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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娇要太妒忌,他自然是吃不消的,可现在全不妒忌,不知为什么,刘彻也要一天比一天更在意,更不舒服。曾经他可以将这不适欣然放在一边,享受陈娇的大度,给他带来的便利,但现在,他不做此想了,天子甚至有些隐隐地期盼着陈娇的妒忌,以便让他可以又是无奈,又是疼爱地说一声“傻娇娇”,而后再以自己的宠爱,令得陈娇放下心来。
其实也不是不明白,妒忌无非是出于在意,只有在意,才会患得患失……真的太不妒忌,也许只说明陈娇心底,一点都不在乎自己。
这边眼神才黯,那边就吃了陈娇一记眼刀,皇后难得露出刁蛮,居然也驾轻就熟——高门贵女真要摆起架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干嘛要妒忌。”陈娇说,“她生的也是我的孩子,是个男孩,自然要抱到椒房殿里来的,是个女孩,那也是我们的长女。难道许你疼,就不许我疼?”
收养的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似乎顺理成章地被她这一句话,一锤定音。
刘彻实在忍不住,他弯下腰就抱住陈娇大笑起来,“你呀你呀,你这个娇娇!”
又要借着性子,解衣去闹陈娇,却为她挣脱了,“一会就是吃晚饭时候,还要到祖母那里去的,现在脱了衣服,就来不及了!”
刘彻还不死心,“那就不脱——哎哟!”
却是被陈娇揪住了腰间的软肉,狠狠地拧了一把。
小夫妻笑闹了一番,索性出门踏雪,预备消磨一番时光,再过太皇太后跟前。刘彻在宫殿间穿行了几步,望着略带白头的骊山,又对陈娇道,“韩嫣去年夏天在这里猎了一头狐狸!明年春天,再带你过来踏青。”
“我就不能跟着你游猎?”陈娇摆明了故意和刘彻唱反调,眉眼间笑意盈盈,透了难得的调皮。“就只有韩嫣、李当户……什么时候,你也能和他们说起陈娇呀。”
“你要是能吃得消毒虫叮咬,汗湿重衣,那我也带你!”刘彻不禁哈哈大笑,还要再说些什么时,陈娇忽然止住了脚步。
她的眼神顿在了斜前方,一道松墙,遮掩了帝后的身影,却未能遮得住他们的视线,刘彻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一时也不禁失语。
馆陶大长公主正同一名貌美少年亲密地把臂而行,这两人时不时交头接耳、喁喁低语,不需要多高的悟性也看得出来,这二人关系匪浅。
堂邑侯身体一向都不大好,刘彻有记忆以来,这个姑父几乎都在静室疗养,这一次难得跟到骊山来,也是看中了汤池的疗效。大长公主却仗着身份尊贵,硬是和堂邑侯别院而居,自己占据了一个小院子。当时他还不以为意,以为是姑母摆架子,没想到居然是藏美于别院之中,得了闲,就同他耳厮鬓磨。
这种事,对刘彻来说自然很无所谓,大长公主才是他的亲戚——他关切地望了陈娇一眼,低声道,“还是回去吧?”
陈娇却没有动,她立定原地,眼神就像是胶在了母亲身上。
大长公主年少时,想必也是个出众的美人,就算是到了这个年纪,因为保养得宜,也依然风韵犹存。只是眼角眉梢毕竟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和那鲜嫩的美少年站在一起,若是母子,情景便足够宁馨,但是情人,场景竟有几分骇然。
至少落在陈娇眼底,便令她心湖乍起了波澜。
“这就是董偃。”她在心底喃喃说,“你能看得到吗?这就是你前世久闻大名的董偃了。”
那声音沉默许久,方才长长地嘘了一口凉气。
“的确是个美人。”她平静地承认,“论艳色,比韩嫣还犹有过之。”
陈娇嘴边不期然便挂上了一缕冰冷的笑,她又深深注视了树后那对老少鸳鸯一眼,才转过身子,握住刘彻的手,同他一道归去。
又过了十数日,京中传来消息,贾姬胎动生产,孩子落地。
——是名男婴。
39移宫
喜讯传到别宫,不要说刘彻本人,太后和太皇太后两宫长辈都喜之不尽,不过也都掌得住:“头生子未必养得下来,动静太大,容易折腾得孩子不能安静。还是先等过了百日再说吧。”
陈娇却很有些等不了了,撺掇刘彻,“就是十几里路,我们先回去看看,住上两天,再回别宫来侍奉长辈们也是一样的。”
她是真正开心,眼角眉梢写满了笑意,难得不因为刘彻的注视而融化开来,笑容里居然有了少女一样的娇憨。
刘彻看在眼里,心中又是甜苦夹杂:孩子不是她的也这样高兴,固然证明了陈娇的大度。但有时候他也在想,她是不是对什么事都这样无所谓?永远都对,永远都挑不出毛病,永远都显不出他的能耐呢?
话虽如此,这念头却也只是一瞬间,便又被少年天子自己给驱散了开去:妻子贤惠,总要比妒忌来得好些,他还没那么空闲,想要天天安抚一个争风吃醋的妻子。
“现在孩子还不能见风,就养在贾姬身边。”他说。“生产的血室并不吉利,我们回去了也不能见到孩子,你还是安心一点,等孩子满了月,再抱到椒房殿里来。”
一般说来,就算这孩子要被收养到椒房殿里,怎么也都会让他在生母身边呆上一年半载,等断了奶,再抱到养母身边的。不过,这往往也是因为庶子即使被收养,也得不到嫡母的重视。
刘彻愿意出面这样安排,也算是一举两得,又体现了对陈娇的偏疼,又让孩子从小就和嫡母亲近,将来就算陈娇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庶长子的身份虽然尴尬,有情分补强,日子也就不至于太难过了。
“处事是越来越圆熟了。”声音便在陈娇脑海中欣然道,“总算还晓得投桃报李,疼你。”
夫妻之间就是这样,恩恩怨怨纠缠得多了,你计较,他也就跟着计较起来。陈娇自己从来不计较,做得太到位,刘彻又不是铁石心肠,也不好意思老吃白食,只是从前婆媳之间的那点恩恩怨怨,有个孝道在头顶压着,手心手背也都是肉,他太偏帮陈娇也不大好,直到如今有了贾姬,才见出了刘彻的人情。
陈娇抿唇一笑,白了刘彻一眼,“好像这不是你的孩子一样,居然也一点都不心急。”
对这个孩子的出生,她自己知道,表现出来的喜悦已经太多,多到甚至已经不太得体,要不是刘彻和她现在还算是如胶似漆,只怕就要往歪里去想了。
就扳着手指头和刘彻算,“等孩子满了百日,便给贾姬封个夫人的名号,安排一间宫殿给她独居吧?凉风殿距离椒房殿也不大远,她要看孩子,随时方便过来。再说才空置没有几年,修缮起来也很方便。”
“现在不比祖父、父亲的时候了,少府有的是钱,你不必考虑钱的事。”刘彻便随口说,“未央宫毕竟是我们的住处,处处破败,汉室颜面何存?身为天子,还不如诸侯王过得自在,简直就是笑话。我想明年开始,把上林苑修一修,做几个池子,来操练一番水军。不然手头兵士虽然多,但没有一批精于水战,心里总是不安得很。”
这是在防范位于南方的诸侯国们了。
尽管兴修这样大型的工程,将要花去不计其数的金钱,但陈娇依然毫不犹豫,便赞同了刘彻的看法。“手里没有一支能够平定天下的军队,不说匈奴人,就是我们自己的亲戚,恐怕也不会把我们当回事……以后你是一定要触犯他们的利益的,手里没有兵怎么行?”
陈娇永远一语中的,永远这样懂他。
刘彻情不自禁,望着陈娇笑起来,他把陈娇拥进怀里,问她,“娇娇,你说咱们的长子,叫个什么名字好呢?”
刘据两个字,在陈娇心底只是打了个旋儿,就被吞没了。
其实从前,她也就听过名字而已,究竟这名字下的那张脸是什么样子,声音是不清楚的,那时候她已经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长门之禁,刘据这个名字在她耳朵里,不过是又一个光鲜亮丽的锦衣小童,和他母亲以前,居住在曾经属于她的,那高高在上的地方……
陈娇垂下眼来,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地在心中道,“只是难免联想,你又何必多心呢?”
没等沉默长得尴尬,她就又清了清嗓子,轻声细语地说,“第一个孩子,自然是盼着他健康长寿,如意长大的。不如就叫刘寿,阿彻你觉得怎么样?”
刘寿的确生得很健壮,从长安城里传来的消息是一天比一天更让人舒畅:孩子体重长得很快,也很亲人,不哭不闹,吃饱了就睡,小脸红扑扑的,很惹人怜爱。
等到满月那天,正好是元月元日,一行人也就回了长安城内,一面也是庆祝满月,一面也是出席元月该有的一些庆祝活动。
陈娇放下百事,一回宫就去看皇长子,见皇长子小脸果然白里透红,依偎在母亲怀里,眯着眼,口边还吐着奶泡泡,就打从心底喜爱起来。“看他的小拳头,还没有我手掌大。”
贾姬到底年纪也不大,生产似乎消耗了不少元气,她望着怀里的孩子,欣慰中又分明带了不舍,顿了顿,便吃力地抱起婴儿,递给了陈娇。
“娘娘也请抱一抱孩子吧!”
虽然看得出来,以她现在的力气,抱起孩子是有几分勉强的,但她伸向陈娇的姿势,却做得很到位,一点都不勉强。
送一个孩子到椒房殿,换来的是全家的荣华富贵,这个孩子,贾姬是怎么都不会舍不得的,她也想得很到位,并不需要谁私底下劝阻,就已经把自己的姿态做到了十分。
陈娇犹豫了一下,心底不免有了一点感慨。
为了要在这金碧辉煌的未央宫中,保证着自己至高无上,只在数人之下的地位,她剥夺了太多东西。从自己身上,她剥夺走了童稚……而现在,她又要把这孩子从贾姬身边给夺走,把一个孩子,从他的母亲身边夺走……
“怎么,时至今日,难道你还会心软吗?”那声音便在她心湖中傲然诘问。“你总要知道你拥有的一切有多珍贵,你要是不动,总有一天,这一切将会被别人夺走——”
陈娇将她往心底深处一推,多少带了些负气,她抬起头来,笑着接过这华丽的襁褓,将孩子拥在自己臂弯内,轻轻地点了点他滑嫩的双颊。
心下却颇为惊异:这孩子其实并不比一头小狗更沉。虽说生孩子耗费元气,可贾姬都将养了一个月了,怎么还连抱起他的力气都没有……
她又逗弄了片刻,才把孩子交给乳母,让这几个高大健壮的妇人,围着皇长子喂奶。
“都还没有吃过我一口奶——我奶水也不多。”贾姬颇有几分顾盼自豪的意思,望着皇长子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点得意。“一落地就有乳母等着了,记得听我娘说,这奶水也是越吃越多的,孩子不吃,渐渐也就没了。”
便略带了祈盼地看了陈娇一眼,“娘娘,皇长子既然满月,我也从血室里出来了……”
陈娇笑着说,“过几天让你家里人进来看你。”
贾姬面上顿时就绽开了花一样的笑,她的眼神顿时从皇长子转到陈娇身上,欣悦一览无遗。“先谢过娘娘!”
年纪到底不大,和儿子相比,甚至和夫人的名号相比,也许贾姬更看重的还是家人的荣华富贵。就连方才陈娇暗示她,册封夫人的典礼已经正在筹备,贾姬都没有眼下的欣然。
好,这笔交易,大家都做得心满意足,这就最好。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