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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这一周以来,于秋凉就没早睡过。余夏生第二天要上班,必须早点儿睡觉,他不愿意打扰余夏生休息,就跑客厅写作业,写完了再悄悄进屋爬床。他动作极轻,发出的声音也几近于无,但余夏生能感觉到他来了,每当他回来睡觉,基本都拖到了很晚。
高三真的有那样多的作业吗?
余夏生去问楚潇涵,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然而他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于秋凉平素不爱学习,更不爱写作业,他连课本都不想翻,怎么可能爱翻练习册?余夏生看他的草稿纸,全是没写过的卷子和空白的答题卡,能看得出来,只要不是期中期末这种大考,他是根本不答题的。这样的孩子,突然发愤图强,每天写作业写到很晚,要说他是良心发现,准备浪子回头,也实在有些奇怪。
于秋凉肯定不是猫在客厅偷偷玩手机。他出去的时候,把手机搁在了床头充电,手机屏幕左上角的小灯泡一闪一闪,在暗处分外突兀,余夏生不可能注意不到。而且,在外面开着大灯坐小板凳上玩,总不可能比躺在床上黑着卧室的灯玩还要舒服吧?于秋凉家客厅的大灯亮到了极致,余夏生记得这孩子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强光。不喜欢的东西,当然要绕道,绝对没有闷头往坑里撞的可能。
正胡思乱想着,沙发上睡着的孩子突然动弹了。平常躺在床上睡觉,于秋凉倒是没那么多小动作,他只是习惯性地缩成一团,因为在冬天里他觉得冷,而当他躺在沙发上睡觉的时候,无论是哪里的沙发,他都睡得不□□稳。他迷迷糊糊地翻过来翻过去,碰到了放在腿边上的书包,鼓鼓囊囊的书包立刻往下坠落,余夏生大惊失色,慌忙伸手将它接住。
书包入手,余夏生便发觉了它重量的不对劲。这里头活像塞了几块砖头,看它四四方方有棱有角,难道于秋凉竟然背着板砖去学校?老鬼“嚯”了一声,把书包搁在地上,轻轻地拉开了书包拉链。这时候于秋凉还没醒,尚且不知道他赚外快的另一个方式也被余夏生误打误撞地发现了。
书包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堆练习册,乍一看,这就是个标准尖子生的书包。于秋凉虽然偏科,但他文科成绩好是没错,不过,文科成绩再好,再热爱学习的学生,也不会在书包里装十几本一模一样的练习册。余夏生手心沁出一层细汗,他把那些练习册都取出来,翻开扉页,发现每一本书上写的姓名都不相同。果然,于秋凉是在替别人写作业,估计他代写作业,也得收钱。
“呼……”于秋凉又翻了个身,这次他仰面朝天,长长呼出一口气,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他快醒了。余夏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于秋凉根本就不缺钱,并且他大可以找他父母拿生活费。可他莫名固执,宁愿省吃俭用,勤工俭学,也不愿张口去对爹妈讲一句话。
“哎!”看到余夏生和那一堆练习册,于秋凉条件反射地叫出了声,“干嘛啊乱翻我包!”
“最近谈恋爱了?这么缺钱。”余夏生不怀好意地问。他觉得能让于秋凉一掷千金的,也只有这种情况。
于秋凉不答反问:“你缺钱吗?”
他不按常理出牌,余夏生愣了,一时不知应当如何作答。他自然是不缺钱的,但这和于秋凉缺不缺钱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多大关系是肯定的。于秋凉不过是随口一说,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趁着余夏生满头雾水,于秋凉从沙发上跳下去,拿走了地上那一摞练习册。这些练习册还是新发下来的,答案被任课老师撕下来收走了,于秋凉代别人写作业,还得先把自己那一份认认真真写一遍。虽然老师们不检查作业,他随便瞎写也没关系,但他认为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有职业道德。
作为专业的作业代写人士,于秋凉的职业操守就是认真完成作业,积极仿造多种笔迹。他还差最后一道大题没有抄完,余夏生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坐到办公桌前面,以不同的字体处理完了不同的练习册。他似乎乐在其中,大概他最喜欢的就是写字。
其实于秋凉最喜欢的是有钱拿,若非能拿到钱,让他写这么多份作业,他肯定不愿意。金钱是驱使他勤奋劳作的动力。
如今正是天冷的时候,第一场雪早已下过,但令人惊奇的是,地面上仍然有奇形怪状的小虫子在爬行。余夏生低头看着一只小虫自脚边爬过,忽然,他听见于秋凉嘿嘿一笑,紧接着一只脚伸过来,啪叽一下把可怜的小虫踩死了。小虫横尸当场,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掩埋了它的尸体。
余夏生大吃一惊:“你干嘛?”
“虫固有一死,或死于你脚,或死于我脚。”于秋凉振振有词,摇头晃脑,根本就不为踩死一只小虫而愧疚。余夏生哭笑不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他们虽然死了,但仍然能够算作是人,为了一只虫而责怪一个人,那肯定不太正常。
余夏生不说话了,于秋凉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他的话题跳转很快,从小虫子跳跃到大雪,又从大雪跳跃到上学。他还是很讨厌上学,并且从他的语气中,能听出一种厌世的感觉。别人都觉得上课学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于秋凉却觉得这种日常活动太过无聊,他讨厌太没意思的生活。说了一会儿,他忽然闭了嘴,他意识到别人很有可能不认同他的想法,包括余夏生。他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和别人吵架,也不想费心思去说服任何人同意他的观点。在这种时候,最佳的选择就是闭口不言。沉默是解决一切难题的法宝,只要不说话,就无法发生争吵。
哪想余夏生一直在饶有兴致地听他讲话,他不作声,对方反而催促:“怎么不说了?接着往下说啊。”
“你听了生气。”于秋凉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跳到了路边的雪堆里。雪沫很快就沾上了他的鞋面,又迅速融化,变成深色的水渍。
“我为什么要生气?”余夏生把他从雪堆里提出来,放回了被清扫干净的路面上,“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会完全相同。你觉得无聊,那是你的看法;别人觉得不无聊,也只是他们自己的看法而已。听到和自己意见不同的论调,不深究原因就急着去反对,这有点儿太自以为是了。”
你准备怎样生活?你如何看待生命?
有没有什么让你必须去坚守,甚至不惜为之死去?
是某种情感?是某样事物?还是某个人?
于秋凉深深吸了口气,雪后的空气钻入鼻腔,冻得他有些麻木。
“可能是我错了。”于秋凉说,“有时候活着还是挺有意思的。”
“你爸爸又来找你了吗?”余夏生突然问,“为什么最近总是不高兴?”
他说得其实没错,但于秋凉不好意思承认。都多大的人了,还在为家里这点破事纠结,说出去未免太幼稚。而且,不是已经和父母分开居住了吗?既然分开了,那又何必再去想以前的事?还是经历得太少了,没有新鲜的事去考虑,就老抓住以前的旧账不放。于秋凉咧了咧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未听到回应,余夏生也不多问。如果总盯着一个对方不愿意解答的问题去提问,非要听见自己满意的回答,就太惹人生厌了。
过了一会儿,于秋凉才说:“我小时候还挺上进的,以学习为第一要务,最大的目标就是考第一名。那时候我跟我爸妈住一起,他们都很喜欢我,但是考得稍微差一些,他们就不太高兴。”
小孩子,喜欢玩耍是正常的,但是有些时候,大人们不喜欢看到孩子们玩耍。他们把孩子的正常活动视作贪玩,从玩耍联想到不学习,从不学习联想到学习下降,从学习下降想到不务正业,又从不务正业延伸出来,想到废人,想到死亡。在他们眼里,唯有坐在教室里读课本,才配拥有光明的未来,然而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假如失去了光明的现在,就很少有人能够撑到最后,亲眼目睹光明的未来。
所有的路都像是独木桥,在狭窄的桥面上,总得有掉下去的人。无论在哪座桥上行走,安全通过河流的人都是少而又少。于秋凉又不说话了,他在思考怎样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他的脾气还算好,如果换作别人,恐怕这时候早就直截了当地开骂,让内心的愤怒全部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于秋凉不喜欢发怒,因为火山灰不光会把别人掩埋,也会将他自己淹没,他尽量温和,为了让别人心平气和,也为了自己保命。
“我本质上是个不上进的人,我只想混吃等死。我这个人吧,挺消极的,就是老感觉活得太久了也没意思。你说一天天这么无聊,我活着干啥呢?越无聊我越难受,越难受我就越想当场去世。”于秋凉抓了抓头发,眼睛盯着地上那薄薄一层雪,“我也不是干什么都能干得特别好,但我爸妈这么觉得……我正常发挥,他们说我偷懒,骂我,我爸喝多了还打人,你上回也见了。他们越这样干,我就越觉得活着没意思,我凭什么非得照他们的想法做事?太不讲道理了。”
“你挺好的。”余夏生不知道说什么能够安慰他,干巴巴地讲了一句。
有很多人对于秋凉这样说过,可能他在别人眼里也确实挺好的。于秋凉想到他同学的家长,他们貌似也经常拿于秋凉和自己的孩子作比较。但是,不管怎样,他们对自己的儿女没有太严格的要求,那些孩子们的心眼,也并不像于秋凉这般细小。小心眼的孩子遇见无理的大人,这样的家庭注定不会幸福。
哎,什么和谐友爱一家人。白日做梦。
“哦对了。”于秋凉猛地想起他爹来找他的那回事,忽然生出一个坏主意。他朝余夏生勾了勾手指,笑得一脸奸诈:“你过来,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余夏生不疑有他,乖乖地附耳来听。
于秋凉在他耳朵眼里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我爸前两天来找我,你猜他问我什么?”
“好好说话。”余夏生直起腰杆,皱着眉头在于秋凉背上拍了一巴掌。
“我发现你也是真的没意思。”于秋凉被他拍得一趔趄,也没心情再和他卖关子,“我爹问我家里是不是有别人,我就说我从外面捡了个男人回家。”
“成天胡说八道啥呢!”余夏生直觉他话里有话,伸手去抓他的围巾。这回于秋凉早有准备,一闪身躲开了。于秋凉踩着雪一路往前滑,竟也不怕跌倒,他往前滑出一截,忽然又刹住了车,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叫道:“我回家洗碗扫地,你给我发工资,好不好啊?”
“想钱想疯了吧?我给你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你也没说给我发钱?”余夏生又好气又好笑,拔腿就往前追。于秋凉这是想赚外快想得疯魔,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家,他刷碗扫地都是应该的,竟然还好意思要钱。看来长城上的砖都没有他的脸皮厚。
眼看余夏生要追过来,于秋凉吓得大叫一声,连忙往单元楼门口跑。门前的台阶上铺了红色的毛毡,于秋凉不敢跑得太快,生怕不慎跌倒。他速度一放慢,余夏生就从后面赶上来,一把将他拖了下去,随后,一团雪被塞进了于秋凉的衣领,冰得他嗷嗷叫个不停。余夏生带个小孩,把自己也整得愈发幼稚,然而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为他的报复而洋洋得意。
“喵——”不远处的三轮车底下,传来一声猫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