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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就这样怔怔地仿被催眠一般,由她牵着走至凉亭。
宛琬捏起枚让人备那的野菊花干,“在它盎然盛放时忽被人从枝头摘下,烘干了它每一滴水分,仿佛它的生命就此枯萎结束了,”宛琬将野菊花干放入茶盅,取过茶壶,斟了满满一杯。“可一旦将它冲入沸水,你看那朵朵干菊在滚烫的水中舒展嫩蕊,上下浮沉,那般肆意盎然,那样从容蔓延,早已死去枯干的花,又在水中复活,怒放竟还胜于生时,仿佛它生命的第二次绽放。”她捧起那盅菊花茶送至胤祥手边。
胤祥举起轻呷一口,心如电转,只觉得一股感动之情从心底汩汩而出,终沉声道:“宛琬,你知不知道也许我不象你想的那样?”他眼圈泛着氤氲热雾。
“有人说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其实会这么说的人并不知道他真正的欲望到底是什么。人一辈子,总会有过许多想要的东西,有些等得到了才知道他并不真的需要,而有些要失去了才明白那是他生活中根本不能缺少的。宫廷的权谋斗争犹如头被圈养的猛兽,在这个世上从来就没人能够把握住它的走向和脾气。当一个人想驱使它的那一刹那,他自己就已沦为另外一场阴谋的猎物了。”宛琬缓缓道来。
“胤祥,其实我都明白,那日你问我:‘如果有一件事,你明知道这么做不对,可它对你却很重要,不去试一试,你就寝食难安。’你问我该怎么办?那时我说:‘如果做了而以后你又后悔了,那时又该怎么办呢?’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如果不试一下就寝食难安,那就去试。可如果试了结局并不如人意,我们也要学会愿赌服输!”她毅然道。
胤祥长睫一颤,“愿赌服输。”他情不自禁喃喃重复,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让自己不如四哥那样了解她了?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宛琬,她早已不是个懵懂的孩子。一阵风吹起她额前散发,胤祥伸出手将那缕秀发掠与耳后,他是那般的爱她,就如许多年前一样从不曾改变。可那爱就如掠过手心的一道风,无所踪迹,就如天边高悬的那轮月,遥不可及。有些事他越想忘记,就会记得越牢。他现在才明白当他永远无法得到他想要的那一切时,他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试图忘记,而应将它深深地深深地藏在心底。
她的唇嫣然如霜红,风挟来她清雅如莲的芬芳,可她眼眸里满溢的仅仅是对亲人好友的牵忧。这一瞬间,俩人近在咫尺,却恍惚隔着一生的距离,他知道她此生已永不能再属于他,愿赌服输!他要她陪着他的四哥站在紫禁城的最高处,君临这天下!他深深地看着她,终于长叹一声,“好了宛琬,都过去了。”他再呷一口那茶,如潺潺的小溪般的安谧和满足慢慢沁入心肺。
雍亲王府。
胤禛一身青袍,眺目远望,他一下朝急往回赶,至了书斋,硬忍着处理完要事才让人去唤宛琬。这才知她午时就去了十三弟那,现已尽申时竟还未回,哼,就有那么多好说的。他心中烦躁不知不觉嗅着木樨花香,信步走至佛堂,闻着馥郁芳香,深深一吸,目中神色却是越发清冷。胤禛转身见弘时坐蒲团上,不由奇道:“弘时,你怎么跑这来玩了?”
弘时赶紧起身恭敬请安后认真道:“我在参禅,阿玛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能永远不死,长生不老的人呢?”
胤禛听了一笑,“傻孩子,一切都是无常的,这世上怎会有能长生不老,永远不死的人呢。不论是炼金石丹药或静心修养都只不过仅能延年益寿罢了,还没有听说过谁能因此得道成仙的。”
“人如果不能长生不老,永远不死,那东西是不是可以永存不亡呢?如果我很喜欢一样东西可不可以永久的拥有它呢?”弘时迷惑道。
“弘时,只怕这也不能啊,” 胤禛不无遗憾道:“一切无常当然也包括物,东西总会坏的。因缘聚了就有,因缘散了就坏。圣人说:‘世间为我所用,非我所有。’也就是说,世间任何的东西,只是暂时借你用的,没有永远的东西。如果没了心爱之物,那是你们缘分散了,不可强求,也不用悲伤。”
弘时俯身从蒲团下取出一锦盒递于胤禛,讷讷道:“阿玛,我今天做错事了。”
胤禛打开锦盒,他静静凝望片刻,心慢慢宁静下来,弘时这些话怕都是宛琬教的吧,这世上只有她才会想出这些鬼花样来,他不觉嘴角上扬,溢出丝笑意。“弘时,去你额娘那吧。”
弘时恭身应诺,转弯一溜烟跑远了。
胤禛至蒲团前闭目而坐。
宛琬远远瞧见那团青灰身影,不停歇的奔了过来,夕阳投过窗棂映进佛堂,将他的眉眼长发染成金色,那么清晰,那么温暖,她望着他清癯的脸容,刚还酸痛难忍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唇角噙上笑意。
胤禛像是感应到了宛琬的视线,他转回头来,向她望去。木樨丛中她一身杏黄衫裙俏生生立着,乌黑的发随意地挽了个发辫,黠慧的眼中尽是闪亮亮的笑意。他心中欢喜,却口吻酸酸道:“你可高兴了,这么多人都劝不好十三弟,偏你去了,他就听了,你还没回府呢,他就让人把那些酒全收了。”
宛琬抿唇一笑,她的胤禛是吃醋了吧。她走过去依他怀中。他的胸膛温暖而稳实,她的手指和他的缠在了一起,尽管胤禛说不出口那些动听的甜言蜜语,他的脸上也不轻易露出让人心动的笑容,他有时还让人觉得有一点点害怕,有一点点压力,可是她喜欢和这个山一般伟岸的男人在一起。她忽地俯在他耳边柔声道:“胤禛我从来就不信佛,到现在还是不信,因为这世上我只信你。”
胤禛拥着宛琬,将她纤手放置在自己掌心,轻轻的合拢,紧紧握住,仿佛要相拥一生一世般。
墙外忽传来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声,只听一人道:“你怎么跑这躲懒来了!不过是让摘两枝木犀,你倒象是来种不成。”
另一人回道:“好姐姐,我不过是想着姐姐往日最爱吃桂花糕,便想仔细挑些好的可留做蒸糕。”
先前那人斥道:“你少在我面前打马虎,快回去吧,都要传膳了,晚了又该挨训。”
“怎么,今日爷要过来吗?”
“哪能阿,爷那心是叫狐狸精给勾去了,怕是难来噢。”俩人说话声渐轻,走至远去。
宛琬见胤禛铁青的脸庞如罩寒霜,赶紧伸手按捺住他,戏谑道:“狐狸精难道不好吗?美若天仙又妩媚动人,它善解人意,至情至性,善良聪慧,嗯,我喜欢做狐狸精。”宛琬勾指轻叩他胸口,娇戏道:“公子,漫漫长夜独自一人孤单,何不开启心门,让奴家来红袖添香?”
胤禛似笑非笑,戏腔回道:“怪不得小生这两日失魂落魄,原来那颗心是叫你这小狐狸精给骗走了。”
宛琬哈哈大笑,“你从前怎么想着让园里戏班排那两出武戏让人家看,闹心死了。”
胤禛闻言恍然大悟地拖她起身,向外走去。“你不提戏,我差点给忘了,今日我原要带你去个地方的,你这糊涂虫,怎么又把自己生日给忘了。”
宛琬拉住胤禛袖子,忙不迭道:“你不会是又要让我听戏吧?”
胤禛一扯嘴角,“瞧你急的,今日不听戏,不过以后你要慢慢习惯并喜欢上听戏。”
“为什么呀?”宛琬听得一头雾水。
胤禛转过身,霸道的说:“因为我喜欢,以后我要你陪我听。”
圆明园。
微风缱绻,惬意地吹拂着,月光下涌动的湖水如块巨大清澈的墨玉。
宛琬拣起湖边一枚卵石,指若兰花轻轻一弹,那片薄石便“咻”地贴着湖水飞了出去,连泛起七个涟漪,她转身挑战似地一挑眉。
胤禛淡笑不语,俯身随拣起枚鹅卵石,轻轻向天抬起了手,仿佛有颗流星自他袖中飞出。黑暗夜空刹那绽放出一片银花,映着沿湖遍地耸立的树,火红的枫树、嫣红的橡树、金黄的落松、米黄的白桦,重重叠叠,浓淡纷呈。
宛琬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片如幻如梦的璀璨,像风般,飘逸、释然;如火般激情、酣畅;似水样轻柔、舒适。她眼眶有些润润的,胤禛轻拥她入怀,呢喃道:“年年同我共赏烟花好不好?”
宛琬心潮澎湃,眼波逐流,转身缓缓迎上他专注的神色,面上渐渐染红,灿若朝霞,轻柔道:“杰丹姆。”
胤禛眼露询问。
她轻轻道:“它的意思是:‘今夜让我们跳舞吧。’”宛琬随即吹起了口哨,星空下飘荡起月亮河悠扬的旋律,她将胤禛的双手搁置她腰间,打着响指,缓缓晃悠着身子。
月色撩人,火树银光倾泻大地,风随着歌声在夜空中任意遨游,滑过俩人摇摆的身影,带着流星的光芒,拂过山水,融化了尘世的情感,他如夜深沉,她似星灿烂。
备注:杰丹姆(Je t‘aime)——法语:我爱你
正文 第十九章
一中年青衫儒士随着前面引路人疾步而行,雍亲王府一路走来重楼复阁,桥作九曲,两旁古木千章,皆有参天之势,鸟啼花落,如入深山,虽全为人工却状若浑然天成般。青衫儒士无心一览,只见前方一阁临湖,静如隐庵,极其幽僻,为雍亲王府福晋诵经居所。
青衫儒士停下步履,待人前去通禀。
片刻,安嬷嬷亲迎来,殷勤笑道:“葛先生里边有请。福晋这旧疾都有年头未发了,不知怎的竟又犯了,请了许多大夫,还是先生的老方子好,只烦劳先生特意跑一趟。”
青衫儒士并不附言,只随她入内。
福晋依窗远眺,篱东菊盛,可惜百花中她独爱牡丹。她忽有些发喘,这自娘胎带的痼疾,久治不愈。阿玛府中有一幕僚葛文追,原姑苏宿儒,善画松菊,工隶书,后经服其开药方,治愈痼疾并多年未发,才知他深藏不露,医术不逊国手。
福晋闻声转身,青衫儒士澄静缄默,立与一旁,可不正是原府邸故人。
安嬷嬷屏退四周丫鬟后恭身退下。葛文追上前探指仔细诊脉,略略蹙眉。
福晋淡淡一笑,道:“怎么了?葛先生向来直言,但说无妨。”
葛文追又认真地切脉听了一遍,道:“福晋太过伤神,如能放下烦忧,服以补剂,静心调养,自能痊愈。只是听安嬷嬷说这两日福晋不怜惜自身,常常独坐于晨蔼中,福晋还自病中如何能冒晓寒?”
福晋微微摇头:“偏她多事,先生死生有命,无需多虑。不过日后我会当心。”
葛文追自袖中取出一羊脂玉瓶,欲递于福晋,又有三分犹豫。“奴才已按福晋托人送来的方子亲自配煎制成了百枚冷香丸。这丸用材均为珍稀香料,久食虽能让服用之人散发出特殊香味,嗅之可起催情作用,可这方子中有二味仙草毒性太大,如要发挥功效,毒性就不能除尽,只怕长期服用,服用之人不仅难以受孕,而且无疑饮鸩止渴,等同慢性自杀。”
福晋脸颊微有颤意,一掠而过,淡淡道:“阿玛从前总说府中还数葛先生办事最为老成,果然不假。先生但请放心,素心也从来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她伸手取过玉瓶。
葛文追再不多言,起身告辞。
难以受孕?早在生完弘晖她便知此生已永无机会了。而人生百年,终归一死,无望的日子活得那般长久又有何欢?福晋打开瓶塞,芳香四溢,果然所用均为极其珍贵的药材啊,她微露笑颜,将一丸送入口中咽下。
雍亲王府,东殿。
宛琬卷袖于膳房忙了个下午,神神秘秘打发了一应人等,除了半夏只留了个老妈子做她下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