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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浅摇头:“我不太清楚,这事儿最好回家问问老头先。”
虽是这样说着,杨浅心中却免不了滋生出种种疑虑与猜测,也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屁韬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
晚饭桌上,杨浅跟老头说了这事儿,他爸听完之后默默地闷了口原浆酒,又默默地夹了一筷子烧鹅,最后默默地看着杨浅脸色由红转黑,才淡淡然开口道:“这几年找老爷子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估计这事儿也瞒不了多久。”
“什么事?”
“还记得你翻出来的那本老爷子的笔记吗?”
“何止记得,我天天看,里面不都是些杂文随感奇闻异事什么的,难道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儿子哎,用你那充满智慧的大脑仔细想想,要真是什么机密的东西,能让你这么容易就翻到?”
杨浅张了嘴合不上:“您什么意思?”
他爸敲开一只咸鸭蛋:“老爷子的笔记有两本,一本日记,一本书摘,给你翻去的那本是书摘。”
杨浅心里有气,知道老头子成心作弄他,无奈又急着想知道下文,只好耐着性子问:“那本日记在哪?”
他爸见他这副急又急不得的模样,暗自忍了笑,调侃道:“迟了,中午我让收废品的老王秤去卖了。”
杨浅猛地拿拳头敲在桌面上,过了片刻才幽幽地开了口:“弗洛伊德曾经说过,人类天生具有弑父情结,从一出生,他就注定要和父亲展开斗争,以摆脱被统治、被支配的地位,争取独立自由的权利,进而掌握家庭的主导权和社会的主动权……”
他爸一口白酒喷在桌上,一面咳一面手指天花板:“就在我床头柜里。”
杨浅扔了饭碗就往楼上奔,他爸看着他的背影,独自慨叹:“鸭子肥了茭白壮了,一眨眼小青年都长成流氓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杨浅挺麻溜地从他爹床头柜里翻出那本笔记,与自己手头那本样式相同,颜色有点区别,他像得了至宝一般坐在床头,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页页朝后翻着。
这本日记是从一九三七年南京沦陷开始的,断断续续记了近十年,大多是对国仇家恨的发泄,杨浅翻了十几页,渐渐觉得有些耐不住,便又翻去了最后。
一九四六年五月一日
因政府发佈还都令,预定四日后凯旋,故我与西康之颠沛流离,总算将告一段落,我曾经于她说过,战乱之事总归不得持久,起初她还坚持与我争辩,而后便也淡了,到如今,也只说政府有恩于我们,其他的不作议论。
但我又总有忧虑,如今拋弃了老调子,旧文章也不大写了,王静安亦北伐时殉了清,有朝一日,新社会必将容不得旧文化,彼时一场浩劫,便也总是免不了的罢。
这些暂且不谈,说得太多,西康便又要怪我多事。
昨日偶遇老格,约我明日去他家,有些年未见,他竟胖了,许是发了国难财,许是靠贗品誆了些外国人罢。
一九四六年五月二日
今日在老格处见到两位所谓的行家,说起来头头是道,其实我最知道不过,定是他两位老表,合起来誆我罢了。
期间说到叁月份戴老闆坠机的事情,说什么从岱山当场抢到的神物,依我看,恐怕是哪家破砖窑烧出来的贗品罢了。
申报我也读了,只有一把孙殿英倒出来的九龙宝剑,哪裡来的琉璃盏?
一九四六年六月四日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早晨起床时便有些感觉,却分明说不出。
问了西康,她确乎是记得的,但又闪烁其词,只说是回南京的第十日,没有其他。
下午遇见老格,他也回来了,一聊之下似乎乘的同一班车,只是不知罢了。
老格与我曾是同窗,那时亦同念过书——在扬州,回想起来似乎不太分明,但又确实是有的。
之后一齐去了南京,再后来随政府逃去重庆,虽始终在一道,交往倒不甚密切,我总是劝他,现下时局不稳,合该静观其变,不应犯了读书人的忌讳,他总是听不进,交那些朋友,又去骗那些不懂行的无辜人……倒也罢了,如今连我也诓,我大概要与他说清楚,借钱总可以,但万不要找那些籍口。
一九四六年六月五日
今日与几个同乡一道打牌,中途老格差人来找,搪塞了几句。
一九四六年六月六日
老格又来寻我,说是东西已经在他家,要我验一验,我推了他明日。
无论如何,我决计不再借钱与他,明日定将讲个彻底。
一九四六年六月七日
似乎不像是赝品,我已与老格讲好价。先交一部分定金,余下的回去再想办法凑齐。
一九四六年六月八日
西康又与我吵了一回,说是几番动荡,手里头也存不下几个钱,这些随品即便是品相上等,也不过是教人用够的旧物,便应当同旧世界一齐粉碎。
一介妇人,大抵是不懂得古董的价值,我虽不懂行,然而也晓得,倘教外国人收了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们?
但愿老格这次没有诓我。
一九四六年六月九日
老格说上头查得紧,货先暂时存在他家,等风声过去再联系我。
但愿他不是在玩花样。
一九四六年六月十九日
老格定是在戏耍我,十日已过,仍没有动静。
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六日
政府出兵围剿中原苏区,一场内战即将打响,然而老格还是没有与我联系。
一九四六年七月十五日
近日来,民盟李仆如、闻友三相继遇害,但老格仍未与我联络。
一九四六年九月十日
老格约我今晚去他家喝酒,顺道取货。
我要如何同西康讲?今日似乎是八月半。
她大概又要同我闹一场。
杨浅又往后翻了一页,发现余下的都是空白页,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当即冲下楼去找他爸,想问个清楚。
他爸躺在摇椅上,晃着一把蒲扇,不急不缓地说了句:“你是不是想问那只琉璃盏?前两年被我给卖了。”
见杨浅一脸惊讶,他爸又补充说:“老爷子绝对是被那个叫老格的给骗了,什么乾隆随葬品,我看充其量也就是个明朝琉璃厂工人的漱口杯,东西是不假,但价值也不大。”
杨浅在他边上一把竹凳上坐下:“您不是说老爷子是个行家么,怎么会这么容易上当?”
“行家确实是行家,我跟他后面也学到不少东西,所以翻到这本日记的时候我也很奇怪,矫情得简直不像是出自他的手。”
杨浅思索片刻问道:“那今天来的那两个人就是为了找那只琉璃盏?”
他爸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
杨浅便又问了一句:“您卖给谁了?”
“杭州一个姓温的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到了瓶颈期,梳理了一下继续更文,那什么 留言啊!互动啊!同志们!
PS:为神马都要叫我叔,明明是少年来的!(握拳
第十九章
我一直觉得温检是个实在人,结果蹬了腿才发现这人也没那么实在。
墙上一只印着招财进宝的山寨挂钟正一秒一秒地绕着圈儿往回拨,我俩的脑门上都沁出了汗珠。
老爷子是让辣油给逼的,我是教他那句话摹
把挑子往碗里一扔,我又追问了一句:“您刚才真没说什么?我怎么听见林寒川三个字了?”
温摩从口袋里掏出块格子手帕冲着脑门一抹,抹完了又揣回去:“我说他年纪轻轻,本来前途一片大好,却莫名其妙地死在私生活上,有点冤。”
他这么回答倒是堵了我没法再问,于是从桌上抽了点卷纸,也有样学样擦了把汗,应了句:“必须冤。”
老爷子没听懂,追了句:“什么叫必须?”
我说没什么,口癖罢了。
老爷子叹口气:“要我说,你们年轻人,总是想得太多,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热衷于没事找事,穷折腾。”
我点头同意:“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不会多想,一种是小孩,什么都不懂,自然不用想,还有一种就是您这样上了年纪的,阅历够智力也够,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能参明白,也不用多想。最不得安生的就是我们这些一知半解的小年青,整天瞎琢磨,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也不见得能明白多少,说不定就在往死胡同里钻,还拿自己当根金刚钻头,明摆着就是倒霉催的。”
说完这一通,我便把挑子从汤碗里捞出来,继续喝我的薄皮小馄饨。
余光扫了扫,老爷子似乎很是端详了我一阵子,眼神复杂。
我猜他有点触动,接下来要同我讲些什么,但也不可能是实话。
果然,他再次开了口:“林寒川这个人,还是有点想法的。”
我想了想,说了个字:“嗯。”
他继续道:“只可惜有点好高骛远,这回倒真应了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这个评价很中肯,我不得不再次表示赞同:“他倒是想坐总书记的位置,也不问问人九大常委同不同意。”
“寒川不想做总书记,他这辈子最想做的,是他自己。”老爷子轻笑一声,“只可惜他到底没能明白,一脚跨过那道门槛,就只剩下身不由己。”
听老爷子话里的意思,他对我的死多少是心里有数的,但又不能说的太明白。
我原先推测温淮远在酒里下药,最后引了旧疾,这点是确凿的,而且他也并没有否认,如果真的只是这样,老爷子即便知道了实情,也断然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只能说明一点,温淮远所炮制的表象背后其实另有隐情。但这个隐情,暂时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回去的这一路上,深秋的凉风不断地灌进我的领口,催出一身寒意,我抖了抖,钻进一辆出租车里。
曙光没料到我会再次敲开他家的门,略带讶异地让了我进去。
家里布局没什么变化,我不太好意思主动要求进卧室,因而也就无从得知那一墙一地的照片还在不在了,曙光到底看开了没,不过依我的感觉,他这人一直看得很开,否则也不至于放爱一条生路放得如此义无反顾。
你不得不承认,感情这东西就像洪水,越是堵着压强越大,唯有耐心疏导,方能有些成效,最后只留下一滩湿漉漉的感觉证明这水确实来过,然而细细回味时方才发现就连这潮湿的水汽也终于要蒸发了去,只留下一片似曾相识的空虚感。
那感情的源头似乎再也无从寻起。
上面那番感想实在太矫情,当我没说好了。
我看着曙光,无奈地感叹道果真是大起大落得太快,高朝还没到来,这边厢就已经软了个彻底。
“找我有事?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