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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棠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还未开口,只见一旁站着的日本兵便叽里呱啦的说了起来。
其间坐在红木椅子上的鹿野始终面无表情,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在日本兵说完后,又简短又利落的用那把珠落玉盘一般的嗓音冷厉的说出一串日语。
原本还有些得意洋洋、理直气壮的日本兵在他训完话之后顿时一个个立正鞠躬,脸色灰败的将手中攒着紧紧的金手表放回了柜台之上。
一旁快要急哭的经理忙小心翼翼的收好了物归原位的金手表,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鹿野“刷——”的一声收起手中的折扇,站起身来,沈泽棠见状从经理手中拿过一只镶钻金表婉言谢道:“多谢先生出言管教,我看这只手表似乎很衬先生的气质,不如——”
我眼尖的捕捉到了青年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厌恶,只觉莫名的好笑,果不其然,鹿野丝毫没有理会沈泽棠,只是一挥衣袖,带着一众神情萎靡的日本兵朝我们这边的出口走了过来。
在擦肩而过之时,只听见细微的“啪嗒”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青年手中的折扇掉在了地上。
顾蕴玉顺手弯腰捡起了折扇,一个起身间,隐藏在衬衫领口里的玉佩晃晃悠悠的荡了出来。
青年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过折扇,目光却落在了顾蕴玉的颈间久久不动,直到沈泽棠走过来换了日语询问,他这才回过神,一语不发的抬腿离去。
第19章 游园
对于鹿野这个人,我是有很多疑问的,然而只要一对上沈泽棠似笑非笑的目光,那些有关于鹿野的问题,我是一个也问不出口的——我可不想再被沈泽棠借机要挟什么。
顾蕴玉分明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的,只当他那文弱儒雅的二姐夫是个顶管用的救兵,早把之前的怀疑不快抛诸脑后,一声声“二姐夫”叫得可是甜如蜜糖。
晌午一道在外面吃完饭回家后,顾蕴玉便睡眼惺忪的歪倒在了卧房里,他向来是有午睡的习惯的。
我得了空下楼准备拿几份报纸上去打发时间的时候,只见院子里一个土里土气的人影对我鬼鬼祟祟的招了招手,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顾家专门给主子跑腿的佣人金宝。
午后的太阳毒辣得就连看门的那条大黄狗都躲进了树荫里,院子里只余下我跟金宝二人,他先是左顾右盼的确定了周遭无人之后,再小心翼翼的从衣襟里边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我,神情紧张的压低了声音说:“这是慕老板托我交给你的,可别让旁人看见了。”
我诧异的接过纸条,那日还纳闷着慕琴笙如何联系我的时候,没想到他倒直接买通了顾家的佣人给我传递消息。
金宝见我收好了纸条,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溜烟跑没了人影。
只见纸条上用娟秀飘逸的字迹写有“午后三时,芳华公园”八个大字,我好笑的摇摇头,竟然有种男女幽会的错觉。
返回楼上卧房之时,顾蕴玉抱着柔软的羽毛枕头睡得正香,眼眸微阖,小嘴微张,憨态可掬的模样让人不由心生怜爱。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给顾蕴玉留了一张字条便下楼出门了。
从黄包车上下来的时候,我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公园门口那个穿着一身杏色长袍的清瘦身影。
慕琴笙褪去了戏台上浓妆艳抹的形象,平日里素净清爽的模样远远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又是哪家丰神秀骨、饱读诗书的翩翩贵公子。
只是他一开口便又恢复到了那个夜里牙尖嘴利的艳丽戏子形象,待我刚走至他身前之时,便听见他用低柔暗哑的声音阴阳怪气的说:“我还以为你爽约,不敢来了呢。”
我无奈的一本正经辩解道:“我顾清友,一向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了慕老板的事,就不会爽约。”
慕琴笙一听见我这样称呼他,脸色是变了又变,恐怕又是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只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叫我琴笙就好,不必太过见外。”
我心下了然,只是一笑而过,不想再触及他的伤疤。
二人相对无言的抬腿走进芳华公园,此时正值孟夏时节,公园里风光正好,一丛丛野蔷薇争相怒放,引得蜂飞蝶舞,正是一副色彩鲜艳的风景画。
公园里也有不少前来享受罗曼蒂克约会的年轻情侣们,或是一同泛舟湖上,或是相伴携手林间,言笑晏晏,恩爱得无以复加。
慕琴笙似乎也被这幽美的风景所感染,渐渐忘却了之前短暂的不快,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却是第一次细细品味这游园的乐趣。”
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芳华公园,曾有数次陪着顾蕴玉来此踏青泛舟,自然是旧景旧物,然而却也能从其中窥出一分新奇来。
我接过话茬,随口问道:“所以今日我是充当了一回陪游的角色了?”
慕琴笙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心情似乎很好:“我也不想为难你,你且陪我这半日,只当抵了毁坏戏服的修补费。”
我自然莞尔应好,在慕琴笙的极力要求下,甚至陪他一道坐上了湖边出租的小船,二人划桨,竟也晃晃悠悠的荡到了冒满尖尖荷叶、波光潋滟的湖心。
午后的阳光绚烂得有些刺眼,坐在我对面的慕琴笙因为方才划船的动作热得出了满头满脸的汗,原本玉瓷色的脸也变得绯红如烟霞。
他有些泄气的疲惫的躺倒在船上,伸出白晃晃莲藕一般细嫩的手臂挡在了眼睛上方,嘴上感叹道:“没想到划船也这么累。”
我擦了一把额间的汗,撑起桨往一旁杨柳依依的阴凉岸边缓缓划去,好笑的问他:“难道划船玩乐比你登台唱戏还要累?”
慕琴笙闻言坐起身来,煞有其事的皱眉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告诉我:“这两件事怎可相提并论?划船虽累,但颇有一番乐趣。而唱戏,那是本分差事,不提也罢。”
我一听,奇了怪了,忍不住追问道:“人人都说,你唱戏的本事是数一数二、活灵活现的,我看这倘若不是热爱,恐怕也是不能做到这番淋漓尽致的地步的。但是听你这口气,似乎……”
慕琴笙扯了扯嘴角,说:“当你从小就在戏园子里长大,耳濡目染,见识得多了,练得多了。只要不是傻子或是先天不足的,一般都能成为一个角儿。”
我见他说得如此轻松,仿佛成为一代名角只不过是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的事儿,不禁反驳道:“我也曾经在戏园子里待过一段时间,怎么却连一句戏词都不会唱?”
慕琴笙听见我这话,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微微上挑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刚想要开口对我说什么,目光却被一只飞过我们眼前的蜻蜓所吸引。
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翡翠绿蜻蜓,翅膀宛如闪着磷光的绸缎一般扑闪着从我们眼前晃晃悠悠飞过,轻轻的落在了不远处刚刚冒出水面的一支粉嫩荷花花苞上。
“我……”
“嘘——”
慕琴笙用手指放在唇边对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随即缓缓探出半边身子伸出手臂小心翼翼的想要捉住不远处歇在花苞尖尖上的漂亮蜻蜓。
我被他这惊险万分却天真童稚的动作弄得不禁屏气凝神,眼神全神贯注的放在了他的手指上,在那莹白的指尖刚刚碰触到蜻蜓薄如宣纸的翅膀之时,只听见“扑通”一声,船体一阵摇晃,受惊的蜻蜓振翅飞走,而慕琴笙竟然一个翻身栽进了湖里。
杏色的人影渐渐没入幽魅昏暗的湖水之中,仅仅只是荡开了一圈圈涟漪,却连挣扎的动静也是没有的。
“慕琴笙——”
我站在船上心急如焚的喊出他的名字,紧接着也顾不上那么多,一个猛子也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湖水里。
当我被幽暗的湖水所覆灭之时,我这才想起自己似乎也并不怎么通水性,然而此刻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是万分焦急的用狗爬式胡乱划着水,万幸岸边的水位不高,还不至于淹死我。
目光触及昏暗湖水里那个显眼的杏色人影时,我不顾一切的扑腾着游了过去,慕琴笙的脸庞在浅绿色的湖水里显得格外苍白发冷,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待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带上岸之后,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岸边已经围了不少议论纷纷、看热闹的人。
有眼尖的淑女认出了被我救起来的这个双眼紧闭,浑身湿漉漉的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是慕琴笙,顿时惊叫出声:“这、这不是唱《贵妃醉酒》的慕老板吗?”
我心下埋怨他们这群人只顾看热闹,正俯下身子打量慕琴笙苍白的脸庞迟疑着该如何是好之时,有几个穿着学生装的青年站了出来,挽起袖子就蹲下来将头埋在了慕琴笙的胸膛上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片刻之后就伸手按压向他的腹部,解释道:“不会有事的,他应该只是呛了些水,吐出来就好了。”
我见他们一副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松了一口气,嘴上说着感激的话,一双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紧盯着慕琴笙苍白的脸庞。
果不其然,在他们按压的动作下,慕琴笙表情痛苦的□□几声,断断续续的从发白的嘴唇里吐出了一些湖水,紧闭着的眼眸也缓缓张开,一副茫然又虚弱的模样。
我喜不自禁的俯视着他雾气朦胧的眼睛,说:“你终于醒了,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慕琴笙似乎这才渐渐回过神,却是狡黠的一笑:“我差一点就要抓住它了。”
“它?”
“那只漂亮的蜻蜓。”
第20章 暴雨
接连几日的学生□□弄得是人心惶惶,只听闻战火也很快就要波及到这边来了,即便表面上依旧是一派朗朗乾坤、歌舞升平的繁华模样,也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粉饰太平罢了。
富人们稍稍收敛了一点往日奢靡高调的作风,开舞会、摆宴席未免都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又惹来那些言辞犀利的学者愤青的批判。
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刻,日本人却是愈发的高调得意了,报纸上随处可见的新闻无非是宫本少佐又出席了某个重要场合或是与哪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进行了密谈。
平民百姓虽然骂得狠,却也是无计可施的,毕竟在他们当中的一小撮人是当了叛徒的——总是有人想要升官发财的,阿谀奉承、以色侍人,挤破了头也想往上爬的人也是存在的。
只不过每每偶然看见刊登在报纸新闻照片上、站在一身军装的宫本少佐身旁的那个修长惹眼的身影,我都不禁有些出神,心里总是会冒出许多关于他的疑问。
明明是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眼神,却偏偏让人忍不住靠的更近,只想一窥究竟。
顾蕴玉近些日子不知是怎的,仿佛一下子开窍了似的,也开始跟着他大哥以及沈泽棠出席一些往日里他不屑的、觉得无趣的正式场合。渐渐地,也有了一个大好青年应有的意气风发的成熟模样,只不过那些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
至于我,对于他这些日子的改变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感觉有点难以言喻,硬是要说的话,有些类似于“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自豪感。
然而有一次我无意间提起这件事,他的回答却让我哭笑不得,顾蕴玉只是用一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说:“我这是为我们以后搬出去单独生活