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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已经醒了,正瞪着黑亮的眼珠子,望着伞外飘飘洒洒落下的大雪,一动不动。
门房上的家丁出来瞧了瞧,看清楚站在外头的人是谁,赶忙进去禀报,一刻钟后,祝雁停急匆匆地出门来,伞都未有撑一把,发上肩上全是如絮的白雪。
他走得过于着急,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这会儿还在低喘着气,乍见到萧莨,眼中的情绪却又尽数敛去,在石阶上站了一会儿,才缓步走下来,俩人沉默对视半晌,祝雁停哑声开口:“你今日就要走么?”
他以为,至少能等到年节过后开春之时,没想到萧莨会走得这般急切,才腊月,便决定冒着风雪上路。
萧莨盯着他的眼睛,沉下声音:“雁停,与我一块走。”
祝雁停下意识地避开他视线,用力一握拳:“……你带珩儿走吧,我就不去了。”
“我没有与陛下提你兄长之事。”
“……我知道。”
“刘崇阳已死,他的人被处置了一些,但并未牵连到你兄长,你兄长已然全身而退了。”
“……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是不愿跟我走?”萧莨的喉间发苦,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祝雁停,试图要一个答案。
这些日子他每日都会派人来怀王府送口信,要祝雁停回去,但始终未有回音,他已清楚明了这就是祝雁停的选择,可不听到祝雁停亲口说出来,他终究是不甘心。
“我兄长大业未成,我得留下来帮他,”祝雁停艰声道,“表哥,是我对不住你。”
萧莨的心头一片悲凉,原本汹涌翻滚着的情绪一点一点往下沉:“那珩儿呢?你为了帮你兄长,连珩儿也不要了么?你以前说过,你舍不得离开我、离开珩儿,都是假的是么?”
祝雁停怔怔望向他手中的孩子,渐红了眼眶,珩儿咧开嘴角笑,祝雁停心尖一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低了头。
“珩儿,你带他走吧,……他跟着你更好一些。”
“所以,你是真的不要他了?”萧莨的声音逐渐冷去。
“不是,我只是……,等以后,我会给他最好的……”
祝雁停试图争辩,被萧莨打断:“不需要,你若是今日不要他,日后他也不会认你,你当真想好了吗?”
祝雁停紧抿唇角,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指尖深掐进手掌心,勉力维持着镇定。
珩儿忽然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祝雁停身子一颤,更不敢去看他。
萧莨静静望着祝雁停,目光渐黯,到最后眸底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阴翳。
僵持片刻,他道:“从今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待到马车辘辘远去,祝雁停才恍惚回神,抬眼望去,只有雪地里留下的两道深浅车痕,一直延伸到结尾转角。
他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萧瑟寒风吹刮得面颊生疼,风霜逐渐迷了眼,直到有眼泪滑落,才停下,掩面跌跪进雪地里。
第51章 千里之遥
二月中。
天寒地冻,加上卫氏、杨氏因心结不得解接连病倒,又有三个年幼的孩子在,去西北的一路走得颇为艰难,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承国公府一行人才终于在春日渐暖、积雪俱消之时到达秦州廖凉城。
好在他们出来得早,并未耽误萧莨赴任的时间。
廖凉城是秦州与凉州交界处的一座大城池,当年北夷人最强盛之时这里也曾一度沦为失地,后被萧让礼率兵一举夺回,重筑城池、加固城防,才有了之后十数年的安稳,这一处地方虽远不及秦州首府西都府繁华,却是西北三州至关重要的一处军事要塞城池。
按制,军中四品都司级别以上的武将可携家眷随军,这些人自然不能住在军营中,俱都留在这廖凉城里,萧让礼的总兵府亦在此处。
但萧让礼人却不在这里,他虽卧榻不能起,却还一直坚持着在凉州最前线的地方指挥调兵,不曾回来过。
到廖凉城的当日,萧莨他们先去了城郊的山上,为就地葬在这里的萧蒙扫墓。
卫氏哭得不能自已,杨氏则一直木愣愣地跪坐在坟前,两个孩子挤在一旁,低声啜泣。
风声呜咽,卷起地上黄纸翻飞。
萧莨端起酒杯,倾洒在墓碑前,沉声低语:“兄长,当日你走之时,我说过待日后兄长凯旋,必与兄长痛饮一番,如今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与你喝一杯了,你未完成的心志,我会替你完成,兄长放心罢。”
萧荣红着眼睛,与他一起洒下酒。
将家人安顿,只休整了一日,转日清早,萧莨便又带着萧荣上路,奔赴凉州。
卫氏主动要求跟他们一块前去,还带上了珩儿一起,说要带珩儿去给萧让礼看看。
萧莨劝不动,只得答应,置了一辆马车,带上他们一起去往凉州鹭川的军营。
到了军中,卫氏乍一看到萧让礼便泪水涟涟,数年不见,萧让礼已两鬓斑白,脸上道道风霜沟壑,明明他也不过才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已劳累至此。
腿上的陈年旧疾叫他半身瘫痪不能动,又因之前染了肺疾久治不愈耗空了身体,萧蒙的死更是对他打击过大,刺激得他几番吐血晕倒,如今不过就是在熬日子罢了,能拖到现在已属不易。
萧莨用力握紧拳头,瞬间红了眼眶,在父亲面前重重跪下双膝。
萧让礼望着面前这几年不见已然长成,且有了担当的二儿子,郁结了数月的眉头难得地舒展开,挣扎着撑起身,大力拍了拍萧莨肩膀,哑声道:“起来吧。”
卫氏捏着帕子擦眼泪,神色戚哀:“阿蒙他……”
萧让礼摆摆手:“难得今日见到你们,我高兴,就不说这些难过的事情了,阿蒙也不会想见你这样。”
卫氏点头,叫嬷嬷将珩儿抱上前来给萧让礼看:“这是你二孙子珩儿,已经有半岁了。”
萧让礼颤颤巍巍地将孙子接过去,小娃娃乖乖贴在他怀里冲他笑,叫萧让礼更加高兴,面色都红润了不少:“好、好,好孩子……”
之后一家人说起家常,卫氏话里话外都是要萧让礼随她回去廖凉城养病,萧让礼不置可否,并未接话,待到珩儿在卫氏怀中昏昏欲睡时,打发了她带着孩子先去歇息,说有话要单独与萧莨说。
萧荣亦被叫了出去,萧让礼忧心忡忡,皱眉问萧莨:“你怎带着阿荣一块来了?他是你二叔唯一的血脉,又还未成亲,要是有个万一,我怎对得起你二叔……”
萧莨摇头道:“阿荣性子冲动,容易被人利用,先头在京中差点惹出祸事来,我不放心将他一人留下,宁愿将之带在身边,父亲放心,我会看好他,不会叫他冒险的。”
至于萧荣到底做过什么,他并未说得太过具体,不想让如今病重不能起的萧让礼来,山川变化,又有数次地动,这一带山脉广阔,要找到矿脉所在位置,谈何容易。”
“……父亲,此事有多少人知晓?”
“这事是机密,我甚至未与那些部下提起过,原本就只有我与你大哥知道,也一直派的是我们最信任的私兵暗中寻找,故才未泄露出去。”
“父亲,”萧莨沉声道,“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我来做吧,您尽管安心养病便是。”
萧让礼心中安慰,又莫名一阵酸楚:“算起来,你去岁就应当已经及冠了,可有行冠礼?”
萧莨解释道:“原本定在了腊月中,由三叔爷为我加冠,后头兄长战死的消息传回,家中乱成一团,待到给兄长立了衣冠冢,又上奏疏呈刘崇阳之事,再与陛下请战,之后着急上路,实在赶不及操办冠礼。”
萧让礼一声长叹:“也罢,你既来了这里,自当由我为你加冠,你去叫人准备一下,明日便办个简单的冠礼,之后我会为你引见在这边军营的几名大将,他们虽是你部下,却也当得起你叔伯长辈,你对他们严不得,不能叫他们觉得你目中无人与他们拿乔,但也不能过于放任,让他们看轻你不将你放在眼中,这个度,你得自个把握好。”
萧莨郑重应下:“我心中都有数,父亲不必多虑。”
圣京,怀王府。
年边之时,祝雁停病了一场,发高热,吃了药也不见好,一直断断续续烧了快一个月,才勉强好转。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祝雁停不顾下人劝阻,出了院门,但也没走远,只去府中的秋叶湖边走了走。
莺娇燕婉的春日,烟光弄暖时,海棠枝头东风正软,又有飞花落絮,似梦似幻。
祝雁停看着,怔怔出神,湖上有府中的婢女三两乘船,一边嬉闹,一边穿梭于荷叶间,采摘露珠。
不经意地想起当日萧莨一再说过的,待到春日天暖之时,便带自己去泛舟,如今第二个春日都已到了,他们却已相隔千里之远,再无机会。
祝雁停的神情黯然些许,没了游湖的兴致,转身回去。
下午,阿清来与祝雁停禀报,说他要的东西已经弄来,将之呈给祝雁停,祝雁停伸手捻过那一小包药包,夹在两指间收紧,轻吁一口气,起身去了祝鹤鸣那里。
祝鹤鸣看着祝雁停递过来的东西,不解问他:“这是什么?”
“一种叫人吃了后心智逐渐迷糊,且有依赖性的药,吃不死人的。”
祝鹤鸣皱眉:“……你的意思是?”
祝雁停与之解释:“将这个每日喂给皇帝吃一点,他的神智会越来越不清醒,以后我们想如何,他都会答应,兄长现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入朝堂,如今没了祝玖渊与刘崇阳两派争斗不休,朝堂尚算平静安稳,但那有那几个小皇子在,迟早有一日还要再起风波,只好在那几个小娃娃都还小,他们背后的王府又都在南边封地上,那边乱得很,他们想要掺和京中事情都不容易。两年的时间,够不够兄长彻底把控朝政?待到那一日,皇帝便可以‘驾崩’了,只要一道传位昭书,兄长登基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听到“登基”二字,祝鹤鸣有一瞬间的热血沸腾,很快又冷静下来:“不会被人发觉吗?那些御医呢?”
祝雁停嗤道:“换做别人做这事,自然容易被发现,可咱们这位虞国师可不同一般人,他给皇帝的丹药,皇帝从来都是眼不眨就直接吞了,且历代皇帝沉迷嗑丹的,落到最后无不是疯疯癫癫神智全无然后一命呜呼,御医即便知道是丹药有问题,可皇帝为了长生不老如此笃信那玩意儿,谁能去说、谁敢去说?待到兄长逐渐收拢朝中势力,一个疯了的皇帝,还怕他做甚。”
祝鹤鸣轻眯起眼,想了半晌,道:“如此也好,这便叫人将药给国师送去吧。”
第52章 老眼昏花
萧莨一行人到达鹭川军中的第二日,军营里办了一个简单的冠礼,萧让礼被人搀扶着起身,亲手为萧莨加冠,并为他取字郁之。
郁,取草木葱茏茂盛之意,与莨之名相呼应。
萧莨郑重拜过父母,又朝着京中祖坟方向拜了三拜,冠礼便算成了。
后萧让礼为之引见军中一众大将,这些人分守凉州、秦州众多要塞之地,这两日听闻萧莨赴任,才先后赶来鹭川与之相见,明日又要分头赶回去,不敢过多耽搁。
萧莨接替的是萧蒙戍北军左副总兵一职,另有右副总兵亦是萧让礼心腹,带人镇守雍州之地,因路途遥远恐生变数,萧让礼并未让之过来。
这些人都称将军,实则官职、品级各不相同,大多在五品之上。萧让礼一一为萧莨介绍,萧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