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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将从前,将他,从脑中一笔抹煞,可是……对允禵,她真的可以一走了之吗?矛盾的心头一阵酸楚,眼中莫名泛着泪光。多年的共同生活早已连皮带骨,她心中明白。她怕允禵失意、孤绝时遭人利用,一错再错,可她又该如何才好?又忧、又躁、又乱,思绪混做一团,她心中的顾虑忧思,允禵可曾可愿明白?
月光幽幽落下,宛琬张目遥望,四下里黑且深远。几百年来,无数个幽冥长夜,知更太监们懒懒地用檀木榔头敲打着紫铜云板,四处蜿蜒而去的宫阙长廊,不知掩藏了多少颗深宫破碎的芳心。空气里蕴含了凄怨的冷意,一种寒自宛琬心底渗出。不过是个金子打造的巨型牢笼,诱得人进来了便再难离去。
她举起玉瓶轻呷一口,酒清冽甘甜。是啊,宫里有什么不好呢?单是这瓶小小梅花酿,也是去年宫人取了冬日丑时梅花新蕊,装旧陶坛浸山泉中七七四十九天,再取出煮酒,挖地三尺深埋下,以便隔年品尝。她又饮一口。梅香幽幽,品梅要冷,越冷越香,越冷越雅。这种趣事当然是要象她这样拥狐裘享地龙之人才会明白,那些寻常百姓,忙于填饱一日三餐的俗人又怎会明白?是从何时起,自己也成了个富贵雅人?宛琬不觉有些好笑。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品着梅花酒,听着落雪声,她还有何求何苦何悲何愁?宛琬斜着瓶儿,任酒儿滴滴落入雪地,酒尽瓶坠。
人活着,总有困惑,总有痛苦,这是谁也避免不了的事,可她不能叫他们打倒,不能叫他们扰乱了心绪。宛琬慢慢抬起双眸,远处巍巍宫殿无声地峙立着,那是他所在的方向。当他们都已垂垂老矣,她仍能守在他身边,依偎着他,倾听彼此的心跳声。风起时,他微笑着将遮挡在她眼前的银丝温柔地挑往她耳后,她回首见着他脸上熟悉却暖暖的皱纹,心亦是暖暖的,这样便足够了,足够她坚持到底。
听得开门声,宛琬微微回转身来,入眼便是靠门而立的人,挺拔修长,柔柔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他周身染上层薄薄的光芒。
昏暗的室,幽暗的心,剎那光亮。
门内门外,两人长久凝视,夜静得可听见彼此轻微呼吸声,仅仅如此,幸福已点点溢满心头。
他眼中有两小簇火焰,如那灯芯,燃烧着,闪亮着,温暖着。
她欲开口,却哑然无声,只能向前伸出了手,唇角噙着丝微笑,素如梨花,胤禛伸手牵住。她向来冰凉的手,此刻却让他心里霎时流进一股温暖。
他的宫殿九百九十九间屋子,而她却只想给他一个家。
冰寒夜里,一路走来,只有这一簇火光,隐约摇曳着晕黄的温暖。
胤禛见她眼角润湿,双唇嫣红,心田一荡,俯身在她唇角印下一吻。
他没有忘记,推门一瞬间,她表情落寞地望着漆黑夜空。
“怎么又起诗兴了?”他轻弹她微红的鼻尖,戏谑道。
宛琬想起从前她喝酒添诗兴的胡闹,抿唇笑了。“人说冬雨宜饮酒,我觉得冬雪才宜呢。”
胤禛拥宛琬于胸前,怅然道:“若能陪你踏雪寻梅,呼啸而歌,人生如此,岂不快哉。”他下巴轻轻摩挲着宛琬的发际。“是不是你得到了些什么,就注定要失去一些,就算是天子,也是无可奈何的……”
“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为什么不换个角度?”宛琬眼里闪着光亮,“人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但不必伤感,无需惋惜,因为它总会再升起。所以失去时,想着原来我已得到了另一些东西,痛苦时,想想曾经有过的快乐。这样是不是会更快乐些?”
胤禛转过她身,凝视着她,笑了,牵起她的手,轻轻一吻。“我只知道,因世间还有你这样想的人,所以才让人眷恋。”
“大冷的天,怎么想起习字了?”胤禛走近书案,细瞧了两眼。“还真是字如其人,你这字豪放得自成一体。”
宛琬难得脸上一红,嚅嗫道:“胤禛,我本来想全都自个写的,可——你能不能抽空,帮我写一半,你的字那么好,只要一下下就行了。”
“写什么呢?”胤禛见她眼波逐流,面染粉色,小女儿家的娇柔尽显无疑,不由脸上缓缓绽放出温柔的笑意。
“我想写幅百寿图。”
“哦,原来是丑媳妇要讨好婆婆。”他笑得落井下石。
宛琬皱了皱秀气的双眉,睨他一眼。
“知道了。太后的圣寿节要至三月里,如此良宵就不必再罚我埋头苦写了吧。回头我写好了再请净月大师略添笔墨便成,不知妥否?”某人立刻乖乖地主动请缨。
“准奏。”宛琬娇滴滴道,倾身向前,像只啄木鸟啄啄他的唇角。她瞥见西洋大自鸣钟,突想起大事不妙,忙拖着胤禛奔至里间寝室床榻边。
“不过写幅字便有此等好处。”胤禛佯装伸手解襟。
宛琬伸手捉住他,满脸兴奋,没空迎战他的挑衅。
片刻,西洋报刻大自鸣钟响了十二下。
“胤禛,你伸手摸摸看。”宛琬手指了指榻上衾枕。
胤禛瞧见她小脸微红,他好奇地伸手探向衾枕底,掏出个绣花荷包,里面铛铛声响,看得他愣住了。
“今天是除夕夜,这个红包给你压岁。恭喜发财。”宛琬一气说完。
胤禛呆呆地望着久违的荷包,他的小人儿总要制造意外惊吓。
他情难自抑,喉咙竟然有些梗塞。“婉琬,你这绣的是牡丹花?我倒瞧着象是碗豆腐花,糊的厉害。”胤禛嘴里说着,心却荡开,唇边不自觉又渗出笑意。
他非要每回都气得她要命吗?佳人秀眉轻颦,佯装发作。
“咳咳,你知道我今年多老了吗?”他胆大得继续用调侃掩饰心中的感动。“另外,好象我的钱怎么也要比某人多一点。”
婉琬斜睨了他一眼。“知道了,皇上富有四海,天下无人可比。”
“富有四海?”胤禛忽就有些苦涩。
宛琬握住了他的手,胤禛反手紧握住她。“琬,有时,我会想……天下是什么?我到底真正拥有什么?”
“我。”婉琬投入胤禛怀中。这一刻,她双颊晕红,发丝撩人,呼吸带着淡淡酒气,淡淡清香,紧贴着他的身子,不可思议的柔软香甜。
总是这样,他的小东西略施恩惠,就叫他乱了心跳。
欲望如星火燎原沿着他每寸肌肤蜿蜒窜上,让他每分神志与意识,都在这刻分崩瓦解!
胤禛猝然翻身,整个人都覆盖住她,屏息攫取她的细嫩与甜美。
宛琬被困在了胤禛双臂间,感觉他的身子好烫,绷紧的肌肉,显示着他的强悍与力量。她深吸口气,身子好热,抓紧缎被,胸口感受到烙印般的吻啮,他的呼吸好重……低下头,视线所及便是他以侵略旋律上下滑动的男性喉结,再往上,是他坚毅的下巴。
胤禛看见宛琬粉色的脸微皱起,似乎不太舒服。他猛停下动作,刚峻的脸颊因情欲绷得血红。她双颊晕红,水眸异常清亮,迷蒙地问:“怎么停了?”也许是酒劲现在才刚刚发作,她浑身飘飘,胡言乱语,出言挑战。
嘎?他全面进攻,带点侵略性的热情,全因她而挑起。宛琬手忙脚乱,头晕目眩的同时,只感到一股子满足,或身为女人的骄傲。她热切回吻,他怎能示弱,果断出击,以坚忍的毅力,超强的耐力,不乱的定力!三力齐发,缠绵一次就教婉琬高举白旗。要命,她乐极生悲,累到虚脱,无力再战。胤禛将微汗的峻容埋入她香汗淋漓的纤肩,“不要动……”闭着眼睛粗声喘息,意犹末尽地磨蹭着,不让她太快退开身体,修长十指在她敏感泛红的娇躯继续游走,吸入她醉人的气息,抚摸她狂野的心跳,忍不住将脸颊贴着她柔嫩的粉丘,闷闷哑哑地低喃一句:“你好香。”
橘色的烛火透过琉璃罩铺洒上床榻,他饱含浓烈爱欲的声音粗嘎又性感叫她沉醉,无法不应战,一刚一柔两人继续纠缠,春光流泻,映亮了一向清冷的宫阙。
窗外的风,吹得凄厉而又张狂。
原来冬眠亦不觉晓。
阳光暖暖照耀,窗外鸟儿溜啭,宛琬睁开眼,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空的。
她摇了摇头,露出无奈微笑。
是新年了,天气反而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冷,空气温暖而微湿,是春天的脚步近了吗?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允禵站在人来人往的长街许久,许久,人群涌动,而他是这样的孤单,茫然,失落,宛琬竟不肯再见他一面,她明明知道他回京面对一切,心会有多痛,可她竟能狠心的不置一言。哦,他怎么又忘了,对他,她从来都是铁石心肠。天阴沉沉的,自回到京城,所有的一切都不对劲了,这一切都是怎么了?他转身,漠然地向前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似乎走到哪里都无所谓了。是不是他离京太久了,如何这条街长得走也走不完?
允禵抬头望天,细细雨丝轻轻飘落,已经下雨了?谁说不是!滴滴嗒嗒,她说这是寂寞的声音,会让人心里发慌得好象天永远都不会再亮了,孤单得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自己是不是疯了?明明细雨如丝,无声无息,何来滴嗒声响?
掌灯时分,红袖招早已点起了亮丽宫灯,四处烛影摇红,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原来一心抗拒,身子却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一路走来,允禵无奈摇首步入红袖招。
慌忙迎出的秋姨殷勤招呼后,见他目光虚散,似看着她般又似看不见,心下有了计量,便不再罗嗦,招手唤了小丫鬟,耳语两句,紧随他上楼。
允禵推门而入,除了窗前那张花梨方案,早已不是当年布置,却也素净整洁,全无脂粉气息。他深吸口气,走至书案前,推开窗去,窗外一片杏林依旧。
允禵望向杏林,眼波一一流转过青黑瓦墙,屋角野花,方才转身坐下,从前闲坐一旁,看她胡乱涂鸦的日子已恍如隔世。
秋姨轻咳一声:“贝勒爷,这屋子如今是烟玉姑娘住着,要不,我便让她伺候您?”
“不用,都去出。”
秋姨眨了眨眼,知不能多说,飞瞥了下烟玉,使了个眼色,便与其她人等退了出去。
烟玉弯腰蹲了个万福,见允禵置若罔闻的坐着。她转身绞了条湿帕子,走近他身边,“贝勒爷,擦把脸吧,都淋湿了。”她声音甜甜软软,姑苏口音。
允禵皱了皱眉,伸手推开她,“你出去,我不用人陪。让人取两坛酒来便行。”他冷冷吩咐。
“是。”烟玉软软应道,却将湿帕塞入允禵手中,这才领命而去。
不过片刻,烟玉复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托盘。她手脚利索的将几碟小菜布妥,添上玉琼,便退至珠帘后琴室,取下琴案至于桌前,指下轻轻抚过,一串音律如水流溢。
琴是最寻常不过的桐木七弦落霞古琴。
“铮——”地一声,烟玉拨动琴弦,缓缓散起。
允禵微微蹙眉,却也不再出言,自顾端起面前酒盅。
仿佛一卷泛黄的水墨画徐徐展开,空山幽谷石缝中一株兰花迎风绽放,淡雅清香直坠人心底,叫人四肢百骸都为之舒展。
允禵不由合上眼。
琴音初时悠缓,如山谷云雾,若有似无,挟着兰芷芬芳随风飘来,迎于鼻端,萦之心腑。反反复复,欲走还留,忧伤淡如水汽,却无孔不入,尚未觉察,已湿透衣襟。
忽而琴音陡转激昂,刺破云雾,徒见飞瀑奔腾而来,宕跌直落,磅礴狂放。久久复又幽幽归于宁静,平添了几分从容,缓流转出,若一江秋水逝去,落日斜晖映照青山远黛。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