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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总有人拉着他要他陪着,而自己又要照顾小孩子,重任在肩。
“知道?”杜逢雨显然也并不意外。他只是点了点头,像是故意躲开了视线似的,垂着眼睛,低头看地面,“然而结果还是一样。”
“嗯,”贺天明看着杜逢雨视线着陆的地方,挠了挠脸颊,“我其实……”
……好像也没有什么“其实”。
杜逢雨来的那几天恰好在下雨,阴云过境,天气差到与隔壁学校争夺倒数第三名的胜负局都改换了日期。
贺天明也想着,会不会来找自己之类的。又觉得其实应该不会了。
不见面更好一些,至少不用思考该怎样把握住一个适当的距离,来保证两人之间能够自然一些,避免尴尬。
毕竟想来他跟杜逢雨,也算是分过手的人。
虽然分过手这件事,归根究底也是可大可小。贺天明一度揣测过,他跟杜逢雨到底能不能成为分手以后还能做朋友的那一类。
大概是不能吧。他习惯了逃避,永远都学不会主动,而杜逢雨看似阳光灿烂永远被自家母亲夸赞活泼可爱,可贺天明知道,他的小雨弟弟基本上也算是个傲娇少年。
当然那时候还没有“傲娇”这个贴切的形容词汇,能找到最合适的便是表面潇洒张扬,内心却敏感又敏锐,仿佛没有创造出“傲娇”这个词汇的时代对这个词汇的一个私家解读。
大学后来几年,忘了什么时候这个网络词流行起来的时候,贺天明脑子里一开始便是个挺具体的形象,以至于后来根据这属性描绘出来的“猫系男友图”,也不过是让他再往心里那个小少年的肖像上面添了俩耳朵。
如此那年夏天的恋爱故事完全可以绘制成图画书,猫系,和,……鸵鸟系。贺天明想了半天,找出来一个还挺不错的动物。
一晃而过,一掀而过,通感成了青春时代的一篇小插曲,没有办法再被谁捡起。
哪怕这段小插曲偶尔会像是考试的时候不断回响在脑膜的旋律一样重复播放,单曲循环。
事实就是那样,在那通莫名而来的电话里,他听见一个十八岁的男生低低的声音,像是在哼唱着什么旋律似的声音。
奈何贺天明跟音乐的缘分浅尝辄止,挂断电话以后便不再能模仿出来,也没办法再搜到那段旋律,识别出是一首怎样的歌。
贺天明想了又想,其实他跟杜逢雨在这件事上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如果要来打个比喻的话,就像是贺天明不擅长唱歌一样。他知道这是他最不擅长的事情,所以同学聚会的时候被架到KTV永远是默默凑份子的那一个,被人推给了话筒也总是笑笑再推回去。
而杜逢雨唱歌很好听。他那时候还自学吉他,有模有样地抱着弹奏,一副随时可以撩妹的架势。可只有家里人和贺天明听过他大声唱许多歌,跟同学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杜逢雨也并非是主动拿麦的类型,拿了也唱些搞怪的版本。
他们两个性格南辕北辙,却又像是绕了一圈还是回了同一个原点。
一个从来不会主动说,宁愿在脑子里、心里想很多遍,最后让它憋在那里慢慢死掉埋掉。
而另一个,从来不会坦率地说出口,永远是装作开玩笑的样子,试探再试探。像是总觉得一旦认真起来事情便会变得不那么安全。
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停止掉了以后,贺天明才试着想重复一下刚刚的旋律,却怎么也重复不上来,只能用手指无措地挠着耳边,不断地咽下去声音。
他靠着墙慢慢蹲下去,另一只手捂着手机,看上去像是想要声音尽量留在耳边不扩散出去。
微风吹拂着河柳,经常有人将其声音比喻成笑,但若是在墙边风口,听上去则更像是在低低地哭。
于是贺天明眯起眼睛蹲在阴影里,将手指伸进眼镜下面小心地压着眼皮,表情有些茫然困惑,看着地上稍远一点的日光。
像是提前预知到了某部分的事情。贺天明那时候就知道,或许某一刻女朋友会跟他分手。因为他实在不擅长处理爱情这件事。
然后说不定,某天会去相亲,找一个相处不多的女孩子,……之类的。或者算了,贺天明也觉得自己应该不太擅长相亲。
因为有些话,他永远都不会说。
现在他在人生的大富翁的某个格子那里走了神,想点“确定”却又明知道那是不合适的,正确的选择应该是“取消”,于是愣愣地盯着对话框,不能点“确定”,又不舍得就这么点“取消”,便直到后面那个小括号里倒数的秒数慢慢耗尽。
那一瞬间恍若隔世,忘了稍远一点晒下来的明亮光斑,也忘了再稍远一点的河边垂柳,忘了亭子坐着的下面晃着脚等着自己的女朋友。
贺天明甚至觉得世界都不见了,假的大富翁世界也不见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面对站在高台跳板上的杜逢雨。自己是他唯一想要获得的奖赏,但杜逢雨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在试探着,想要贺天明告诉他一个答案,说“跳下来就行”。
但贺天明没办法这么告诉他的小雨弟弟。毕竟他觉得跳下来其实是不行的,下面好像并没有水。
“我当时觉得,”贺天明皱着眉头想了好长一会儿,才说道,“其实就是觉得,高台跳水不是一项很安全的运动,因为你不能确定下面是不是真的有水。”
好在即使那么多年过去,杜逢雨依旧熟悉贺天明。他知道或许他哥又走神想了许多,最后抛出来一句似是而非的结论来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便也认真点了点头。
而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浑不在意一样,扬了扬手指,给贺天明展示着那个戒指,“这个,也不一定是订婚的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
杜逢雨有点想笑,觉得自己刚刚挑起话题的方式实在是有些做作而害羞,“热恋中啊、有喜欢的人啊……之类的。”
他低了低头,视线紧盯着自己的手指。
贺天明笑了一下。若是很多年以前,自己肯定会说,哦,喜欢的人啊。并且总不会有“杜逢雨在跟自己告白”这么一个十足自作多情的想法。
只是经历了这么一次以后,贺天明只得尽量不暴露自己内心还有那么一点十足自作多情的想法。
“是吗?现在有喜欢的人啊……”
“喜欢的人”这个称呼,倒是格外符合他们那时的年纪。当然,或许对于贺天明来说是这样的。
毕竟中二期的小少年可是会毫不介意勾住比他大三岁的邻家哥哥的脖子,偷偷摸摸地用脑袋上软趴趴的头毛蹭一蹭,似是肯定“心上人”这类黏糊糊称谓。
小城镇里学校与家,各处与各处离得都近,公交车线路少,大夏天更是没人愿意乘坐。
“有空调的两块,没空调一块。哥你说它们之间区别在哪里?”杜逢雨在从贺天明手里接过一枚硬币后终于凑足了四枚,慢慢地挨个投了进去。
贺天明没能及时回答。他的视线停留在杜逢雨的手指骨节上,有点走神。
那时候杜逢雨的手指骨节也有了青春期男生的样子,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看上去干净利落,十分好看。
几年后贺天明从女友转发的微博里看到过一条“男朋友手好看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彼时他的手指按在手机屏幕上,往左滑动翻看着每一张图片,一脸不可思议。女孩子们总结出来了好看的部位并画上了红色的重点标注线,贺天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背,沮丧地发现自己的手可算不进去这些标准里,有点肉肉的,没那么骨节分明干净利落。
而他也同时想起来那个燥热得不行的夏天里,杜逢雨往公交车收费箱里塞硬币的手指,抬起来的手腕。
那一瞬间贺天明错觉自己简直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而当时在公交车上,他只是像被看过那条微博的未来的自己魂穿回去去一样,站在那里发着愣,直到杜逢雨见他不作答,终于得意洋洋地说出了上车前就准备好的吐槽。
“有空调的公交车不开窗户。”
他说得没错。贺天明甚至从发愣状态里回过神来, “噗嗤”笑了一声,又推着杜逢雨往后面走。直到两人并排坐下,贺天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热死了。”杜逢雨抬头看着根本没冷风吹出来的空调口子,又转头看了看贺天明,忽然神色都变得十分郑重起来,“恭喜毕业。”
贺天明不知道这时候自己是不是也应该郑重一些,于是直了直身子,抬起手来拍了拍杜逢雨的肩膀,“十分感谢。”
“押韵哎。”杜逢雨笑了起来,在座位下面握住贺天明的手,又假意要靠在他肩膀上偷偷亲他。
贺天明推开那只毛茸茸的脑袋,“不是说热死了?”
“全世界都是沙漠,而你是绿洲。”
小孩子说起情话来十分了得,贺天明在心里诅咒着收费两块却没有空调风还关着窗户的公交车,真心觉得脸上热得不得了。
“说起来,你这次回来去没去过文庙那边?”杜逢雨做出往海里扔石子儿的动作,只是好看的手指之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
他的那杯奶茶还在贺天明的手上,后者习惯性地将吸管送到嘴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都扒了哎。”杜逢雨回过头,“那整条街。”
贺天明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似乎所有的“迁新校区”、“校园改造翻新”都与贺天明没有着太大关系。他属于那一类,那些“毕业以后母校才进行翻新整建”的绝大多数人。
而贺天明更不是每次假期回家还会去母校看上一眼的那种人,属于“毕业以后除了小团体之间的聚会便很少与高中同学老师联络”的那绝大多数人。
他没有很怀念的老师,也没有很怀念的校园角落。上学的时候贺天明一直属于那类规规矩矩毫不起眼的孩子,不起眼到老师或许现在也忘了他的姓名和样子。
现在旧校区那整条街都扒了,可贺天明的中学又不是在新校区上的,对离家有点远还得坐公交车的新校区更是没有丝毫的回忆,这几年里也是一次未曾去看过。
唯独那年贺天明高中都读完了,杜逢雨陪他坐了这小城镇里公交车最远的车程,去了趟新校区,拿了才开始分发的毕业证书。
那时候旧校区还没拆扒,新校区说是假期后才收拾好给下一届学生就读,校领导们或许是本着让复读的学生们有一丝欣慰的愿望,要么就是其他贺天明想不到的奇特理由,非要让学生到新校区领取毕业证书。
而那时领毕业证这件事也没有那么强的仪式感,大学志愿还未填报,分数刚刚下来,谁还会有心思举行高中毕业典礼呢。
坚决不打算进行复读的贺天明打算领了证就走,却被杜逢雨拽着,顶着个炎炎夏日里的大太阳,以“参观熟悉新校区”的名义,在校园里每个地方都走了一圈,还爬了爬楼梯,美其名曰“留下些供我高中三年回想的记忆”。
时隔多年,贺天明早就忘记当时都办了些什么手续,甚至都忘了去新校区是坐几路车,印象里似乎只剩下了杜逢雨被汗水打得蔫巴巴的头发。
而那个前后几年里温度最高的夏天,蝉鸣声异常热烈,像是为了掩盖两个男生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和情话。
似乎每个文化的民俗传说里都有这样的说法。
走过的路不能回头,哪怕背后有人在叫你的名字。不能答话,不能答话。
贺天明紧紧地握着手机,安静地靠墙边站着。那块儿有棵从隔壁院落里伸出来的树枝枝桠,粗壮得足以掠下一片阴影,仿佛将他的身形都隐蔽了起来,只剩下些许光斑洒在身上。
再远的地方女友拎着包,靠着凉亭的柱子站了起来,眺望着远处被阳光照得模糊的塔,嘴里似乎也在哼着什么歌声。
或许那旋律跟他手机里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