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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清,长洛说你已经死了,他在骗我,是不是?”我满含哀恳地看向他,乞求他,告诉我,他便是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人。
“沈将军,请放她走吧,在下猜想,她必定遭遇了痛彻心扉的事,才会神志不清的。”白衣国师走上前,对沈信道,笑容云淡风轻。
“可是,万一她……”
“放心吧,齐王不会听信一介女流之辈的。”
沈信将宝剑插回剑鞘,转身走向窗前。
“肃清,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转到他身前,直视他眼眸深处,“你知道吗?八年前,你告诉我,摘星楼之所以叫做摘星楼,是因为登楼之人可以摘到天上的星星,我们在人间难以了却的夙愿,将在天上得到弥补。于是,我在摘星楼上等你,你说好会来的,可是我等了你三天三夜,你都没有出现。你知道那三天对我而言,有多么漫长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像永无止境的炼狱。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了,可是我做不到……你说我们无法相爱,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女,无法明了你那凄风苦雨的心境,可是现在,为什么还要躲着我?……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穴……肃清,是不是我的前世,做了太多的错事,于是今生注定得不到上天的丝毫眷顾?”
“姑娘,您一定是认错人了。在下根本就不是您所说的那个人。”他的眼中有怜悯,有慈悲,有坦荡,有从容,可是任我如何寻觅,始终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柔情的色调。
这个男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天地之道、圣贤之道,他的一生,进则济世救民,退则超然物外。俗世之中的男欢女爱,在他眼中,未尝不是渺小卑微,无知可笑。
“那你愿意摘下面具,让我看个究竟吗?”我仍然不死心,做着徒然的努力。
“恕在下难以从命。”
“为什么?”我问。
“在下早已容颜尽毁,相貌鄙陋,怕惊吓着姑娘。”
“你不敢是不是?”我丝毫不作退让。
他从容摘下面具,散发飘拂,露出了岁月深处的那张脸,刹那间,我愣在当场。
那张脸上,刀伤剑伤纵横凌乱,宛如岁月的沧桑肆虐,他将背负着它们,一生一世都无法摆脱。
人事变迁,我们,再也不是原本的模样。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逼你了。我再也不会用无知的情爱牵绊你,纠缠你了。”
我转身,倾尽全力奔向远方,仿佛一旦停下,便会被悲伤与绝望淹没。天地万物,模糊在了婆娑的泪眼中,分不清是非对错。
终于,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地里,我停了下来,倚在一棵古树上,不住地喘息着。树上的雪片簌簌而落,沾满了我的衣襟。
“……国师不会是担心薛谦吧?未免太高估那个懦弱的人了,他能够绝处逢生,完全是因为君上除掉了清雅。他根本不是君上的对手。当初,长公主那么厉害的角色,都被君上解决了,薛谦又算得了什么?……”
“……那又如何?说到底,我和那些躺在冰冷棺木中的人一样啊,都是孤家寡人,他们的痛苦与孤寂,永远不会有人能懂。他们的死亡,尽管天下缟素,尽管举世悲啼,却没有一滴真实的眼泪。”
……
思绪翻飞如海浪,原来,薛谦赶走我,是不想牵连我,独自面对那些未知的凶险。只是,他为何要重蹈清雅的覆辙呢?
我回望京都,视线所及,唯有苍苍莽莽的白色。宛如画师手中的涂料,泼在了花花绿绿的底稿上,只剩下一片空茫。
确实,我还挂念着相国府中的那个人,但我知道,自己不该心存不忍,更不该回去。那里根本就不属于我。那里的恩怨纠葛,高手之间的生死较量,我根本插不了手。
这次我是真的决定离开,远离那些许久不变的忧伤。
我转身,前方,道路纠葛漫长。刹那之间,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惆怅涌上心田。
人啊,终其一生,都在追寻幸福,那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只是,峰回路转,我们总是在不经意间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口。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
第十八节:无法逆流而上
魏国,大梁。
路过此处时,很不巧,这里刚经历一场浩劫,尸骸遍野,满地狼藉,甚至灰烬还伴有余温,残留的火星飘摇闪烁,欲灭不灭,宛如拼死挣扎却始终无济于事的灵魂。
楚国出动四十万大军,对魏国进行毁灭式的屠杀,魏国拼死抵抗,却仍然无法逃脱惨败的命运。损兵折将后,迫于无奈,魏王只得承诺,向楚王进贡,只是,贡品并非城池、土地,亦非黄金、牲口,而是拥有绝色姿容的美女百名。楚王因此被列国冠以荒淫好色、残暴不仁之名。魏国君臣敢怒不敢言。
于是,魏国王室以每人五十两的价格,向民间收购尚未出嫁的少女,然后从中挑选出姿色上佳者,精心装扮一番,准备将其送入楚国。
八年前,继父府中,那个冷傲倔强的少年,嘴角牵出一缕清寒的笑,神情萧索,带着一分眷恋,二分傲然,三分落寞、五分萧索,七分淡漠地睥睨这红尘。
他说,终有一天,他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他所受到的苦痛,人世将以百倍奉还。他说,他将会富足四海,将会权倾天下。他说,他会天下无敌,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哪怕片刻的喜怒哀乐,也足以牵制芸芸众生的生死存亡。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一无所有的王子,受父亲遗弃的孤儿。冠盖满京华,却没有一个人看好他,几乎所有人都坚信,他的一生,已然成了路边老了春心的杨柳,再也舞不动了。
许多梦想,飘渺迷离,隔了千万重的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及,太远了,远到望眼欲穿都看不到尽头,远到本以为来世才敢奢望。然而,那个时候,谁也不会料到,光阴过尽,百转千回之后,遥远的梦想就这样悄然实现了,甚至未曾看清,脚下那条漫长的道路,是如何一寸一寸地缩短了距离。就像我们烟火鼎盛的年华,总是在不经意间,青丝成了霜雪。哦,回不去了,曾经的岁月,不管是好是坏,再也回不去了。
生命最残忍之处,莫过于,谁也无法逆流而上。
“带我一起去吧。”我嘴角牵着苦涩的笑,对负责收购少女的官吏道,“楚王不是要魏国进贡的女子吗?带上我吧。”
官吏以惊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可以明白他的诧异与不解,那些献上女儿的人家,都早已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经历了战争与疾病的折磨,已经奄奄一息,别无生路。要不是走投无路,谁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走向坟场?他在惊奇,我为何会自投罗网。
“带上我吧。”我坚执道。他不会明白,那一次的邂逅,之后,少年冷傲寂寞的目光,一直印刻于我的脑海,浮雕般坚硬。
就这样,我们每两人分为一组,被关押在狭小的车厢内,送往遥远的南方。马车一路颠簸,我们坐在车厢里,任凭外面山重水复,不知今夕何夕。
和我同坐一撵的,是一妙龄少女,如水般灵动的眼眸,娟秀的脸庞,瀑布般垂落的秀发,以及吹弹可破的肌肤……真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只可惜,命运这条巨蟒,悠悠苍生,它却从来不知择人而噬。
“这位姐姐,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是不是生病了?”自小便体弱多病,加之常年磨难,以至于如今,一经颠簸便虚弱不已。欣慰的是,在这清冷的时刻,清冷的地方,有个人能够陪在身边,给予关怀。
“我没事,”我朝她笑笑,“小妹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姐姐,我叫翘儿,今年十三。”她略带羞涩,正是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恰如其分的羞涩。
十三岁……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如花的年华,流星一般短暂,惊鸿一瞥之后,便隐没于黑暗之中,黯淡了芳华,一生不再璀璨。
只是,我们都身不由己,不懂得珍惜。
“姐姐,我好害怕啊,听说那个楚王真的好可怕,一个宫女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被割了舌头。还有,他不停地让人干活,一停下就会被鞭打,一些人就是被他活活折磨死的。对不喜欢的人,他会毫无缘由地割去双手,剜去眼睛,什么样的酷刑都有。姐姐,我们的下场会不会和那些人一样的?会不会比她们更惨?”少女不知不觉间圈住我的胳膊,眼泪簌簌而下。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安慰她:“不要担心,那些都是谣言,谣言一般都是不靠谱的。楚王也是人,不是魔鬼,他不会像传言中那么坏的。如果他真的有那么坏,老天一定不会原谅他,不会放过他的。”
“可是……可是……”少女泪流满面,宛如梨花带雨。
“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我楼住她的肩,将她拥入怀中,“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她抬起头,看着我,半信半疑。
“嗯。”我这样回应她,心绪却飘过了千山万水,茫茫然然,在那不知名的远方。
10
第十九节:这是最残忍最温柔的囚禁吗?
数月的颠簸,翻山越岭之后,总算到了楚国境内。天已经黑了,马车停下,这一夜,官吏照例安排我们在馆舍度过。
这个时候,京都还是冰天雪地,楚国却已温暖如春了。这个地方以其先天性的优越条件,加之风光旖旎的云梦泽,早已闻名天下,成了众多隐士梦寐以求的归宿。
一灯如豆,映照着熟睡中的容颜。
我独自坐在案几旁,手托腮,千情万绪涌上心田,宛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窗外,明月照无眠。
“丞相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魏国官吏的声音传来。
“检点货物。”回应却是冷冷的、不屑一顾的。
门,轰得一下开了。一人身着贵服,腰悬相印,迎风而立。眼中,所有丞相共有的深沉。短暂的四目相对后,我便低下头,试图逃避那冰冷刺骨的目光。
“还不拜见丞相大人?”官吏呵斥道。
翘儿已经被惊醒了,蜷缩在一角,瑟瑟颤抖着。
我走上前,行礼:“民女拜见丞相大人。”
尽管低着头,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他一直在注视着我,凌厉如刀锋的目光,不曾转移分毫。
猛然间,他握住我的肩,将我拖至身前,另一只手,托起我的下巴,拂开我的散发。只此片刻,我看见,他眼中有错愕流过,转瞬即逝。
“果然是个绝无仅有的美人儿,即使在惊怖战栗之时、危急交加之际,依然难掩出尘的气质、绝代的风华。难怪啊……”他上下打量着我,喃喃自语道,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世间男子共有的欲念,“来人,带她走。”
“姐姐,姐姐……”翘儿不禁失声惊呼。
“住嘴!”官吏厉声训斥,走到榻边,“啪”地一声,扇了翘儿一个耳光。
“不要伤害她……”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刹,有人在我背脊处猛然一点。疼痛如开了闸的潮水,顷刻之间涌遍全身,片刻后,我便失去了知觉。
这里,没有城邦,没有国度,没有人烟,触目所及尽是荒凉。我的悲伤,逆流成了河。我在狂风暴雨中随波逐流,前世今生的记忆,幻化成了水底的泡沫,一浮出水面,便碎裂成梦魇,宛如死神,面目狰狞,伸出手,掐住人的咽喉……
“不!”猛然惊醒,睁开眼,我看见了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消瘦、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