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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结束,已至夜幕低垂之时。
萧莨自车上下来,蹙眉看着被人从赵府上背出来的萧荣,沉声吩咐下人:“将他背上车,给他灌些热茶。”
一声轻笑在背后响起,萧莨转过身,便见祝雁停双手拢在袖中,正眉目含笑地望着他。
他的双颊泛着红晕,眸色水润,直勾勾地凝视着萧莨,仿若含情脉脉。
萧莨愣神了一瞬,压住心下纷乱,点点头算作招呼,回身欲要上车,祝雁停轻唤他:“表哥。”
萧莨收住脚步,祝雁停已走上前来,立在他跟前,眼睫轻颤,垂眸低声喃喃:“表哥,你怎不理我了?”
沉默须臾,萧莨道:“没有。”
“可我刚才唤你,你也没理我,还想一走了之,你特地来接萧荣,为什么却不肯理我了?”
“……抱歉。”
“你不用跟我抱歉,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个,”祝雁停大约是醉了,神色并不清明,语气中也多了些不同平常的黏糊,“表哥,我听说你又要定亲了是吗?”
萧莨的眸色一黯,喉结滚了滚,好半晌,他道:“父母之命。”
祝雁停抬眼望向他,潋滟双目中似有水光将要漫溢出来,笑得勉强:“我以后,是不是又不能找你玩了?”
萧莨瞬间无言,嘴唇微动,对上祝雁停失落的目光,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祝雁停掏出那日萧莨留在他这的那方帕子,递过去:“我的帕子你还我了,你的我也还你吧,已经洗干净了,你收着吧。”
僵持片刻,萧莨将帕子接去,哑声道:“一条帕子而已,不必特地还我。”
“那表哥是觉得送给我也无所谓吗?”祝雁停怔怔看着他,“……我会当真的。”
萧莨没再说什么,只轻拍了拍祝雁停的手臂:“你醉了,赶紧回府去吧。”
承国公府的马车渐渐远去,祝雁停依旧站在原地,轻闭双眼,再睁开时眼里已一片清明,再无半点醉意。
阿清犹豫喊他:“郎君……”
祝雁停敛了目光,冷淡转身:“走吧。”
第10章 愿入君怀
一夜微雨。
早起萧莨推开窗,窗外金风细细、梧桐叶落,凉秋已至。
去往母亲住处请安,卫氏正领着一众女眷忙活着接露水、结彩线、投针斗巧,萧莨这才记起,今日是七夕乞巧节。
见到萧莨过来,卫氏很是高兴,将之叫到身旁,又叫人去拿了本册子来,递给萧莨看:“我找人算过了,后日便是吉日,请人去说亲正正好,这是备下的说亲礼,你且看看。”
萧莨没有接,踌躇道:“母亲,议亲之事还不急,再缓缓吧。”
卫氏嘴角的笑意收住,蹙眉望向他:“先前不还答应得好好的,怎又改了主意?”
萧莨的眸光闪动,沉默一阵,他道:“我还未做好接纳另一人的准备,贸然将人娶来,只怕会委屈怠慢了她,日后成了怨侣,便是两家结仇了。”
卫氏无奈问他:“你还在念着那柳家郎君吗?”
“……并未。”
“那是为何?”
萧莨不答,眼中有叫卫氏看不懂的情绪浮沉挣扎,卫氏劝他道:“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我嫁与你父亲也不外如此,在洞房之夜前,你父亲相貌、性情如何,我全然都不知晓,日子也照样过下来了,还有了你大哥和你。……你是我儿子,我自是知道你的,即便你不喜欢,将来只要过了门,也定会善待她,又怎会成怨侣?”
“我不愿,”萧莨眼睫低阖,声音沙哑,“母亲,这件事情,您让我先再想想吧。”
“……你心里,是否已经有人了?”
萧莨沉默不语,但见他神情便已知晓,卫氏叹气:“先前我以为你是因柳家小郎君伤神,这几个月冷眼瞧下来,你心里分明是有了别人,你既动了心,为何不肯说与我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叫你这般念念不忘?”
萧莨依旧不言,神色中多了些许黯然,一副心神恍惚之态。
“罢了罢了,”卫氏疲惫地挥挥手,“你既不愿,我也不会当真逼迫你,你去办差吧。”
从卫氏处出来,萧莨驻足在长廊下,望着庭中随处可见的碧苔红叶、白露疏桐,心绪起伏不定,化作无声叹息。
申时,萧莨离开工部衙门,马车行过街尾,被人拦下,是怀王府的下人,说他们郎君请萧大人去车上一叙。
萧莨上了祝雁停的车,推开车门,对上祝雁停的含笑眼眸,略一顿,他道:“不知郎君请我来,所为何事?”
祝雁停歪头笑看着他:“表哥,你与我为何总是这么客气?”
萧莨垂眸,淡道:“没有。”
“怎么没有?”祝雁停低声抱怨,“现下就是,你与荣郎君说话便不是这样的,见了我却总是如此客气又疏离,好似防着我一般,好歹,我们也曾同榻共枕过,你为何要如此冷淡?”
那夜在山寺中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他尚且念着记着,萧莨却好似并不想再忆起,这些日子一直故意避着他。
萧莨的眸色微黯:“你……到底有何事?”
祝雁停轻笑,这样的语气他反倒受用些:“没什么事啊,就是想见见表哥,便来这工部衙门外头等着了。”
萧莨一时无言,抬眼见祝雁停眼中笑意满是促狭,更是不知当说什么好。
“表哥,你晚上有空吗?”
“有又如何?”萧莨不露声色地反问他。
祝雁停笑着眨眼,嗓音轻柔:“那,你陪我去放河灯好不好?”
酉时正,萧莨踏出府门,刚上了车,萧荣追出来喊住他:“二哥你要去哪里?带我上我一起!”
萧莨瞥他一眼:“你功课念完了吗?就想着玩?”
萧荣哀求他:“别啊,今日七夕,你让我也出去玩玩吧。”
“我约了同僚商议正事,不是玩。”萧莨丢下这话,进车里带上门,吩咐下人出发。
马车远去,萧荣气鼓鼓地骂道:“连衣裳都特地换了身新的,偏偏选了今日出门,还说是去见同僚!当我是三岁孩童糊弄!”
每年七夕夜里,京中的未婚年轻男女都会在护城河边聚集放河灯,祈福祈愿,也盼能有缘结识良人。
萧莨是第一回 来,祝雁停与他约定的地方在人烟稀少的丛林边一处石滩上,他到时祝雁停已将一盏盏河灯点燃,独自一人呆立在河岸边,背影看着有些寂寥。
萧莨在他身后伫立半晌,纷杂念头倏忽而过,飘忽起伏的心绪归于宁静,他提步上前,轻唤河边人:“雁停。”
这是萧莨第一回 喊他的名字,祝雁停回头,粲然一笑,河中灯火连同天上星月,同时失了颜色。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萧莨回神,低声解释:“路上耽搁了些时候,……我既答应了你,便一定会来。”
“嗯,”祝雁停轻颔首,“你不来我也会一直等着。”
萧莨心念一动:“一直等着?”
“是啊,一直等你,”祝雁停偏过头,笑望向萧莨,“等到你来。”
“……若我当真不来了呢?”
“还是等着,等到你愿意来为止。”
萧莨未再接腔,只凝神看着祝雁停,直到他喃喃喊自己:“表哥……”
萧莨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望向前方轻波荡漾、倒映星火的河面,火里荷莲水上开,十数盏燃着的河灯在水中飘飘荡荡,仿若琪花开出色界,如梦似幻。
“你以前也喜欢放河灯?”萧莨忽然开口。
祝雁停微微摇头:“没有,以前没放过,这是第一回 。”
“为何?”
“表哥是想问为何是第一回 ,还是为何今日我会特地来这里放河灯?”
萧莨静静看着他,祝雁停低笑:“七夕放河灯多是为了求姻缘,从前我没想过这些。”
“……从前没想过?”
“是啊,以前从未想过,……表哥你呢?过往七夕节会做什么?”
萧莨略想了想,答道:“母亲会带着家中女眷一起乞巧,我有时想起,会叫人将书房里的书都翻出来晒一晒。”
“就这样吗?”祝雁停说罢又了然,“也是,表哥自小就与人有婚约,自然不用特地来求姻缘。”
萧莨望着他,欲言又止,几番话到嘴边,到底没说什么。
祝雁停托起一盏尚未点燃的河灯,递给萧莨:“表哥,你也放一盏吧,你若是不想求姻缘便罢了,就当是帮帮我。”
萧莨接过,沉默不言地将之点燃,上前一步,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入河中。
河灯顺水而下,融进祝雁停放出的那些当中,连成一片昳丽星光。
萧莨怔怔看了半晌,草丛间倏然飞出一片流萤,漫天飞舞,映亮了祝雁停带笑的眼眸。
“都入秋了,这里竟还能看到这种小东西。”祝雁停伸出手,一只萤火虫正绕着他的指尖舞动,流光溢彩在他的指间穿梭,仿若什么神奇的戏法。
萧莨下意识地抬手,握住祝雁停的指节,祝雁停微怔,抬眸望向他。
萧莨亦回神,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窘迫,很快又平静下来,轻捏了捏祝雁停的指尖,松开手。
祝雁停笑问:“表哥这又是何意?”
萧莨深深望着他,眸光闪烁,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表哥……”
“雁停,你……求的什么姻缘?”
祝雁停似是没听明白:“求姻缘便是求姻缘,还能是什么姻缘?”
“你,已有心悦之人?”
萧莨问得犹疑,目光里隐有希冀之意,祝雁停凝视着他,一声叹息:“表哥,你当真不明白吗?”
“我……”
祝雁停黯然道:“我对你的心思,你当真一点都不明白吗?”
萧莨怔然。
祝雁停自嘲一笑:“你与柳郎君的婚约已了,我自以为有了可乘之机,一再与你示好,可荣郎君说,承国公府不愿与宗室再攀关系,你父母不愿,你也不愿,你母亲已为你另觅良配,你也答应了。”
“没有,”萧莨脱口而出,“没有答应。”
祝雁停愣神一瞬:“真的?”
萧莨的呼吸略微急促:“雁停,我没有再与别人结亲,不想也不愿,你的心意我知,我的心意亦然,承国公府确实不愿与宗室再有牵扯,可我只想要你,你若是愿意,我会尽全力说服父亲母亲。”
他推拒过,亦逃避过,满以为另定了他人便能平息那些鬼迷心窍的旖旎心思,可当祝雁停醉眼迷蒙地站在他跟前,神情难过地问他为何不再理他,所有一切便前功尽弃。
或许自那日在上元节灯会上初见起,祝雁停就已然在他心中留下痕迹,只是彼时他尚有婚约在身,不能想,也不敢想。
到了今时今日,他才终于承认,他想选择遵从本心,他想要祝雁停。
祝雁停的双眸中隐有水雾氤氲,萧莨执起他一只手,轻轻握住,低声喃喃:“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祝雁停哑声道:“表哥,你若要了我,日后便定不能负我。”
“不会,”萧莨握紧他的手,嗓音坚定,“愿以日月乾坤起誓,此生定不负相思意。”
笑意跃上眉梢,祝雁停眼眸含情,回视萧莨:“好。”
第11章 珍而重之
亥时,马车停在怀王府府门前,车内之人没有立即动身,祝雁停笑望着萧莨,轻声呢喃:“表哥,我到了。”
萧莨的手覆上来,握住他的,轻捏了捏,双眼中隐忍着情意:“……很晚了,回去了早些歇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