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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心底,已经认定大哥,便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主子……”张恩华的步伐在看到我们凌乱的发束后急忙停住,低头恭敬道:“主子,有人来访。”
一怔“谁?”
他眼带犹豫,恐慌道:“好像是范大人。”
我面色一沉,贴好面膜,换上一袭白衫,一支紫钗束起光亮的长发,转身离去。淡淡的桂花香迎面而来,我长吁口气,做好面对他的准备,我不认为范悠然能认出我,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会以特征来辨识他人,更何况如今走官路的冥国公主又有谁怀疑过是假的?
夕阳西下,火红的余晖照耀着一格居的门楣,泛着片刻的安宁。虽然距离很远,却还是可以瞬间找到他的位置。落叶纷飞,滑过他玉般的面颊,留下了秋天的痕迹。他站在泛黄的草坪上,凝视着一汪江水,萧瑟的风吹起了他的发束,那只纤细的玉指间夹着一张带着墨迹的白纸。
“江碧鸟逾白,船青花欲燃。”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那是刚刚船楼喝酒时,见众人吟诗作词我信手拈来留做备用的句子,原来他是因此才来寻我。一股说不出是放心还是失望的情绪溢满胸膛,他果然是认不出我的。
“玉公子?”
“嗯。”我颔首,直视着这双首次正眼瞧我的凤眸。他仔细端详了我片刻,直到姜离拽了下他的袖摆方缓过神。这双眼眸并不友善,锐利的视线似乎要把我穿透,刻到骨髓之中。
良久,他轻笑,拿起手中宣纸,道:“玉公子好文采,刚才范某鲁莽之处,请公子莫要怪罪。”
我眼眉一挑,这唱的是哪出戏,以他的心性对无关之人会如此上心?又或者他看出些什么……
“怎么?玉公子还在生气?”
“不。范大人过虑了,刚刚玉某也多有得罪,望见谅。”我谨慎措词,小心翼翼。
“既然如此,玉公子今晚一起出海可好?我已经命人备好酒席。”
“出海?”
“嗯。从月初开始到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沛江晚上夜夜笙歌,画船集会。”
“……”
我沉默不语,他的身影在暗夜中十分清淡,却明亮得让人无法忽视。天下间有一种人,沉默不语,也可以让人安心。他便是这种人,不过,我始终认为看似多情的人往往最没有心。或许是懂得深刻,或许是对他心存愧疚,即使明知道前面是虎穴,我还是任性地走了进去。
日落时分,江水清澈,余晖掩映,金波粼粼,荡漾着苗条女子的宛转歌声。浅水湾处飘着无数花灯,不知道承载着哪个妙龄女子的心愿,在破浪中缓慢前行。我踏上了木舟,远望“凤凰”,身子不禁摇晃了几下,那艘堡垒式的画船正前方便是秦丰城口岸。我心中一惊,闪过几抹思绪,环视周围灯火通明的沛江,如果此时万船齐发,秦丰城可是危矣?
“玉公子,在想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我掩饰住破涛汹涌的心湖,怔忡地看着他。那双宝石般黑润亮泽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暖,眉目间少了记忆中的柔和,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冷厉。“在下初来贵地,哪里都觉得新鲜。不知道当初是谁创办花船节的?”
他目光一沉,随即笑开,道:“我国太子。”
“难怪!”
“怎么?”他挑眉。
“搞得如此声势浩大。”
“浩大?”
“嗯,短短三年,竟有千只花船参赛,还不浩大?”
他嘴角一笑,反倒回身走到酒桌下,斟起花雕冷声道:“我姒国富足,明年有上万只参赛也不足为奇。”旭日般的笑容挂在脸上,一双干净的黑眸沉沉地凝视着我,在黑夜中如宝石般透明、璀璨,又泛着淡淡的疏离。客随主便,我坐在了姜欢身旁,小女孩子羞涩地垂下了头,姜离见状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们几眼。
“玉公子,觉得我们的晋州可好?”
“很好。”
“比之冥国呢?”
一怔,浅笑道:“不可比拟。”
“怎讲?”
“月是故乡明,在玉某看来,这世上没有比冥国更美丽的土地。”姜离举起的酒杯在半空中停留片刻,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地回答,小心翼翼地瞥向范大人,却见后者依旧挂着招牌式的微笑。
“呵呵,玉兄想家了。”
“有点。”我诚实道,喝干了已被倒满的酒杯,“范大人中秋不在家中过?”
他神情迷茫,恍惚两下,眼底泛着一股悲凉,轻笑道:“家中定义为何?”
姜欢见此,一脸没落道:“没有悠绣姐姐的家,回了也会徒增伤悲。”姜离踢了她一脚,她才惊觉失语,尴尬地给大家斟酒。范悠然仿佛没有听见般的看着远方,沉重的目光闪过一丝冷淡、狠绝和无奈。那种目光看得我胸口疼痛,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顺着他的视线远望过去,仿佛看到了巫山神女峰在漆黑的天空中露出苍茫的一角,心底染上一股不安,此时烟雨朦胧的花船如果褪去华丽的舞装与战船又有何区别?尤其是那艘凤凰,所谓观景的雀室可以当作瞭望台,二层花团锦簇的火红鸟之下是否隐藏着炮口?一层喝酒的茶庐完全能用于囤粮,天呀,我心中一动,是我多想,还是本就如此。范悠然,你心中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蓦然回首,咫尺的人,却好像远隔天涯,我看不透他,又或者他本身就不曾被世人看透过……
悠扬的乐曲缓缓传来,他坐在船头,闭上眼眸,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风吹得松散凌乱,柔和的面颊,分明的棱角,纤细的玉指拨动,是让人迷醉的筝声。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初见,如一束脱俗的莲花仙子又作泛着荷叶的西湖,干净、纯美、清澈、悠扬。众人醉了,我也醉了,兜兜转转回来,竟是自己低估了他的品性。远近驰名的莲花公子怎么会用堕落这种幼稚可笑的方式把主动权放在敌方手中?对于君主他或许不得不屈就,对于家族他或许无法割舍,但是当迁就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他爆发得比谁都令人恐怖。这与大哥的一贯冷漠不同,大哥曾经没有心,所以失去不会痛苦。但是范悠然一直是有心的,还是一颗温暖的心,一双真诚的眸,一副坦荡荡的胸襟,但这些快乐却生生地被我们无法抗拒的大义所剥夺。正因为曾经拥有的太过美好,才无法承担失去的痛苦,于是,自责、无奈、隐忍、仇恨。他最在乎的人被送到了权力的顶端,一切的温暖都消失了,只余下了一把冰冷的龙椅,姒风赐!我心痛,这个名字纠结我许多年了,当明明是平行线的我们被一种偶然牵扯成必然,谁又能说是谁的错?
我望着“凤凰”,胸闷得疼痛,手不经意地狠掐手臂才能抚平心底的思绪。如果说所谓的花船宴会是精心筹划了三年的阴谋,那么范悠然却是在一年前才加入的。这艘他潜心研制的凤凰到底要开到哪里去涅槃重生,是越过巴地,还是踏平冥国,而扬帆的时间又定在何时?他们骗了天下世人,还是众人皆知却按兵不动?我早该清楚,他既然敢对我一个陌生人口出狂言,又怎么会是好惹之人?只是我从没想到过,这恨竟是如此之深,深到他甘心放弃二十多年来的清世之名。
45
念玉
“玉公子……玉公子……”
“嗯?……噢……”
我冲唤我的姜欢抱歉地微笑,她为我斟满酒杯放在桌上,桃红色的脸颊分外清明,柔声道:“悠然大哥的筝曲让人沉迷,欲罢不能,总想听了再听。”
“嗯。”我附合点头,却见那双凤眸突然睁开,并射出冻人的寒意,看向我,有抹探究。
“范大人好手法,果然名不虚传。”
“哦……”他淡淡地应声,仰头看向天空,满脸落寞,轻声道,“玉公子见过冥国公主?”
我手中一颤,酒杯差点落地,尴尬地笑道:“一面之缘。”
“嗯?”他歪着脑袋,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说,“在玉公子眼中,她为人如何?”
我身子僵硬,突然没了话语,唯唯诺诺道:“看不出。不过,肯定不是强他人所难之人。”
“呵呵。”他轻笑,仰起头看向天空中的繁星,越笑越大声,直到肩膀开始颤抖,眼底布满凄凉的苍茫,声音如同腊月的冰霜,没有温度地说道,“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倒想撇得干净。如果这世上有人捅你三刀,却一脸无辜地告诉你我看错人了,是否能抚平那胸口中的伤疤?我不求她还我一条命,但至少要让她遍体鳞伤。这些话……”他停顿片刻,嘴角扬起一抹冷酷的笑容,说,“你可以转告给她。”那柔和中带着残忍的笑容让我想起了六月黑莲,不同于君子,却同样傲然于世,不同浊与淤泥,却又愤世嫉俗。
“真的放不下吗?”
“太迟了。”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凄凉一笑,幽幽道:“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哀筝一弄沛江曲,声声写尽沛波绿。明明已经听出你的心声,却依旧执迷不悟地苦问,是玉某唐突。”
他表情一怔,莫测高深,冷淡道:“可惜玉公子并非姒人,否则倒是难得的知己。”
“呵呵。范大人知己够多,不缺在下一人。所以没什么可惜的。”
他不语,深沉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昏黄的月光洒在我们之间,是如此清晰,我忍不住,还是问了出口“范大人,你可是深深地爱着令妹?”
他斟酒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一愣,隐忍着某种情绪,道:“喜欢。”
“那为何只是纳她为偏房?”我无视姜离的眼色,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没有冥念玉,你也早晚要娶长房,那样悠绣就会幸福吗?如果你们幸福了,那长房呢?她又何其无辜,为何要做你们伟大‘感情’的牺牲者?”
他一怔,不语,紧抿着嘴唇。姜离急忙打圆场,拉扯着我的袖子,慌张道:“玉兄,别说了,你不知道当时的情景。”
“我是不知。”我轻叹,“但我希望范大人能够明白,放下心中的仇恨,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即使他日铁马金戈,相逢于战场,大家还可以坦荡荡地作为英雄儿女为了国土而战,而不是纠结于扯不清楚的误会之中。利益婚姻,本就难分对错,大义当前,又怎能只怪一人?”
“玉兄!”
“让他说。”范悠然的呵斥盖住了姜离的劝慰。
“范大人,你可知玉某心目中的莲花公子是何等模样?你可清楚多少人仅仅是因为仰慕你便南下圣都开启了寻梦之路?我不希望那个世人眼里十二岁便出使北国的少年公子彻底被仇恨扭曲。更何况这所谓的恨,或许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并且玉某也不认为,范大人与悠绣的感情叫□情。因为爱情是无法共享,无法分割的。但你们却允许了他人的侵入,早在这种意识形成的时候,便注定了无法避免的悲剧。”
“你……”他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朦胧的眼神道着说不清楚的意绪,如同这秋天的风雨,冰冰凉凉。姜欢陷入沉思,一双大眼紧紧地盯着我,带着一抹难以道明的崇拜。
“呵呵,你又懂得什么是爱?”
“我想我是懂的。”我坚定道,却见他迷茫的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诧异。
“真正的爱是刻在骨髓里的,是融入血液中的,无论身在何方,我都会想着他,担心着他的点点滴滴,而他亦然。这中间,无关美丑,无关身份,更无关男女。我们之间容不下别人,即使他化作一缕青烟,我也可以闻出属于他的气味,化作泥土,等他轻轻吹过,享受着只有我们才懂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