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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最初的那一刻起,最高的目标就不是观察。最初总是干净而美好的,不掺一丁点虚假。相遇不过是一场未经计算的巧合,没有谁会预料到会在这里相见,而相见的刹那,当事人又做出了与原定计划截然不同的选择。
仿佛杜小园不懂得余夏生的想法那般,路怀明亦不明白余夏生的思想。每一个大脑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种思想都是有其特殊性的。从某方面来讲,余夏生一样很特殊,他是另一种不受控制的未知。每一个特别的灵魂都是不受控制的未知,只不过他们的驯服程度各不相同罢了。路怀明拿起放在电脑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小口温水。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在不停颤抖着,他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他必须尽快冷静,尽快投入下一阶段的观测。
171012——虽然路怀明很不愿意用无趣的编码来称呼他,但目前为止,没有更好的选择。
171012是他们见过的最怪异的观测对象,没有之一。
他知道自己很危险,他对自己的认知无比清晰。他没有将自己推入更危险境地的意愿,但正像他所说过的那样,他心里潜藏着一头怪物,这头怪物时时刻刻准备着吞噬他的灵魂,吸收他的血肉,扯他跌落无尽深渊。他在努力变好,尝试着杀死这头怪物,把它的尸体锁进笼子里去。他在努力往有光的方向走,尽管他时而反叛。
反叛,是少年所具有的特质。171012的反叛期,比他的同龄人来得更晚。他的思想是早熟的,因此他的反叛不像他的同龄人那般幼稚。人们或许觉得,年纪越大的孩子越容易管教,他们以为大孩子更能听懂别人的话,更能听进去别人的话。然而,事实恰好相反,171012是典型的“大孩子”,他能听懂别人的话,但他有完全独立的思想,他听懂了,却绝不将它们吸收进自己的大脑。
人的大脑中有着怎样的思想,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除非此人过于庸俗,庸俗到皮囊都掩盖不住他灵魂的无聊。171012并不庸俗,他很聪明,他有着比成人更清晰的条理,还拥有比成人更坚定的理想。尽管目前,他的理想被生活的尘土所掩埋,但是终有一日,云破雾散,风吹走尘灰,深埋地底的宝藏得以重见天日。171012是个心有执念的孩子,心有执念,才能算作少年。
真是个难缠的孩子。他读过的书多了,思想也就丰富了,他再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他的一切行为,都要以自己的选择作为最佳选择。路怀明双手撑住额头,长出一口气。若观测对象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就好了,可是,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又哪里有观测的价值呢?
于秋凉坐在地铁上打瞌睡,嗡嗡的声响敲击着他的耳膜,起初他还感到烦躁,后来响得久了,竟然也就习惯了。这是元旦假期的第二天,其实元旦本不应该放三天假的。他们早就升入了高三,而高三的学生,务必以学习为首要任务,学校原定的计划,是让高三学生只休息一个下午。
高三的学生们对此已经麻木,他们的假期被克扣数次,所剩无几,既然没剩下多少,那再少一些又有什么关系?他们麻木不仁,懒于反抗,他们的老师却发怒了。于秋凉想到老师们义愤填膺要求学校正常放假的模样,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瞌睡虫叫他这一声笑给赶跑,落到车厢底下,眨眼间就被碾碎了。
难得的假期,学生们应该待在家里好好休息,补充补充精神,休息够了再看书复习,这样开学以后才有更好的状态去投入学习生活当中。——老师们大约都是这样想的,他们这就是纯正的侥幸心理,没有比此类想法更纯正的侥幸了。于秋凉打了个哈欠,从一旁的座位上拿起书包。真正放假的时候,他是不愿意在家呆着的。他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他的行动总是超出家长和老师们的认知。
宋词然说他要在家里睡觉,所以于秋凉就没打扰他,而是自己背着书包出了门。他不是巨婴,并不需要朋友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旁,他能够单独行动而无需他人陪同。
一个人的行程,平淡,冷漠,寂静。看起来很孤独,但心灵却前所未有地放松。于秋凉目前就处于一个完全放松的状态,他不再需要介意周围人的想法,因为现在站在他周围的全是陌生人,走过这一段路,就与他再无交集。遵守公序良俗,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像平常一样就好了。于秋凉拉开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口饮料。他喜欢喝冰汽水,哪怕是冬天也照样喝,横竖他无需担心腹痛的问题。
坐过了地铁,到了地面上要换乘公交车。于秋凉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这让他感觉封闭的车厢内不再憋闷。他讨厌一眼望去全是人的拥挤感,更讨厌亲身感受摩肩接踵。万幸,他所乘坐的这一班车上有许多空位,他得偿所愿,坐在了靠窗的地方。
公交车在站牌前面停下,发出吱呀的一声响,这声音拖得很长,震得人骨头发麻。广场上的白鸽成群结队地飞了起来,它们倒是不嫌天凉。
于秋凉也不嫌冷。他背着书包在广场旁边转了一圈,忽然一拐,钻进了省图书馆。图书馆好啊,比广场上好。于秋凉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觉得白鸽很美,而于秋凉不仅看到了白鸽,还看到了地面上的鸽子屎。
在城市里养鸽子,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于秋凉在图书馆里消磨了一个下午。他仍然在研究战争,仍然很喜欢翻阅相关的历史资料。他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另一个“纳粹高徒”。但是,生活和小说不同,于秋凉也和其他故事里的男主角不同,他的疯只体现于玩心太重,那是颇具调侃性质的“疯”,而非贬义的“疯”。
余夏生又打电话来催了,于秋凉不厌其烦,直接挂断,背上书包走出了图书馆。他一看书,时间就不知不觉地都溜走了,他甚至没感觉出来时间跑得有这样快。他坐上公交车,这回他要先搭公交车,然后换乘地铁。寒风刺骨,他又打了个哈欠,跺了跺脚,试着恐吓这恼人的寒意。冬天真讨厌,若是夏天,倒还要好些。
唉,若真到了夏天,他又要嫌阳光太强烈,外界温度太高了。他就是这样,他永远都能找到新的不开心的理由。
于秋凉望着车窗玻璃,看似在观赏车窗外的夜景,而实际上,他是在通过窗玻璃的反光,观察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奇怪男人。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男人是刻意在跟踪他。他对这个人的脸有印象,貌似是和余夏生一起工作的同事,其职位应当要比余夏生低上不少。
刚想到余夏生,余夏生就来了电话。于秋凉恰好要下车了,就一边接听电话,一边下车往地铁站走。老鬼在电话那头唠唠叨叨,仿佛一个保姆一样抱怨着于秋凉早出晚归,于秋凉听得直想挂断电话,他觉得老鬼罗里吧嗦像只老乌鸦。
好不容易应付完余夏生,于秋凉也已经走到了地铁站。他举起手机,飞快地对着身后照了一张照片,手指一滑,给余夏生发了过去,质问道:“你幼稚不幼稚?还派人跟着我?”
良久,余夏生的回复才传达过来。
“不是我的人。”他说,“你马上坐车回家,别太晚。”
看到这两条回复的那一瞬间,于秋凉的头发就竖了起来。他拔腿就跑,全然不顾身后那人还在盯梢。他脑内演变出了无数场大戏,什么卧底谍战,什么变态行凶,全部一拥而上,在他脑袋里乱糟糟挤作一团。他一路跑到了地下,在晚高峰的下班人群中穿梭,七拐八拐,终于甩掉了那条可怕的小尾巴。
直到坐上了回家的地铁,于秋凉的双腿还在发软。他感觉自己腰部以下已经不是腿了,也没有骨肉,那完全就是两坨软塌塌的面条。他吁了口气,往旁边的栏杆上一靠,让栏杆支撑住他的身躯。
他没能舒服多久,便又惊恐万状地弹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身上到处都是弹簧,稍有震感就要弹个不停,所以他才永远不得安歇。他脸色煞白,双眼死死盯着地面上那一团血肉。
真是活见鬼!
这团血肉挂在一名女子的裤腿上,正随着她的前进,在车厢的地面上拖行,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它似乎注意到了于秋凉的目光,在女子站定之后,肉团蠕动半晌,费力地抬起变了形的脑袋,咧开嘴巴冲着于秋凉阴森森地一笑。
于秋凉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也真是强,如果换作别人看到了这鲜血淋漓的场景,恐怕不是吓尿就是吓吐,吓晕过去都有可能。他没被吓尿,也没被吓吐,更没被吓晕,他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就已抓住了身旁的扶手,再次站稳。
那团血肉慢慢爬到了女人的小腿上,它仿佛一只笨拙的蜗牛,爬上去没多高,又重重地摔了下来。肉块拍打出的粘腻声响令于秋凉头皮发麻,虽然他没多害怕,但这声音太恶心了,让他直起鸡皮疙瘩。
他握紧拳头,给自己壮了壮胆。快下车了,女人靠近车门,于秋凉也跟着她往车门的方向走去。他刻意忽略了女人腿上那一团小怪物,然而小怪物阴恻恻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在他鞋面上印了一个血手印。
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婴灵这种玩意儿,于秋凉听余夏生提起过。他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所以当他们要报复的时候,都是去找母亲。好孩子们都知道要变成妈妈喜欢的样子,而坏孩子们不一样,根据小怪物的外形来看,于秋凉判断它是个坏孩子。
它实在是太坏了,它弄脏了余夏生刷干净的鞋!
于秋凉眼中冒出怒火,他佯装蹲下系鞋带,把小怪物的一半身体压在自己脚下,压得小怪物啊啊乱叫。一个坏孩子遇见了比他更坏的孩子,就只剩下哭喊求饶的份儿。直到列车到站,车厢里的人纷纷往前挤,于秋凉也没有抬脚。他装作摸兜找东西,一直镇压着小怪物,小怪物被迫松开女人的裤腿,滑落在地面上,瘫软成一坨烂肉。
于秋凉看也不看它一眼,跨过它头顶走出了车厢。他没兴趣管这小怪物为什么要报仇,别看它这么丑,这么坏,也许它真有冤屈要哭诉。余夏生也说了,并不是所有丑陋的都是坏孩子,有的孩子变坏,是因为父母待他们不好。没准儿这小怪物也是爹不亲娘不爱的那种,它还没出生就被剥夺了来到世间的权利,但那也不是它的错。
小怪物之所以遭到了于秋凉的报复,完全是因为它一时兴起,弄脏了余夏生给于秋凉刷干净的鞋。于秋凉发现,只要是经了余夏生手的东西,性质就不一样了,哪怕从前是废品,也能迅速变废为宝。
地铁站离于秋凉家不是很远,他慢慢走着,就走了回去。那小怪物不去寻母,竟在他身后不远处慢腾腾地跟着,它身上也没件衣服,鬼知道它冷不冷。
于秋凉回头望了一眼又一眼,终于憋不住了,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小怪物。这小怪物只有一条手臂是完整的,它的左臂残缺不全,于秋凉转身的那一瞬间,正好看见它费力地支撑着身子,用完整的那只手抠着地砖缝隙往前爬。
惨兮兮的,难看。于秋凉皱了皱眉,语气不善:“跟着我干嘛?”
小怪物好像不会说话,它大概刚离开母体不久。它费劲地分辨着于秋凉的声音,咧开嘴露出一个比之前更加难看的笑容:“嘛……嘛……妈妈。”
“……哈?”于秋凉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