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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了,老师、同学,在一个学校里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哎,你听说没有?许平的弟弟是个白痴。”
许正这次终于坐起来了,脸上肿了一大片,还留着鞋底的污泥。
“应该是什么意思?”
“你踹得那么快,谁知道当时有没有抓准。”
“那我们再来一次?这次你可得好好拍啊!”
“知道了。”
为了自己迟到这点小事就发脾气的白痴,碰到了真正被别人推搡欺负的时候,只会呆呆地傻站着。明明身上疼得要死,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哭?!
许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他的小腿被划破了一个口子,血汩汩地流下来。他侧着脸向窗外倾听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七点了,我要回家。”
卢嘉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赵博你帮我把他抓好。”
“我的照片……”
“这次该我拍了。”
许正是世界上最麻烦、最讨厌的弟弟。
许平一边红着眼咬牙切齿地想着,一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掉的桌腿。
第5章 第 5 章
五.
我哪里也不去,如果我要死,我就死在这里。
——拳王阿里
乓!
“起来!”
“你刚刚不是很英勇地要打死我吗?才打了两下就变软蛋了?!”
“赵博,你把这孬种给我拉起来!”
“你以为你拿根棍子我就怕你了?我呸!”
“哑巴了?!不会说话了?!你不是能说会道嘛?!跟班主任打小报告,说我迟到早退、抄别人作业的不就是你嘛?!你再说啊!再说啊!”
“我弟弟是不是你打的?”
“不说话?赵博,刘万,你们俩把他给我扶好了!”
“他才小学二年级,比你小五岁!你倒是会捡软柿子捏!你不是能打吗?行,我陪你!”
“就这点儿能耐还敢去动我弟弟!把他打坏了,你赔得起吗?!拿你的白痴弟弟来陪?!”
“赵博,给我找块砖来。”
“行了,卢嘉,教训一顿差不多就算了,他都被你打成这样儿了。”
“差不多?他打我弟弟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差不多!”
“再打下去小心出人命。”
“得了吧你。我头上被他拿冷棍敲的地方还在流血呢!”
“……你看着点儿。”
“打死才干净呢!他妈就是个半傻子,他爸以前成分不好才和他妈结的婚,结果生下来的许正也是个傻子!”
“真的呀?”
“我妈说的,她们单位的人都知道!白痴就是遗传的!以后许平要是结婚,生下来的儿子也跟他弟弟一样,全都是傻子!”
“许平怎么看上去挺正常的?”
“我哪儿知道!他妈傻是傻,人长得倒挺好看,他爸也精神,就许平长得跟谁都不像。”
“不会是捡来的吧?”
“没准儿!知道自己要生个白痴孩子,先捡一个正常的当哥哥来照顾弟弟。你没看许平每天风雨不改地陪他弟玩沙子,比童养媳还会伺候人呢!”
“哈哈哈……”
“行了,走人了。看着这兄弟俩就讨厌!屎一样的哥哥,屎一样的弟弟!”
许平静静地躺在地上。
头上的血慢慢地从头皮的缝隙里流下来,还没等流到地上,就已经开始干涸。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星星像被点亮的街灯,一盏一盏在深蓝的夜空散发着微弱的银色的光。
夏末初秋的草丛里还有这一年最后的虫鸣盛宴,再过不久,等到城市第一场霜降来临,它们就会无声地逐渐死去,寂寞地回归泥土的怀抱。
许平一动也不动。
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大咧咧躺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是什么时候了,是四岁,还是三岁?
年幼时的记忆已经变得非常模糊,慢慢地连去世的妈妈的脸都看不清了。
家里只剩下爸爸、许正和自己。
越长大,就越是被看不见的东西所拘束,就像是长在盒子里,一年又一年,连身体都变成了正方型。
不能躺在地上打滚,不能用手抓东西吃,不能撒娇耍赖怕疼。
爸爸对自己很好,可是那种好和他对许正的好是不一样的。
那种毫不掩饰的,从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慈爱,连旁观的许平都觉得吃惊嫉妒。
不管自己多么努力,考了100分,作文拿奖受表扬,当了星期一全校的升旗手,爸爸都是“嗯”一声表示知道了,顶多加一句“继续保持”。可是许正哪怕是学会了系鞋带这样的小事,爸爸都会兴奋地抱着他欢呼亲吻,恨不得打开大门对着全世界喊:我儿子会系鞋带了!
觉得不公平的自己曾经故意考试交白卷来赢得爸爸的注意,到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句话——“许平,你长大了。”
在爸爸背转身的那一刻,许平抓着挂着鲜红鸭蛋的空白考卷,被羞耻哀怨恼怒等等加在一起深深击溃,失声地抽泣起来。
没有一句安慰,爸爸背对着他沉声喝道:“像什么样子?!别忘了,你是哥哥!”
许平轻轻地动了动手脚。
全身上下传来一阵刺痛,好像被拆散架的椅子,动一下就咯吱咯吱地乱响。
他忍不住轻呼一声。
从角落里慢慢地爬起一个小小的身影,有些蹒跚地走到自己面前。
“七点了,吃饭了。”
许平没有说话。
许正停了停,又重复一遍:“哥哥,七点了,吃饭了!”
“你自己回去吃饭吧。”
许正好像没听见似的大声说:“哥哥,吃饭!”
许平一动不动地躺着。
许正又喊了一遍,伸出手去拉他。
许平狠狠推开许正,大吼道:“我叫你一个人去吃饭,你没听见吗?!”
许正被推得坐倒在地,呆呆地看着许平。
周围一下子变得很静,银色的月光从破碎的窗户洒入废弃的房间,不知哪里的草丛传来奇怪的“咕啾”“ 咕啾”的虫鸣。
许平忍着疼撑起身子,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
他很轻很轻地咕哝一句,仿佛自嘲一般:“哈,我怎么忘了,你是个白痴!白痴怎么会认路?!”
许正睁着圆圆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哥哥。
他腿上凝固的伤口刚刚又被撞开了,流出了很淡很淡的血。
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跟在哥哥身后走了出去。
推开绿色油漆木门,穿过两边墙壁底部被刷成灰蓝色的走廊,扶着剥裂的木扶手一步步地慢慢挪下水泥楼梯,一阶,两阶,三阶……
许平不需要回头,也知道弟弟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
从一盏路灯到另一盏路灯,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长,缩短,时而相交,时而分离。
远远的,可以看到文工团住户楼上的点点灯火。
许平立定脚跟,很疲倦地对许正说:“行了,到这儿你就认识路了。自己回家去。”
“哥哥,吃饭。”
“你回家去就有饭吃了。”
“哥哥,吃饭。”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饿了你一个人回去!一个人滚回去吃他妈的饭!”许平大吼着。
许正沉默了一下,然后再次开口:“哥哥,七点了……”
这一次没等他说完,许平就狠狠打断了他。
“我不是你哥哥!”
许正呆了呆,仿佛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哥哥……”
“别叫我哥哥!”许平咬牙切齿地大吼,“我是正常人!我没有你这种白痴弟弟!”
许正呆呆地站着。
“你怎么可能明白!你每天就是吃饭睡觉玩沙子,你根本就是个怪物!怪物!什么都不懂的怪物!你知道什么叫活着?!你知道什么叫疼?!”
许平冲上去连着扇了许正几个耳光。许正抬起一只胳膊挡在眼前。
“别人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你反抗啊!打回来啊!来打死我啊!”
“哥……”
“不要叫我哥!我恨你!我恨你!”
一边狂暴地对弟弟拳打脚踢,一边又仿佛伤心已极地汹涌流泪,很快就在弟弟的脸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加上之前被踢肿的半边脸,显得愈发狰狞。
“你哭啊,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流眼泪?妈妈死了你也不伤心,你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
“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正被打得太痛,顺手推了许平一把,许平一只脚绊在石头上,向后重重栽去。
头上的伤口被碰得开裂,血顺着他的脑门直直地往下淌。
许平和许正都呆住了。
许正走上前一步,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许平的头很晕,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轻轻推开弟弟的手,血和泪水在面颊上混在一起。
“你去死好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第6章 第 6 章
六.
Run Forest! Run!
——阿甘正传
许平人生中第一件玩具,是一个浅黄色纸壳的万花筒。
把一只眼睛对准目孔,另一端朝向太阳慢慢旋转,深蓝色的花会随之不断地变幻形状。
也许你喜欢这种组合而讨厌那种组合,只要你耐心地慢慢寻找,总有一样会恰恰好合你的心意。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喜欢的花不会停在那里等你。每一次拿起放下,花朵的位置都会调皮地躲藏起来,所以每一次,你都可以重温那种慢慢寻找的隐秘乐趣。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复杂的玩具,拆开来不过是筒壳、镜片和一张花纸。
年幼的许平曾经极度失望。他以为自己会在里面找到无数张花纸,而他只需要挑出最喜欢的那一张,妥善地保存下来,从此不必再为寻找而烦恼。
万花筒的镜片在拆卸的时候被不小心打碎了,即使努力地拼装起来,也看不到那些美丽的花了。
许平伤心了一阵,慢慢地把万花筒丢到了脑后。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许多事。弟弟出生,妈妈去世,他开始上小学了,弟弟也开始上小学了,弟弟被退学了,爸爸差点儿跟李阿姨再婚却突然什么也不再提起……
许平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这个万花筒,这一天深夜,他被张叔叔抱着送进医院,他发着高烧,看到地板上蓝色的马赛克地砖在白日灯光下旋转。
“万……万花筒……”
“什么?!”张叔叔急得满头大汗,“许平,就快好了,你是小男子汉,坚持一下,马上就有医生阿姨给你处理伤口,忍一忍,马上就好。”
他搂着张叔叔的脖子昏沉沉地说:“我想要万花筒……”
“好好好,等你病好了,叔叔给你买万花筒!”张叔叔抱着他慌乱地找急诊室,“许平,你是个好孩子,你很勇敢,我们已经到医院了,你再坚持一下。”
许平很高兴,是真的高兴。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不问缘故地满足他的心愿了,已经好久没有人对他说,许平,你很勇敢,你是爸爸的好孩子。
他紧紧地搂着这个人的脖子,又高大,又温暖,他突然觉得可以放下心来,不用再害怕,没有人能够伤害自己了。
他把头轻轻枕在这个人的肩膀上。
地板的图案在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好像无数朵逐渐绽放的蓝色小花。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仿佛又变成小小的孩子,爸爸在客厅收听广播,妈妈在厨房蒸香香软软的白馒头,他趴在窗台前的椅子上,对着太阳慢慢转动着心爱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