想,是楚服的声音。
往常从浓睡中醒来,她也很容易就会有这样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但今天这感觉要更强烈得多。好像刚经历过一场精疲力竭的徒步,在山野间跋涉了很久才回到躯壳内,虽然才睡醒,却觉得虚弱无力,连眼皮都睁不开。
“区区一个讴者,哪有这么大胆,敢诅咒皇后?”母亲的声音充满疑窦,“卫女她人呢?”
“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楚服的声音很低,写满了担忧与惶恐。陈娇忽然很想知道,这惶恐究竟是出于对她的担忧,还是出于对自己前程的在意。“大家都吓了一跳,长公主命人把她带下去看管,现在恐怕还顾不上她。”
“太后和长公主怎么说——这件事,没有被阿娇她外祖母知道吧?”在椒房殿里,只要身边还有别人,母亲的口吻一直是很柔软的,这是她身为岳家母的修养。陈娇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这样的声音,这样专断而精干,带了些许狐疑,些许霸道的口气。
这是大长公主,天下有数的高贵女人的腔调,也是一个维护子女的母亲的腔调。
“没有敢报到长寿殿去,”楚服连忙说,“太后派人来问了几次,从口吻来看,对于娘娘的晕厥,不但非常关心,而且也感到很不解,很疑惧。”
接下来就是一些晕倒前后的琐事细节。
陈娇不再用心去听,而是退回到了识海深处,在一片荒芜中仔细地探寻着,寻找着从来和她形影不离的声音。
她一直没有想过声音会有怎样的长相和穿着,虽然她和声音,应当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但陈娇心里还是执拗地认定她们应当有所不同,而直到此时此刻,那声音似乎已经消失无踪,没能在心底留下一点痕迹时,她才发觉她连问都未曾来得及问,她想知道她爱穿什么纹饰的深衣,梳什么样式的头发,戴什么质地的步摇。她和她的喜好也许应该相似,但根本来说却毫无相同,她爱刘彻,太爱太爱,她总觉得她是为了刘彻回来,而不是为了自己。而陈娇从来不知道少了这样一个声音,这样一个除了一点渐渐失效的先知之外,并不能给她多大好处的声音,她会如此茫然失措,好像重又回到了孩童时代,立于繁华市井之间,却茫然得连该去向何方都不知道。
“你在哪里?”她想,“你要抛下我一个人?”
那声音过了许久,才从心湖底部发出了一声娇弱的呻吟,她一向是尖刻而幽怨的,偶然间也会有些娇憨任性,但陈娇发觉,她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脆弱。
“是卫女。”她朦朦胧胧地在陈娇心底呻吟,似乎有个半睡半醒的美人,正在床笫间肆意地舒展着身躯,“你没有发觉吗?卫女进来那一刻,我、你……我们就开始振了。”
震?振?
陈娇细心寻思,没过多久,便灵光一现,明白了过来。“你是说……”
“我是说,她脑袋里,也有一个她。”声音干净利索地下了结论,“她一动,我也就跟着振。”
形而上的东西,一向是玄之又玄,陈娇对于鬼神之事,多少是半信半疑的。她问过那声音地府的事,却又并不尽信,虽说大家都讲究“事死如事生”,但碍于她自己的经历,她是不大信的。
不过有了一个她,为什么不能再出一个卫子夫?声音一说出口,陈娇就已经信了十足的真。
“她还回来做什么呢?”她居然有几分好奇,“难道从前还没有赢够,这一世她还想再赢我一次?”
声音的回答冷硬无情,满是冰冷的怒火,这么多年之后,这么多次的谈话之后,她还能如此怒气十足,着实令陈娇印象深刻。她硬邦邦地说,“这一回你要是再输,就别再做人了。”
的确,不知道的时候,输给卫女,还算是非战之罪,如今她要是再输一次,真是到了地底下,都没脸见先人。
陈娇不禁又露出了一丝苦笑,她轻声说,“赢哪里是什么问题,问题只在于,该怎样去赢。”
忽然间又想起韩嫣问她的那句话。
事情过了有一段日子,可那个高大秀朗的侍中,站在他身侧,以那样一种透着隐隐关怀,隐隐渴求的神色,开口询问的那一句话,的确是问到了她的心底。
快乐似乎的确也不是问题,问题只在于,现在是不是快乐的时候。
卫女也是再世之体,似乎的确会让形势变得更加复杂,又似乎并不足以改变大局。
不论结果是哪一个,也都要陈娇醒来之后,才能继续这一盘对局。
陈娇于是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去,迎接了一室摇曳的烛光。
她没想到居然是刘彻第一眼看到她醒过来,没想到刘彻居然就陪在她身边,只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娇娇!”见到她醒来,刘彻一把就攥紧了手心,陈娇这才发觉原来刘彻居然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没有受宠若惊,但的确始料未及,多添了几分茫然,扇子一样的睫毛上下一眨,就眨出了无数关心的询问,刘彻将她抱在怀里,半是抚慰,半是护住她不让大长公主的关心声淹没,而陈娇也的确恨不得再退回浓睡中去。
好不容易,才使得大长公主和刘彻相信,自己一天都感到不大舒服,在殿中已经困倦得厉害,又由太医扶过脉,证实了从脉象来看,的确没有大碍之后。大长公主多少带了失望地退进了偏殿休息:时辰已晚,宫门已经下锁了。
陈娇也是心知肚明,知道母亲还是盼望着坏消息后跟一个好消息,如果是有身孕的人,随时晕厥,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只可惜等待她的当然又是一场失望。她只盼着刘彻不要这样想,多少可以给这已经很漫长的一天,一个安静的结尾。
刘彻果然不曾这样想,他毕竟年纪还轻,只是一心纳闷,以陈娇的健康,为什么会忽然在长信殿晕厥过去。
“这个卫女,大姐已经把她的出身给我详细说过了。”他就和陈娇商量,“是个最平凡的陌上百姓,一家人都是长安城里的住民,没有人和山野间的蛊民有什么关系,就有,也不至于害你。”
以卫女和她身份上的差距,陈娇有什么三长两短,她逃不过族诛不说,徒然便宜的只有贾姬。
但贾姬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